五更天的梆子声惊破残梦,沐云初从军医帐醒来时,颈间还残留着萧霁清掌心的温度。昨夜石矶混战之后,萧霁清便被亲卫紧急叫去中军帐议事,说是二皇子的暗桩在粮草营闹出了动静。他摸了摸枕边半凉的姜汤,指尖触到陶碗边缘的齿痕——那是萧霁清喝药时咬出来的,这人总说苦药得配着血腥味才喝得下去,荒唐得像他总把“登上帝位”挂在嘴边一样。
帐外传来细碎的脚步声,小药童探头探脑地递来个油纸包:“萧将军让卑职送来的,说是...您爱吃的糖蒸酥酪。”沐云初挑眉打开,见奶白色的酪浆上撒着细碎的松子仁,底下还沉着两块蜜渍金桔。他忽然想起半月前随口提过一句“江南的酪浆该配上金桔”,不想这人竟记到现在。
“替我谢过将军。”他将油纸包搁在案头,目光扫过昨夜整理的医案。最上面那张宣纸还沾着褐色药渍,写着“双生蛊虫喜阴凉,遇血气则鸣”的批注。昨夜替萧霁清换药时,他分明看见蛊虫在玉瓶里躁动,而这人袖口的压蛊药包早已空了——怕是又偷偷用自己的血养着那东西。
“云初!”帐帘被猛地掀开,萧霁清带着一身寒气闯进来,玄色大氅下摆还滴着雪水。他左肩上缠着的绷带渗出淡淡血迹,显然是议事时又扯动了伤口。沐云初刚要开口训斥,却见他变戏法似的从怀里掏出个锦盒,里面躺着支羊脂玉簪,簪头雕着朵半开的莲花,花蕊处嵌着粒暗红宝石。
“方才查抄玄甲卫密库时找到的。”萧霁清将玉簪插进沐云初发间,指尖蹭过他泛红的耳尖,“他们叫这簪子‘并蒂’,说戴上的人...能共生共死。”最后四个字他说得极轻,像是怕惊碎了什么。沐云初望着案几上晃动的烛影,想起昨夜石矶下那具傀儡临终前的话,忽然握住萧霁清的手腕,将脉搏贴在自己虎口处。
“压蛊药不能再停了。”他掀开对方衣袖,看见腕间新结的血痂——这人定是趁自己睡熟时又放了血。萧霁清却忽然抓住他的手,按在自己左胸:“你听,心跳得很稳。昨夜用傀儡的血试过了,双生蛊...好像认了你。”这话太过荒唐,可沐云初触到那沉稳的心跳下,确实藏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共振,像两根琴弦被同一阵风拂过。
帐外突然传来铜锣急响,亲卫的禀报声里带着颤音:“将军!二皇子的水师已过白鹭洲,先锋营说江面飘着...飘着数不清的浮尸!”萧霁清瞳孔骤缩,猛地拽起案头的兵书,沐云初瞥见扉页上“水战九策”四个字被朱砂圈得通红。他来不及多想,抓起药箱跟在萧霁清身后冲出营帐,却在雪地里看见令他浑身血液凝固的一幕——
江面漂来的哪里是浮尸,分明是 hundreds of 缠着白幡的木人,每个木人腰间都绑着浸透桐油的麻布。萧霁清猛地推开沐云初,与此同时,对岸射来的火箭引燃了江面。冲天火光中,沐云初被气浪掀翻在雪堆里,听见萧霁清的怒吼混着弓弦嗡鸣:“是火攻!快让水师退到回水湾!”
他挣扎着爬起来,看见萧霁清站在高处的瞭望台上,银枪在火光中划出弧光,击落数支漏网的火箭。可木人阵借着风势越烧越旺,江面腾起的热浪烤得人皮肤生疼。沐云初忽然想起医书里记载的“冰魄散”——用雪水调和的药粉可延缓燃烧。他扯开腰间药囊,将储备的冰魄散尽数撒向火场,白色粉末在火光中化作淡淡烟雾,竟真的让最近的几簇火焰弱了几分。
“去取所有的冰魄散!”萧霁清见状,立刻吩咐亲卫,“让军医营用雪水熬药,泼向木人阵!”他转身时,肩甲上的鎏金纹路被火光照得通红,像流动的鲜血。沐云初望着他被火光勾勒的侧脸,忽然想起昨夜他说“等登上皇位,我要封你为皇后”时,眼里也是这样灼热的光。
就在此时,江心传来沉闷的爆裂声。沐云初循声望去,只见一艘伪装成商船的楼船突然掀开甲板,露出里面密密麻麻的床弩。萧霁清的脸色瞬间变了——这根本不是普通的火攻,而是要将他们逼到回水湾后,用床弩瓮中捉鳖!
“将军,快避——!”他的警告被弩箭划破空气的尖啸淹没。萧霁清本能地旋身挥枪,却在看见弩箭轨迹时瞳孔骤缩——那支弩箭不是冲着他,而是冲着他身后的沐云初!
千钧一发之际,萧霁清猛地扑过去,用身体将沐云初压在瞭望台的木柱后。弩箭擦着他的耳际飞过,尾羽扫过他的脸颊,划出一道血痕。沐云初嗅到熟悉的血腥味,颤抖着摸向萧霁清的后颈,触到一片湿润——这人替自己挡下了三支连珠弩,左肩甲已经被弩箭贯穿。
“别碰。”萧霁清咬着牙扯断弩箭尾羽,鲜血顺着甲胄缝隙滴在沐云初手背上,“去中军帐取我的兵符,让左翼水师变阵‘雁翎形’,绕到敌船后方...”他的声音突然发颤,沐云初这才发现他瞳孔微微涣散——弩箭上有毒,是南诏的“见血封喉”。
“不准说话!”沐云初扯开他的衣领,只见伤口周围已经泛起青黑色。他颤抖着从药箱里翻出解毒银针,却在触到萧霁清脉搏时心脏骤缩——寸脉下的涩脉已经缠成死结,双生蛊在毒素刺激下竟开始逆流!
“云初...”萧霁清伸手按住他发抖的手腕,指尖蹭过他眼角的泪痣,“别慌。你看,雪停了。”他指的是瞭望台外飘落的细雪,不知何时竟混进了冰晶,在火光中折射出七彩光晕。沐云初忽然想起医书里的偏方:以心头血为引,可解见血封喉之毒。他来不及多想,抓起银针刺向自己心口,却被萧霁清猛地攥住手腕。
“胡闹!”萧霁清的声音带着怒意,却又软下来,“用我的血...双生蛊能替我抗毒。”他说着,竟用银枪划破自己掌心,将鲜血滴进沐云初备好的药碗。蛊虫在血液里游动,竟泛着淡淡的金光。沐云初忽然想起傀儡临终前的话,“玄甲卫用你大哥血脉造的傀儡”,难道萧霁清的血...真的有逆天改命之力?
药汁灌下的瞬间,萧霁清剧烈咳嗽起来,吐出的黑血里竟蜷着半条蛊虫。沐云初盯着那虫豸翅膀上的斑点,发现它们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退。更惊人的是,萧霁清腕间的血痂正在愈合,原本苍白的脸色竟泛起了血色。
“这蛊...好像在认主。”萧霁清望着自己愈合的伤口,声音里带着难以置信,“难道当年母妃给大哥和我下双生蛊,是为了...让我们的血能互相解毒?”沐云初想起那半封密信里的“至亲血祭”,忽然抓住萧霁清的手,将两人掌心的伤口贴在一起。奇迹般的,两股鲜血竟在接触的瞬间融为一体,泛出淡淡的金光。
远处传来楼船的爆炸声,原来是萧霁清部署的伏兵借着雪雾摸到了敌船下方。沐云初望着江面腾起的水柱,忽然注意到萧霁清眼中的蛊毒已经退尽,取而代之的是清亮的光。这人竟在生死一线间,借着双生蛊和心头血,解开了困扰他多年的毒蛊之症。
“看,雪真的停了。”萧霁清指了指天际,东方已经泛起鱼肚白,最后一片雪花落在他肩甲上,化作一滴清泪般的水珠。沐云初这才发现,不知何时起,漫天的雪竟真的停了,取而代之的是细密的春雨,滋润着被战火灼烧的寒江两岸。
中军帐内,萧霁清握着拼合的玄甲卫令牌,目光落在案头的兵报上。二皇子的水师主力已被歼灭,残存的暗桩正在被逐一拔除。他转头看向正在整理药箱的沐云初,对方耳尖还泛着红,发间的并蒂莲簪在烛火下透着温润的光。
“等回到京城,我要做两件事。”他忽然开口,声音里带着几分孩子气的急切。沐云初挑眉看他,见他眼中闪过狡黠:“第一件,去太医院把你那些医书都搬来,我要让人抄成大字版,挂在寝殿里。”
“第二件呢?”
萧霁清忽然起身,将沐云初抵在帐幕上,鼻尖几乎碰到对方:“第二件...去宗人府改你的户籍,从质子沐云初,改成...三皇子妃沐云初。”他说着,低头吻去对方眼角的泪痕,“不过在那之前...”
“嗯?”
“先让我尝尝你调的压蛊药。”萧霁清轻笑,舌尖舔过沐云初掌心的伤口,“甜的。”
帐外,春雨渐密,洗去了寒江最后一丝雪意。沐云初望着萧霁清眼中倒映的晨光,忽然明白医书里那句“情至深处,可破万蛊”的真意。或许命运早有安排,让他以质子之身坠入这乱世棋局,却在寒江雪尽时,握住了那柄能劈开阴霾的银枪。
而他们的故事,正如这初升的朝阳,才刚刚崭露头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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