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什葵总觉得这一生漫长得像是一场梦。
一路走来,小事记不清楚,大事钻心碎骨。在苏黎世治疗时,那位心理医生给她做了一个迷宫,让她在撑不下去时就随机打开几扇藏着秘密的门。
一片朦胧里,那些门一道道被打开。
第一扇,她躲在房间里,旁边摇篮里的男婴发出刺耳哭闹声,而客厅里的父亲正在对素来文静柔和的母亲发脾气。
第二扇,她看见了高二那年的篮球场旁边,格格不入的少女站在人群后面观察着球场上的奔跑和灌篮。
她上前捂住那位女孩的嘴往后拖,手掌知不觉掐在她脖子上。少女试图挣脱,正要喊人。
纪什葵卑劣地咬紧唇,掐得越来越紧:“不要求救,你这个神经病,不要再拖累别人。”
第三扇,一群人随着门打开一股脑地冲进来。她茕茕孑立地在楼梯上,只是身边没有易渠,没有共犯帮凶。
她手上拿着一把凶器,掌心全是血。
第四扇,是在那栋宅院的铁门口。
易渠没有开车来接她,而是穿着一身矜贵的新郎西服,身后是他穿着白色婚纱的新娘。
“这些天都是演给你看的。”他眉目疏冷,带着几分张狂和恶劣,“以眼还眼而已。”
她内心深处早已准备,却还是猝不及防落泪,衷心祝福:“那也很好。”
从小到大,纪什葵在父亲眼里只是一个趁手工具。幼时借她铲除兄长,夺得家产。后来又要她嫁个良婿,助他升官发财。
意识到自己生病,睡不着的每一个夜晚,她也曾自救过,可得到的是漠视和更深的算计。
许多次躺在病床上,床头仪器发出刺耳警报声,医生护士鱼贯而入。
纪什葵看着满目的苍白,那样许愿道:“不要救我了,反正我的人生一直很糟糕。”
-
周嘉隐接到电话时并不意外,在傍晚抽时间来到易渠的公寓。家政阿姨给他开了门:“易先生还在卧室,我去叫他。”
客厅茶几那茶香四溢,阿姨在厨房做好饭菜后离开。
易渠穿了件敞着两颗扣子的家居衬衫,脚步很轻,出来关门时也很小心。他抓了把略微凌乱的短发,微微眯眼看向坐在客厅沙发那的男人。
周嘉隐皱眉看他:“你一天没出门?”
“怕她睡不好。”易渠低垂眉眼,揉了揉被压麻的右臂,“让你过来,也是因为不想让她醒了发现身边没人。”
周嘉隐喝了口茶:“她睡了多久?”
易渠心口被压着,情绪差劲:“快十个小时。”
“嗜睡,正常。我把你想要的东西都带过来了。”周嘉隐把他经手的转账手续单,和纪什葵存在苏黎世医院的那些东西一起递过去,“其实我不应该告诉你,你还和以前一样恨她,才是她想要的。”
刚回国时,周嘉隐就不赞同纪什葵回来找他,但又觉得做个了断也好。
“她可能是欠你不少吧。拿钱补偿不够,人也任你怎么对待都行。”
中学时代意气风发的少年,却因为她的不幸耽误了这么多年,变成了亲友避而远之的烂人。
这个世界上谁都看得到易渠被她害得有多惨,他有朋友、妹妹心疼喊冤。但谁也看不到纪什葵过得有多难堪。
易渠低着头,看完一张张病历单:“化验科的医生说,她的药是脑瘤患者吃的。”
“嗯,她得了不少病,知道躁郁症、焦虑症吗?被她那该死的亲爹逼出来的。那种亲妈死了、爹利益熏心,大伯还是个变态的家庭,能活着长大不容易。”周嘉隐没隐瞒,“至于脑瘤,她在国外动过一次手术。之后每一次药物化疗都成效甚微,求生欲低导致好几次都昏迷不醒。熬到现在回国也是因为打算放手一博……你看见新闻了吧?纪氏要倒了。”
易渠眼窝深陷,瞳仁泛红:“多谢。”
“有什么好谢的。”周嘉隐轻描淡写,转过头,“她人都快死了,我为什么还给她保守秘密。”
十一年以来的手术病历单,还有一本被撕得只剩下几十页的日记。记载着文字的页面寥寥无几,从笔迹颜色隐约能判断这些年来的先后次序。
【我遇到一个人,很适合做我的刀。】
【爱我就要爱全部的我,知道我不完美也要爱我。】
【我的刀坏了。】
【被困住了,我们都是。】
【也许分开太久,已经不适合重逢了。】
【不想做背日葵了,我需要阳光。】
-
纪什葵醒来时是半夜。
房间里开了一盏很昏的灯,耳边能听见敲键盘的声音。她搓了好几下眼睛,不确定地问:“易渠?”
易渠停下手,把主卧大灯打开,若无其事地问:“饿不饿?”
她点头,随口道:“这个灯好暗,我看不清你。”
他顿在原地没动,薄唇抿得很紧。察觉到卧室诡异的安静,纪什葵才慢慢反应过来了。
“原来不是灯暗啊。”她停下搓眼睛的动作,平静又无奈地笑了下,“我又看不到了。”
多年前的视力障碍就是因为脑部肿瘤向上生长,压迫了视神经交叉。现在不过是一切都回到原地,也或许更严重。
就像她曾经拼命地想从沼泽里爬出去,但每一步都徒劳无功。
易渠在厨房给她热饭菜,一身家居衬衫长裤,身形立体疏落。他自始至终没有提起别的事情,稳定冷静地像变了一个人。
纪什葵眼前的景象虚幻,摸到水杯后喝了几口:“你不问我吗?”
“问你什么?”
他把饭菜都端过来,给她系上了一条围裙,又把她袖子往上挽。
她有些恍惚,仿佛回到很多年前。
南港市好吃的小店都藏在陈旧老街里,挂满灰尘的电线、简陋的广告牌,游戏厅的牌子被艳俗小彩灯包围着。
易渠牵着她这半个瞎子从街头吃到巷尾。
纪什葵一只手摸过饭碗,叹气般地低声说了句:“又麻烦你了。”
易渠低眸,没回她这句话。他自顾自地端过那只碗,给她喂饭:“我没有什么要问你的,那你有没有要问我的。”
她嘴里嚼着饭,若有所思:“Eleven门口为什么要种这么多向日葵?”
“那些花是你还给我的种子,起初被易雪然种在家里花坛。”他懒声,“一年又一年,就这么养过来了。”
纪什葵安静片刻,也不知道在想什么。下一秒,下巴被迫抬高了些。
易渠放下碗,直直盯着她那双空洞的眼。一如既往不沾半分烟火气,也没把任何事放在眼里,但还是冷媚动人。
他凑近的灼热呼吸就在她脸颊上。
她不自在地想要躲。
易渠捏住她下巴,粗砺指腹在她唇瓣上摩挲:“你回来的每一刻都在把我当狗玩,我现在给你一个机会坦白。”
纪什葵挪不开。
她本就处于被动,看不见的时候没有半点安全感。又讨厌受制,即使看不清人也不妨碍冷脸:“你要我说什么?”
“知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
她无所谓:“不知道,一天?”
他轻哂:“不关心外面发生了什么?”
“你提醒我了。”纪什葵想找手机,“我要联系一下我律师。”
“周嘉隐?他来过了。”
她听到这话,彻底偃旗息鼓。周嘉隐在她不知情时和易渠见面,显然会把能说的都交代。
易渠屈起指骨,从她脸颊上蹭过:“仇报了,接下来的计划是什么?”
纪什葵眼睫毛眨了好几下,坦诚道:“本来要送你一份新婚大礼,谁知道你不结了。”
他眼皮微耷,恶劣地捏她脸:“纪小姐大气。送完豪宅存款,还有惊喜。”
她吃痛地打他,手腕又被他捏住。整个人突然从椅子上被拎起来,跨坐在他腿上,惊呼:“干什么?”
易渠一手搂住她往外倒的后腰,一手握住她细瘦的手腕,总算正经道:“去做手术。”
纪什葵伏在他怀里:“你恨我,我要死了,这不是很好吗?”
“谁说我恨你?”他的吻落在她眉间,“Eleven门口的向日葵,每一年都在开。”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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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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