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嘞个豆哇，这么说那个男孩没有死？”贺星洲刚从市局刑侦支队协助调查完回来，就听说了案件最新进展的大瓜，“那这么多年他到底在哪儿？”
“我怎么知道？”舒小文咕噜着怀里兰柏的毛，“而且这明明不是重点，重点是老纪为什么要自爆杀人。”
“坠崖的是个女孩，并且根据尸检看，生前很有可能遭受过和阿瑞一样头颅断裂的经历。他这样包揽责任，不会这几个案子的主谋是他吧……”舒小文的手指差点被兰柏咬到嘴里，吓得她将这团缀着天蓝斑点的雪球扔到了脚边。
“我看不像，这老头子都不会说话，如果是主谋的话，难道他要靠写一大篇文章来和其他人沟通交流吗？”贺星洲摇头否认，“这也太麻烦了。”
“是哦……”舒小文将胳膊架在沙发靠背边上，头颈下垂，“所以他其实是在保护包庇自己收留的干儿子，隐藏当年恶妖杀了女孩的事实？”
“也许吧。”贺星洲已经打开笔记本，继续监测起聊天群，过了会儿，他冷不防冒出一句，“只要最后查出来不是整个岩阳公馆都是凶手就好……”
“卧槽贺星洲你能不能不要这么吓人啊！”舒小文听得浑身起了鸡皮疙瘩，“再也不要和你讨论案子了，还是和俞简一起有安全感！”说完就踩着拖鞋滑沓滑沓回自己房间去了。
贺星洲悻悻一笑，眼睛盯紧了每秒钟弹出数十条消息的电脑屏幕，大多都是不打马赛克就发不出来的血/腥/暴/力照片，群里的每位药友都嗑得□□，三步成诗，还有不少前后逻辑矛盾、语病丛生的破句，只有少数几个刚进群的新人不懂规矩，问了药源后又被禁了言。
贺星洲本想注册一个钓鱼小号，装成刚进群的新人，试试看被群主禁言的后果，但又考虑到贸然用虚拟专用网络会引起贩药集团的警惕性，所以只能和市局技侦一起联手，通过大批量锁定普通用户账号的IP，耗费时间人力逐一蹲点监视。
功夫不负有心人，本以为前段时间毫无收获就没了希望的他，在昨晚蹲守其中一个入群新人的住址时，快要昏昏欲睡之际却听到惊天动地的一声响动——
纸窗户内橙黄油灯荧荧，映出一个十几岁小孩的黑影，他正用双手将某个未知物高举过头顶，狠命地向地面砸下去。
接着捡起来，再次重复刚才的动作。响声一阵接着一阵，直到未知物长出了缺口，碎成了渣。
像是按下了某个启动开关，黑影发疯一般地朝地上扑去，如犬嗅食，接着将梦寐以求的东西仰头全塞进自己的嘴里。
没过五分钟药效发作，黑影爆发出了凄厉又兴奋的尖叫，身躯扭动如蛇，手臂软趴趴地在半空中挥舞，机能达到了前所未有的**。
他歪歪斜斜地边走边唱着首耳熟能详的儿童歌谣，瘦小的黑影愈来愈远，愈来愈模糊，直至和尽头黑洞洞的木门融为一体。
“天上的星星不说话，地上的娃娃想妈妈……”
贺星洲急忙推醒身旁早已鼾声大作的市局同事，下车冲进屋子，一口气嗑完整包药的小孩正躺在门槛上，口吐白沫，四肢痉挛，完全失去了自主意识。
“快！快救人！”贺星洲往不中用的片警身上使劲推了一把，才把还没从梦中缓过来的人彻底打醒，“傻/逼！打120啊！”
现在想来还心惊胆战，那小孩当晚吃下药的剂量是说明书上正常用量的整整二十倍，磨成粉后的处方药比药片药丸起效更快，到医院洗了好几次胃才从鬼门关里救了回来。
事发后他曾再次到现场勘查一遍还未仔细看过的陈设与线索，虽然已经被敲碎得不成样子，贺星洲还是一眼就确定了小孩手中持有物的最初原貌——
一座迷你石雕。
将高价过量处方药磨成药片粉装入不起眼的空心小石雕内，再通过未知手段锁定住址把石雕成批成批地运送给群内药友，让无数人、无数未成年幼童服用成瘾，丧失理智。
这他到底图什么呢？
图死的人多了，唯恐天下不乱，他就有理由为非作歹、兴风作浪了？
贺星洲手指涂开残留的剩余白色粉末，一瞬的硌手感刺痛手指，他把手抬起来，将油灯移进几分。
粉末堆里埋藏着一颗几乎很难发现的细小绿色晶体，暖橙色的灯光覆在晶体表面，将它照得有棱有角、光彩夺目。
望着那枚碧绿晶体化合物，贺星洲脑子里突然蹦出一句话——
真正纯粹的恶从来都不需要理由，恶人生来就是恶人。
等贺星洲回过神，爆炸的消息记录已经到达上千条，而那个不知名的白色头像却一直稳坐如山地岿然不动，视人命如蛄蛹、如蝼蚁、如草芥，尽情地俯瞰着由自己酿成的尸横遍野的壮丽景观。
囚车开在人潮拥挤的街道上，朝着闵汇市市郊刑场匀速前进。车内老纪双手套在金属镣铐中，穿着特制的囚服，潦倒苍老地坐在越川和俞简对面，认命地闭着眼。
“还是不肯说实话？”越川目不转睛地看着老纪的反应，问道，“整个岩阳公馆现在都在警方手中，你到底在保护谁？于华康吗？还是那个被你收养的男孩？”
“……”老纪仍然没睁眼，一点都没有要动笔的意思。
“敢打赌吗？”越川将一张报纸丢到老纪手中，是受众极广的闵汇日报，“看看你豁出命要保的人会不会也来保你。”
“只要他敢来，这么多的警察和军事武装，无论是抓人还是抓妖都绰绰有余。”
老纪微睁眼，闵汇日报的头版头条印刷着鲜红醒目的一行大字，“杀人犯玉雕匠潜逃岩阳公馆，多年后终缉拿归案”，附带一张老纪的大头照，下面还有连续几行的详细案情描述，只不过都是越川让人临时乱编出来的。
闵汇日报报社关联电视新闻联播节目、公众号和短视频发布，老纪的杀人污点与即将接受枪击处罚的消息早就传遍大街小巷，所有人都会关注到，包括凶手。
老纪脖子轻歪哂笑，并没有对此发表意见，看来是早就做好了有去无回的准备。
“跟头驴似的拉也拉不回来，和他讲话就是对牛弹琴。”越川气极了，不愿再与老纪多费口舌，转头看向窗外的人群与风景。
俞简捡起折皱的报纸，轻揉几下抚平：“真是伟大，你说什么感情才能伟大到这种地步？会是父爱吗？”
老纪看着眼前面色平平却牙尖嘴利的年轻人，心如止水。他别扭地夹着手铐拿起笔，在纸上写道：“你们别想从我的嘴中套出一点话，想杀就杀，要剐就剐，我都认了。”
俞简淡淡地挑眉，转开保温杯盖喝了口甘甜的参水，便不再说话。
通往刑场的道路逐渐远离市区，变得开阔敞亮，十多辆警车和军车将中间的囚车前后围住，远处是延绵不绝的丛林山群与陡峭万丈的悬崖岩壁，山下平原辽阔无垠，荒草萋萋，法场上早就有对应的法警在原地等候，从几十米外望去像几颗傲立不屈的黑曜石。
停车后，老纪被几个法警架着送下车，越川和俞简跟在后面，耳上都佩戴警用蓝牙耳机，以便随时接收消息，发布施令。
细长粗糙的白法绳将老纪双手反剪绑捆在背后，他一瘸一拐地拖动着还未痊愈的大腿，刺刀伤口处稍松就血流不止，红褐色的血液顺着腿侧分支流落，在荒地上留下刺眼的斑斑点点。
法警让老纪面朝绵连山脉跪在地上，用黑色头套罩上他的头部和脸部，老纪的眼前很快沉入无尽黑暗，失去了视觉，听觉就会变得格外灵敏。
飞鸟在头顶盘旋发出的哀戚长啼，山涧泉水从石缝夹层中顺势低流而清脆叮咚，松鼠蜥蜴爬过厚实又凹凸树皮的踩踏跳跃，自然中一切灵动不绝的声响都在耳边放大、缠驻。
老纪低垂下脸，坦然静候死亡的到来，这些天待在监狱里，他已经在脑中无数次描摹子弹击中自己脑壳的场景。
只要砰的一声，大半辈子的善恶纠纷、因果报应都将终结于冰冷尸体倒地的那刻，再也不用日日夜夜受煎熬、受折磨，不断懊悔揣摩当初自己将那个脏兮兮的男孩捡回家到底是对还是错，容纳入骨血的到底是善缘还是孽缘。
老纪在头罩内呼出口浊气，释然地闭上眼，身后处刑枪支的子弹已从弹夹推入枪膛，他仿佛可以想象出枪口对准自己的画面。
越川上前，不动声色地按住法警举枪的手臂，从黑金色联盟警服胸前的口袋里摸出一把贴着红点的小型枪，神不知鬼不觉地把处刑枪替换掉。
法警刚要惊愕，却被越川闪过去的一个眼神止住，他心领神会地握住小型枪，一动不动地维持着瞄准老纪头颈的姿势。
越川退后到俞简身旁，与一众武警部队站在一起，眺望远方山峰高处，几个不起眼的黑点正调整狙击方向，寻找行刑队伍周围任何可疑嫌犯踪迹，随时准备就地秒杀，爆头击毙。
“你觉得会有人来吗？”越川声音很轻地问。
“……不确定，也许吧。”俞简回答。
辽远的苍然穹顶下，两只灰斑鸠正纠葛难分地扇动翅翼，从云层缝隙中洒落的金辉将灰褐色的身影缀成和谐飘舞的交错光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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