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暗的审讯室里,年近半百的老纪坐在审讯桌对面,茫然地张着嘴瞪眼看着从门口走进的越川和俞简,两手伸在手铐里不能动弹。
越川拿了支笔和一张纸,放在老纪面前的小桌上:“问你什么就写什么。”
俞简按照提前列好的审讯思路逐一问下来:“今晚你在公馆外的警方驻扎地干什么?”
老纪拿起笔沙沙地在纸上写下一行字:“把废弃的石料从公馆里运出去丢掉。”
“非要挑半夜丢吗?”越川插了一嘴。
“最近客户单子比较多,今天忙到很晚,结束的时候已经快八点,把成吨石料处理完回来已经快过了十一点。”老纪很老实地回答。
俞简问了笔记本里用红笔勾出的一个问题:“扔石料也要带雕刻刀吗?这么尖锐的刀不是应该放在公馆工作室里的特定区域吗?”
老纪有些措手不及,但还是很快在纸上写下:“你说的没错,但外面太黑,我一个人有点怕,所以带把刀防身。”
越川将舒小文辛辛苦苦,花了两天精力提取出来的化合物结晶放在老纪面前:“这东西你有没有见过?”
老纪眼底的震惊一闪而过,握着笔的手指习惯性地去抠手上结痂的伤疤:“……没有。”
俞简眼神微黯,又将磨碎了的白色药片粉末放到桌上:“那这个呢?是不是也没有见过?”
老纪向着二位诚恳地点点头,憨厚淳朴的眼睛很难让人生疑。
“老纪,能说说你是怎么失声的吗?”俞简放下笔记本,像是和老朋友平常聊天一般,不经意地随口问道。
老纪愣了一秒,单纯地摇头笑了笑,写下:“当初不知被哪个二狗子下了药,再也发不出声音说话,不过习惯了之后也没什么,不会影响正常生活。”
“岩阳公馆把你招进去,就是看中你那副手艺?”越川抬了下巴,意指老纪那双长满茧子的糙手。
“对,馆长待人很好,你们是不是搞错了,他肯定和杀人案没有关系。”老纪专注又用力地写道。
“不对吧……”越川寻见了一丝破绽,弓起的背反而放松起来,半靠在座椅上,“他分明是看中了你这张说不出话来的嘴。”
“别的工匠再怎么忠心耿耿,也比不上一个只会干活,又不能嚼舌根的哑巴,你说对不对?”
审讯室隔间里的另外三人听着一来一回看似无异的对话,如同观看一部紧张刺激的好莱坞谍战大片,手掌脑门都微微出汗。
老纪的嘴角怪异地抽了两下,手上的痂口被抠出了细血:“不管怎么样,馆长还是给了我工作,而且他一生坦坦荡荡,也没什么可需要人帮忙瞒着的。”
俞简低着头轻笑了两下,照着老虞连夜调查出来的履历念道:“孤儿,自学玉雕手艺,在华桓市的一个无名小镇靠卖手工艺品勉强过活,这些都不是重点。”
“比起这些,我更好奇的是,你二十年前收养的男孩是谁?”俞简向来委婉的语气骤然加重,“他现在人在哪里?”
老纪受伤的腿条件反射地抖动两下,脖子上顶的脑袋前后小幅度微震,上下唇翕动又闭合,长久没有动笔。
“你以为当年人口流动乱,黑户多,没有登记领养证明,警方就查不到吗?”越川调出华桓市基层派出所的一段历时已久的监控,黑白的画面随着播放键的按动而变化起来——
一个被拳打脚踢得全脸肿胀的小男孩从接待室里被辅警领出来,与此同时派出所门口冲进一个年轻男人,全身是打着补丁的粗麻布衣。
他跑上前将男孩抱住,边鞠躬边向辅警道谢:“谢谢您,谢谢您,这次回去我一定好好管教他,绝对不让他和别人再打架。”
男人很会看眼色,往辅警手上塞了包上好的国烟,又鞠了两下躬,才牵着男孩的手走出派出所。
而这位长相与警方调查出的于华康并不神似的男孩,对发生的一切都无动于衷,像是没把任何人放在眼里,甚至在男人与辅警打交道时,眼底还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鄙夷。
“要想翻出二十年前的监控还真不容易。”越川关闭界面,“不过幸亏事发地是比闵汇早几年实行监控录像全面自动备份的华桓,要不然还真没办法找到你擅自收留孤儿的证据。”
老纪像被电击中般颤了一下,眼睛像是被胶水黏住在已经黑屏的屏幕,他干抿了下唇,拿起笔:“……他死了。”
“被我推下悬崖,杀死了。”
审讯室内的五人都听得神魂一跳,甚至屏住气忘了呼吸。
俞简眉头立刻蹙起,高声重复问道:“你确定你说的是实话?”
老纪把笔放下,面无表情地点头回应,嘴角依旧维持绷直的状态,脸颊上的咬合肌却反而有些奇怪地松弛下来。
他情不自禁地再次把眼神转向播放录像的电脑屏幕,又怕被发现似的迅速转回,浑浊不清的眼睛像是两只被上好花蜜吸引的枯叶蝶,眷恋又无助地降落在地面上。
“组长,悬崖底发现一具白骨,已经装袋保存了。”舒小文穿着专用登山鞋和登山便服,把工具箱搬上后车厢,回到车上说,“根据骨骼发育程度,目测年龄不超过十岁,盆骨显示是个女孩。”
“时间过去这么久,指纹什么的都提取不出来,也不能证明当时到底是失足还是按照老纪说的那样。”舒小文把照片分给前座两人看。
“但是有一点,正常坠崖头颈骨骼断裂程度与这具尸体的断裂口有些不同,这架骨骼的头颈裂口处除了遭受重力作用导致的骨折外,还出现几道用力不均的歪斜裂痕。”
俞简接过拍摄的白骨照片,想了会儿问:“阿瑞的尸检做了吗?”
“基本完成,由于是妖杀人,头颈血管和骨骼受剧烈撕扯而断,和这具白骨的裂口断型有一定程度的相似,推测这具白骨生前也遭到过妖的袭击。”舒小文口干舌燥,喝了口水缓了几下,“但是阿瑞的尸体有个很怪的地方,无论是现场还是尸体,提取到的脑髓液含量基本为零。”
“……脑髓液?”越川听得起疑,忽然想起俞简当时提到的吃东西的声音,“意思是被妖取走吸掉了?”
“这……”舒小文难以回答这个从未在缉妖手册里出现过的问题,万物皆有灵,妖也不例外,所喜食物不外乎草根树皮、飞禽走兽,绝不可能出现只挑脑髓液而食的物种族群。
“总之老纪又在说谎,而且撒了一个非常拙劣的谎言。”俞简把两张阿瑞和坠崖女孩的尸骨照片上下叠起来,放进牛皮袋,“合理怀疑每一个目击者、受害者、作案者的口供都多少掺了点假。”
越川听后不禁发笑:“干过我们这行的都会懂,能在审讯室里遇到一个一五一十说实话的人,简直比从屎里淘到金子的概率还低。”
“不得不说于华康还挺会跑的,通缉令都发布了这么些天,一点消息都没有。”舒小文侧身躺在了后座上,像一条濒临死亡的失水之鱼,“这案子什么时候能结束啊,想放假,想出去玩……”
“如果他是畏罪潜逃,那就意味着……于华康是妖?”舒小文拨弄着车顶悬的流苏玉坠,自然而然地脱口而出,“上一个案子里陈慧淑是由于基因突变,难道于华康也突变了?”
“……”车内随着那句将落未落的问号,陷入了一片死寂。
“你们说,有没有可能人也可以通过某种方式变成妖,只是现在还没有被研究出来?”舒小文唰地一下坐起来,扶住前排两个座位的靠背,不乏激动地提出自己的设想。
副驾驶上的俞简霎时断了呼吸,胸腔里一股挑拨涨缩的力量攫住了正狂躁蹦动的心脏,指节和嘴唇一同用力发白,飘动的眼神不自觉移向旁处。
“案子查魔怔了吧?”越川瞥了眼后视镜,踩着油门上了高速,“照这个样子,你现在变一个给我看看。”
“我也只是猜猜而已……”舒小文自觉没趣,爬回后座去系上安全带,便不再出声说话。
“于华康是有联盟身份证明的人,但被老纪收留的那个男孩却没查出什么东西,估计当年他收留的是只妖不是人。”越川关上俞简旁边的车窗,阻止冷风继续灌进来,却发现俞简的脸色余留一丝将尽未尽的惨白。
“哎呦,这屋子里什么味道这么臭,我都要怀疑是自己尸检之后忘记喷空气清新剂,关上解剖室的门了。”舒小文捏着鼻子,被推门而入后冲面而来的肉腐酸臭味打了个防不胜防。
老虞提着块半腐带灰斑的猪肉从厨房里出来,脸上带着三层一次性口罩:“昨天中午解冻完的猪肉忘记放回冰箱了,在外头放了一天,就臭成这个样子。”
“等着等着,我现在就去处理掉。”老虞将猪肉扔进塑料垃圾袋,隔着手套提上袋子从客厅穿了出去。
即便是罩了双层封膜,猪肉发酸腐烂后的腥臭脓水依然往瓷砖上下流不止,左一滴右一滴,把地面染成了令人称不上愉悦的粉红。
俞简站在原地未动,盯着落水出神,脑海里却动态一晃而过一幅不算清晰的模糊画面,混着尸水的液体水位逐渐升高,没过断头女尸的肩膀,进而填满整座空心石雕,将那截割断了的手指漂浮起来。
尸体随之加速软腐、泡胀,程度鉴定像是已经宣告死亡了两日有余。
现实与思想的界限越发消融,碎片般的猜测一时难以摸到源头,俞简暂停思考,刚要提步走上楼换衣服,却听见背后越川自发喃喃了一句:“冰过的猪肉放在常温下居然会这么快腐烂……”
俞简的脚步停下来,方才脑中渗流的猜想如一望无际的野草荒漠,疾风呼呼一吹,火烧刹那燎原。
“我知道为什么尸检结果显示冯安的死亡时间早于从会所出来的时间了。”
俞简的话一出,正要打扫的舒小文和转身去开扫地机器人的越川都随着停住。
“凶手先是通过未知方式把冯安杀害,剖去器官,再将尸体割掉头颅,塞进石雕里,同时将冰块一起放进石雕,运到拍卖会所。”
俞简边说边画出流程图:“这样随着冰块融化,不仅能加快尸体的腐烂速度,误导警方判断,让我们在对女尸身份鉴定和死亡时间、作案手法上迟迟难有进展,还能让尸体不那么快发臭,保证在适当的时间内被发现。”
“怪不得尸检的时候组织液分泌物很多,而且浓度偏低,原来是被冰水稀释了……”舒小文扔下扫具,恍然大悟道,“这么说,石雕里空心部分雕得这么深这么顺滑,不仅是因为凶手完美主义的职业病,而且还要为装下足量的冰做准备?”
“西城区会所离岩阳公馆不远,开车二十分钟,凶手要对冯安下手,只能挑她回学校那段没有监控的路。”越川看着图,话头偏转,“但是于华康名下没有私家车,就连这次去华桓也是坐的公共交通,步行的话……”
俞简明白他欲言又止的意思:“半夜十二点限电开始,早晨六点限电结束,冯安七点从会所出门,他有将近五到十一个小时完成作案,单靠十一路公交车的话,可能要费更多力。”
舒小文听得想笑:“谁家凶手杀人运尸靠步行啊?难不成像齐天大圣孙悟空一个筋斗翻十万八千里?要这么说我们还怎么抓?”
“而且在路上耽误的时间越长,暴露的风险就越大,如果凶手没有十足的把握,不可能选择这种方式。但就算是用了类似推车这种工具,也不可能到现在都没露出马脚。”越川不由得联想起之前案情分析会上提过的超强体能,沉声道,“这次的杀人犯身体机能确实好过常人太多……甚至有些好得不正常。”
“你那个化合物研究的怎么样了?”越川的突击查岗让舒小文有些切频困难。
“卫局派了很多市里的专家来帮忙,说是要对未成年人药物上瘾案件引起足够的重视。”舒小文盘着腿坐到了沙发上,目光跟随扫地机器人动来动去,“这几天一直在做些晶体衍射、成分鉴定,后续还会进行体内外实验,简单来说就是又要抓小老鼠养蟾蜍了。”
“哦对,为了方便,我和阮姝给这个化合物还起了个酷炫的英文名,叫cyan,就是青色的意思。”舒小文美得笑出声,“说不定以后还能发篇SCI,到时候设个共同一作……嘿嘿。”
“就算白日做梦不要钱,你也不能往死里做吧?”越川朝舒小文扔过去一盒月饼,又给了俞简一盒,“等老虞回来估计还要很长时间,先垫垫肚子。”
俞简接过后拆开包装袋,咬了口,原来所谓的**只是在月饼饼皮里加了老干妈和远疆风干牛肉粒。虽然口味有点重,但吃下去还算新颖不错。
“cyan……”
听到越川念起化合物名字,俞简瞬间被月饼噎得如鲠在喉,甚至都忘了要用牙齿咀嚼这回事。
气swl原本写的情人节小剧场发不出来,只能简化一下成下面的版本[心碎]差了十万八千里[裂开]
情人节当晚,越川一从联盟安.全.部开完会回来就草草吃过电饭煲里保温的饭菜,上了二楼自己的主卧。
从衣帽间里捣鼓一阵后他径直来到客房,熟稔到不用敲门就进入。
俞简正穿着睡衣,蜷着腿坐在书桌边查阅手雕用材资料,手边放着一盘刚洗完的樱桃。
“这么晚还没睡,在等我吗?”越川靠坐到书桌上,按掉了电脑显示器的屏幕。
俞简撩起眼看向越川:“只是有些睡不着,想查查案件资料而已。”
越川牵起俞简的手放到自己的肩上:“俞简,今天是情人节。”
那本该被衣物包裹平坦的地方却突出一根冷质金属链条,透过轻薄的白衬衫还隐隐能看见扎起的黑丝蝴蝶结。
俞简有些愕然地看着越川,不知该怎么开口询问。
越川趁机将他整个人从椅子上抱起:“现在,该去睡觉了。”
明天开学变忙[化了]过两周要考试,大概率隔日更,极少数情况下隔两日更,有事会提前请假,会努力不让陪两位和我一路走过来的宝宝们失望[比心]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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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第四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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