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烦心事，郑思彤还真想起了件，“上个月我去找心理老师。”
“嗯？找心理老师干嘛？”
“我陪别人去而已。”
郑思彤的思绪飘忽，想到那天下午，她本来是陪一个朋友过去，等朋友咨询完走后，她犹豫了下，还是开口问心理老师，说喜欢上了一个女生怎么办。心理老师看上去还挺淡定的，说她们现在都是青春期，搞不清楚性向很正常，也许只是把友情和爱情弄混了，等长大就好了。
长大真的会好吗？长大之后那些问题就会迎刃而解了吗？还是说，人们把那些无法解决的问题都交给了时间，时间真是个好借口啊，郑思彤想。
“然后呢？你问她什么了？”林菀接着问。
“没什么，就一些有的没的，本来我还想跟她多聊一会，结果她让我登记姓名班级，然后我就跑了。”
林菀听完这话就笑出了声，“老师都这样，一有问题就得告诉班主任，谁还敢和他们说真话啊，而且就算说了真话，也只会告诉你要坚强，现阶段成绩最重要，熬一下就过去了，他们怎么不说，这辈子熬一下就过去了，眼一睁一闭就挂了。”
郑思彤叹了口气。
“哎？没想到我们的大学霸也会有烦恼啊，我给你开解一下呗。”
呵呵，你说我的烦恼是什么，郑思彤心想。
“你以后想做什么？”郑思彤移开了话题。
“哟，这是要问人生理想啊。”林菀调侃道。
“嗯。”
“你先说说你的，我再考虑要不要回答。”
林菀这么一问，郑思彤一时还真难想到。
“大概就是找份工作，然后……”
“然后老老实实工作四十年，最后死掉。”林菀好心地补充道。
“……”虽然是事实，但是这话怎么听起来不太舒服呢，郑思彤反问道，“你呢？”
“我不知道啊，我没想过那些事情。”林菀歪着脑袋，眼神有点飘忽，“那些事情太遥远了，而且现在想也没什么用，事情都是做出来的，又不是想出来的。”
林菀有时候说的话还挺有哲思的，郑思彤想，“但还是计划一下比较好吧？”
“不要，期待越大，失望越大。”林菀摇晃了下仅剩半罐的啤酒，“长大很狗屎的，我一点都不想长大，长成那种无趣的大人，不如直接死了算了。”
郑思彤沉默了半晌，“也许到时候会有好事发生呢？”
“比如？”
“长大之后就可以赚钱去旅游了，还可以买自己喜欢的东西，吃饭也是想吃什么就买什么。”郑思彤举例道。这么一说，都是吃喝玩乐这些东西，好像是有点低级趣味哈。
不过林菀只是微笑，“有时候我也挺羡慕你的。”
这不是在挖苦我吧？郑思彤有些委屈。
“我觉得你以后肯定是个幸福的小傻子。”林菀说。
“你这是在夸我吗？”郑思彤怀疑地问。
“是啊。”长大之后还能幸福的人可不多。
“所以你烦恼是什么？”林菀还是没忘记刚才说到的事。
郑思彤纠结了下，“如果你有个喜欢的人……”
好嘛，果然是情感问题，林菀觉得郑思彤就是开窍的太晚了，要是小学的时候就开始喜欢人，那也不至于现在被那人迷得死去活来。不过她还是很耐心地说：“嗯哼，然后呢？”
“你会表白吗？”
“不会。”
虽然知道以林菀的性格肯定是会这么说，不过郑思彤还是问：“为什么？”
“你没听过那句话吗，比我表白更有挑战性的是让对方向我表白。”
“……这个太有挑战性了，不太行。”
“好吧。”果然郑思彤段位还是太低了，林菀接着说道，“其实我不理解，你为什么非得表白呢？还有一学期就毕业了啊，有什么意义吗？”
郑思彤犹豫了会才说：“那毕竟缘分一场，还是想告诉她啦。”
林菀摸着下巴，似乎是在沉思，过半晌才冒出了句：“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初恋情节？”
郑思彤也不知道林菀是怎么想到那里的，虽然林菀这话也确实没说错。
“哦不对，人家也不喜欢你，所以也不算初恋，顶多算暗恋，还是不太成功的那种。”林菀揶揄道。
“你怎么知道她不喜欢我？”
林菀眉头一挑，脸上的意思很明显了，不过她还是好声好气地说：“那麻烦你告诉我，如果那人喜欢你的话，又怎么会让你表白呢？”
郑思彤当然是无言以对。
林菀瞥了眼郑思彤泄气的样子，“想放弃了吗？”
“没有。”
郑思彤的语气听上去还是很笃定，林菀觉得傻子这个称呼果然很适合郑思彤呢。
林菀抬起头，此刻明月高悬，一阵风突然吹来，她在想这阵风是来自于哪里，是绵延的群山，还是空旷的田野，她伸出手，企图去抓住那透明的风，但是风从她指间掠过了。
“你知道我要是喜欢一个人会怎么样吗？”林菀冷不丁地说。
“会怎么样？”
“我会让那人恨我。”
“为什么？”
“因为恨比爱长久。”林菀的语气依然是淡淡的。
不过郑思彤读不懂林菀眼里的意味。
看出郑思彤没懂自己的意思，林菀好心地解释道：“你记得小时候对你好的那些人吗？像是幼儿园老师、小学饭堂阿姨什么的。”
“记得啊。”郑思彤坦荡地说。
一个大大的问号在林菀头上升起，她怀疑地问：“真的吗？连他们长什么样都记得吗？”
郑思彤点点头。
林菀一时语塞，“……那你记性还怪好的。”
“你不记得吗？”
林菀摇摇头，“但我记得我讨厌的那些人，虽然脸和名字我是忘了，但是事情我还记得。”
“所以你是希望你喜欢的人一直记得你，哪怕是恨着你的？”
林菀沉默了半晌才说：“其实我最希望的还是那人忘了我。记住是件很奢望的事情，也很费脑子。”
“那如果有人就是想记住你呢？”
林菀忽而笑起来，“那又不关我的事。”
有时候当个健忘的人挺快乐的，林菀想。
“被我这样的人喜欢可不是什么好事。”林菀慢慢悠悠地说。
“怎么会。”郑思彤觉得这话说反了，能被林菀看上那应该是天大的好事。
“不过话又说回来，天天纠结于这些东西也没啥意思，喜欢又不能当饭吃，而且今天喜欢，明天就可能不喜欢了。”林菀话锋一转，“比起人，我更喜欢钱。”
“我也喜欢。”郑思彤笑着说。
“而且，你不觉得谈恋爱这种东西很束缚人吗？什么弱水三千只取一瓢，反正我是做不到为了那人放弃整片森林的，多可惜啊。”林菀两手一摊，这番话说的理直气壮。
“有些人就愿意啊，可能她就是觉得自己找到的那棵树已经是最好的了，而且就算不是最好的，也是她最喜欢的了。”
“你看，问题就出现了，可能目前那棵树是最好的，但是以后呢，还有大几十年呢，未来的事情没人说得准吧，可能哪一天就遇到下一片森林了啊。而且就算那棵树现在长得很好，也许哪一天就树叶黄了、叶子掉光了，天天看着那棵树，总有看厌的一天吧。”
郑思彤想了半天才开口，“我觉得重要的不是那棵树长得好不好看，而是我给它浇水施肥、那些我们一起度过的时光。我只希望它能在我的照料下越长越好，这样即使有天我们分开了也不会觉得遗憾。”
林菀勾起了嘴角，“你这样的人才适合谈恋爱。说吧，你到底看了多少遍《小王子》。”
郑思彤有点不好意思地低下头，虽然她很喜欢那本书，但是她现在说的话都是有感而发的好吧。
林菀拍了下郑思彤的后背，“好吧，我宣布你通过考验了。”
“什么考验？”
“以后你就算找个怪兽谈恋爱，我都不会拆散你们。”林菀说完还摆出了圣母玛利亚宽恕众生的姿势。
请不要这么贬低你自己，郑思彤心想，“要是你找到了那棵树会怎么样？”她问道。
“首先，我不会去找树。退一万步来说，就算真的有棵我看的顺眼的树，我也不会给它浇水驱虫什么的，太麻烦了，还得天天担惊受怕，觉都睡不好。我可能会在树皮上刻字吧，那样几年后还是能看到我当时写的字，说不定那棵树到时候已经长得很高了呢。”
“写什么？”
“就写……到此一游。”
郑思彤听完直笑。
林菀耸耸肩，“我就是那种很恶毒的人。哎，你知道为什么很多校园情侣毕业后都分手吗？”
不等郑思彤回答，林菀就接着说，“因为他们见识了更大的世界，就好像原本天天面对的那一小片森林换成了亚马逊丛林。我没有否定你的意思，感情积累当然很重要，但是谁能保证余生不会遇到更心动的人呢？”
郑思彤沉默了，“那要是你的话会怎么做？”
“不知道啊。”林菀很坦率地说，“我不做那些没意义的假设。”
“我看过一句话，‘比较是偷走幸福的小偷’，那个人的存在对于我来说不是因为她很优秀、很完美无缺，而是因为我们之间经历的事情才让她变得独一无二。”
虽然林菀也知道这句话，但是亲耳听到别人这么说还是挺稀奇的，她盯着郑思彤的脸看了会，给郑思彤都看得不好意思了。
“啊，我知道了，你是乐观主义者。”林菀最后终于下了个结论。
郑思彤抿着嘴，她不用想都知道林菀肯定是和自己截然相反。在郑思彤看来，林菀身上总是一种疏离感，游离于人群，脸上表情大多数时候也是淡淡的，就好像漠视地观察着周围的一切。
“嗯，你是悲观主义者，想事情总是想到最坏的一面。”
林菀扑哧一笑，“那当然，防患于未然嘛。”
“但你好像总是太担心了。”郑思彤一向都是认为，船到桥头自然直。
林菀没有接茬，“你知道那个吗？半杯水那个。”
“嗯，是空了一半还是装了一半。你觉得呢？”
“要是我的话，我就直接把那杯水倒掉，这样就不用纠结空的那一半了。”
“……那你不得渴死？”
“没事，我再去接一杯。”
“你打水从来都要打满吗？”郑思彤发现了盲点。
“不啊，理论和现实肯定不一样嘛，现实中谁在乎这些啊，这些都是吃饱了撑的人才去想的事情。”
那巧了，现在这里正好站着两个这样的人，郑思彤想。
“哎，你今天下午走出学校的时候什么感觉？”林菀问道。
“嗯……感觉终于放假了，挺爽的。”
“你没觉得很自由？”
“有一点吧。”虽然没到你那个程度，郑思彤想。
“你觉得自由是什么？”
“就是想不做什么就可以不做什么。”郑思彤的回答很官方。
“哦我懂了，选择的自由。”林菀笑了下，“你知道自由在我看来是什么吗？”
“是什么？”
“是跨出校门的那一刻，而且也仅仅有那一刻，后面去网吧、去酒吧其实都不算上什么自由，毕竟什么时候都可以去嘛。”
“所以自由是越轨带来的快乐，而且只有短短的那一刻？”
“差不多吧。那句话怎么说来着，‘人生而自由，却无往不在枷锁之中’，所谓自由也只是从一种不自由走向另一种不自由而已，就好像一滴水从小溪流向大海，说到底也还是在地球上啊，只是位置变了，充其量就是从一个池子到另一个更大的池子。”
“那你在追求什么？”
“我想要的是内心短暂平和的那一刻，或者说是被欢乐冲昏头脑的那一瞬间。”
郑思彤这才发现，原来林菀比她活得通透多了。就好像是台下的观众冷静地看着台上悲剧的发生，虽然故事的起承转合都在自己身上演绎。
“像西西弗斯。”郑思彤小声地说。
林菀打了个响指，“对了！就是这个。”
林菀抬头看了眼远处的夜空，月明星稀，天公作美。
“人生就很荒谬，大家只是在轮回里面兜圈子，在庸碌和无聊之间不断徘徊。”
“人生就像钟摆，在痛苦和无聊之间来回摆荡。”叔本华原话。
林菀微微一笑，“就是这样。”
她打了个哈欠，走太久感觉脚都酸了，看了一眼时间，都十一点半了，等郑思彤回到家估计十二点了。
“现在回家吧，灰姑娘。”
林菀叫了出租车，先送郑思彤回家。
两人坐在后座，林菀真的玩累了，她靠在车窗上，用手垫着窗，希望能减轻点颠簸。
郑思彤看着她微微颤栗的睫毛还有翕动的嘴唇，不由得把自己呼吸都放缓了。
今晚郑思彤才看到那个更为真实的林菀，更为鲜活的，更让她心动的。
她好像能理解林菀为什么叛逆了，那种小范围的惊世骇俗能带来活着的真实感。
这座城市在这一刻彻底安静下来，车子经过一段隧道，霎时的黑暗过后，路灯透过车窗照进来，林菀的脸忽明忽暗。在郑思彤眼里，就好像是不同炫彩的光晕落在林菀的脸上，漂亮得很。随着灯光一下一下的跳跃，郑思彤的心脏也在跟着起伏，像是一出单人华尔兹。
车在郑思彤家的小区门口停下来，林菀像是有什么特异功能一样，没等郑思彤开车门就醒了。
林菀揉了下眼睛，企图赶走瞌睡虫，“我不就不送你了啊，这个天怪冷的，我要回去吃宵夜了。”
“嗯，好，你赶快回去吧，注意安全，到家给我发消息。”
林菀比了个ok，“你回家不会挨骂吧？”
郑思彤有些迟疑，“应该不会吧，都这个点了，要骂也是明天骂。”
林菀呵呵一笑，没想到郑思彤算计的还挺好的，“那下次请你吃肯德基。”
“好咧。”
林菀笑着跟郑思彤招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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