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就是戴维。
不得不说,戴维给人的感觉很符合众人对科研员的刻板印象。
此人鼻梁上架着终端变为的眼镜,肉眼可见的厚镜片,镜片下的眼袋能和眼睛比大小。身上披着印有“联盟二处副部长02002”编号的白大褂,头上的自来卷没有打理。
“刚刚听夏利说过了,感谢你能来协助我们。”晏河伸出手,预感他不会回握自己的那只手。
果然,戴维没理他的那只手,只是说:“告诉我你们的要求就好。”
晏河平静地收回去——因为他知道戴维不是“阶级歧视”,他就是懒得握。
戴维这个人,在众人的评价里,是一个不好打交道的人——他完全不在乎人类世界的人情世故,有话就说,有事就做,从不在乎他人的眼光。
但是,这个人做事又出奇靠谱,裴泉澈当年就是看中了他天才般的头脑,力排众议,把他留下来了。
好在戴维虽然情商不高,但还有一颗感恩的心,自己也争气,年纪轻轻一路走到副处的位置——现在好像才二十多。当然这也不可能是裴处长送给他的——处长和副处的评选是由监察处提名,再由一处同意的。
晏河打开自己的终端,整理着材料:“是这样。二处家用型智能维达杀了朴斯文区长,根据现场的初步判断,维达的中枢估计是被篡改了......”
“明白了,你们想看运行数据里是否有篡改痕迹,”戴维说,“我想看看现场照片和案件报告。”
“行,”晏河让一旁待命的庞雷带着他去看材料了。
“对了,风险评估大概要多久?”晏河问。
“不长。如果风险低的话,临近中午就能拿到调查令了。”戴维说完,干脆地和庞雷走了。
晏河看着他的背影,松口了气。
好在夏利找了个真人机来解决这件麻烦事——一般二处的人都会排斥外人来调查自己。
估计也只有戴维不会在乎这么多。
而且他办事真的很有效率——裴泉澈亲证。
裴泉澈眼光真的很毒。
晏河随便找了一张椅子坐下来休息,浏览着目前的资料。直到一名警员过来找他,他才意识到居然过了吃饭的时间了。
“老大,”那名警员有点担心他,“要不要吃点东西?”
“不用,”晏河说,“说事。”
“调查令拿到了!”警员很高兴。
“这么快?”晏河有些惊讶,打开终端——这才过去三个小时。
“对啊对啊,戴维副处当时看了报告后对着终端敲敲打打,不一会儿风险评估就做好了。然后就去监察处,监察处的人一看是二处副处来了,十分利索地把手续批好了。”
不愧是戴维。晏河又刷新了他对戴维的认识。
“那我们现在就去。”晏河说。
“不用了。”
走进来的是戴维,提着一个箱子:“我把维达的运行数据带过来了。”
说着,他打开箱子,就着地板跪着组装机器。须臾,他把数据存储板安装进去。
“这是什么?”警员压低声音问。
“移动数据库,”戴维听到了,“二处智能有些特殊,需要专门的机器才能看见它的运行数据。但是根据保密性,我们只能看见它的运行数据,看不见程序。”
“我知道。”晏河说,“运行吧。”
戴维点击"start"。
几人凑上前。
“哇——”九处的人都没见过这些,小警员有些惊讶。
过了一会儿,晏河指着屏幕:“这是昨天的数据?”
戴维顺着他的手指看过去:“对,马上快结束了。”
“老大你看得懂啊?”警员看向晏河。
“自己学过。”晏河没有过多解释。
遥远的记忆突然在他的脑中闪现,但晏河很快便止住了。
“出来了。”戴维突然说。
几人顿时认真起来。
“最后一次运行时间是22点40分。”戴维说。
“晚上十点?”晏河皱起眉头。“你确定?”
“确定。”戴维说。
那维达为什么自爆了?
晏河很奇怪。
“维达在大概凌晨时自毁了,”晏河说出他的疑问,“这时维达没有运行?”
“没有,”戴维说,“起码从我这里看没有。”
奇怪了。
为什么会这样?
戴维看着晏河:“也有可能是更早就被篡改了数据,为了节约时间,我只拷了最近十五天的。”
不像。
晏河也看向戴维。
“麻烦你再把之前的拷过来。”晏河说。
不像。
总不能凶手是穿越的,知道昨天朴斯文必死,在维达刚被制造出来就写了自爆的代码吧?
“那这样,”晏河整理好思绪,“麻烦戴维副处把维达所有运行数据拷过来——维达是还没上市的最新款,应该没有多少数据吧。”
“的确没有。除此之外?”
“没了,辛苦你。”
戴维直接起身走人。
他走远后,晏河果断对警员说:“查查戴维。”
“查他?他不是来协助我们的吗?”
“对,但是这件事需要一个副处来吗?”晏河说,“只要一个调查令的事。”
“但是因为这个就怀疑他会不会太牵强了?”
“是牵强,但你别忘了,还有一个可能性——”晏河说,“恶意删除。”
“有可能是在维达停止运行之后,有人黑系统,删除了维达自爆的指令,也有可能是他在给我们数据时删除了。”晏河说,“这些都有可能——因为我们没有‘芯片’这一一手证据了。”
“那你的意思是说......”
“现在不能放过任何可疑的点。”晏河说,“尤其是送上门来的。”
“是!”
晏河想了想,还说:“我们还要把成俊找来问话,还有朴芮美。”
“还要喊朴芮美?她还有嫌疑啊。”有人问。
昨天的生日宴会上,八点左右朴斯文讲了话,十点就走了。之后的宾客都是朴芮美安排的,她好像也没什么时间作案。
“不全是,”晏河说,“但是她是一个顶尖大学智能专业的顶尖学生。”
“收到!”警员们明白了。
把警员们支走后,晏河回了趟办公室。他从冷冻箱里拿了个便携能量棒,嚼着那根跟干柴一样的玩意儿,想着案子。
现在大致圈定了嫌疑人的范围,但困扰晏河的还有一个问题。
动机呢?
动机是什么?
上午和朴芮美的谈话中,晏河没感觉到朴芮美有杀人动机——朴芮美母亲在她小时候就病逝了,父母矛盾就不存在;朴芮美的学习之路都是她爸铺好的,她自己也争气,也没有父女矛盾。
还有成俊——三年前,成俊之前是朴斯文的手下,但因为工作理念不和,两年前成俊主动提出调换岗位,朴斯文干脆地把他调走了。之后两人就没交集了。
总不能说成俊因为讨厌他前上司就把他杀了?
这几个明显的嫌疑人目前都没有明显的动机。
还有戴维。
可惜九处的人们都不怎么懂智能运行——就算戴维明目张胆地在他们面前动手脚,他们都不知道。
但,如果存在这种情况的花钱,那戴维为什么要动手脚呢?
不对,他都没证据证明这个情况。
晏河捏捏眉心。虽然他不乐意,很不乐意——可能真的要问裴泉澈了。
晏河给裴泉澈发送通讯请求,但是一直等到请求结束,裴泉澈也没接。
只要发一遍就够了。
晏河看了看时间,下午两点半。
一阵困意袭来,晏河随波逐流,趴在办公桌上小憩了会儿。
感觉没过多久,门外有人敲门。
“晏部长,成俊来了。”
“来了。”晏河立刻清醒,打开门。
门外的庞雷给晏河递了一杯热水:“喝点吧老大,你这脸色好糟糕啊。”
“不用。”
闻讯室内,成俊手背向外,推开了那瓶水。
晏河站在上午的老位置,手上拿着纸杯,把杯子里的热水一饮而尽。
简单开场后,问询员进入正题。
“昨天晚上22点40分,你在哪里?”
“我在实验室,整晚都没有,你可以问当时的实验员,需要他们的终端号吗?”成俊十分冷静。
“他知道朴斯文死了吗?”晏河问。
“知道,”庞雷说,“他听说了朴斯文的事了。”
晏河点点头。
这种情况下,有两种可能,要么是成俊天生冷血复仇者,适合干杀手这一行;要么是足够有底气证明不是他干的,或者查不出是他干的。
但根据他的行踪看,案发时间里他都在实验室,这个也有人证明;而且他不知道朴斯文什么时候回家的。
他都没有作案时间。
晏河听着接下来的几个问题,心中的猜想逐渐肯定——
成俊不是凶手。
问询室内的两名警员估计也是这么想的,其中一名说:“感谢你的配合,还有最后一个问题。”
“为什么你和朴斯文不和?”
成俊沉默片刻:“我不喜欢他的工作态度。”
工作态度?
警员问:“可以细说吗?”
成俊犹豫地看着他们。
“告诉他九处保密。”晏河说。
“你说的所有话都不会从这个房间内传出去。”警员得到指示。
成俊盯着两名警员几秒,然后开口:“你们觉不觉得自己很疲惫?”
嗯?
为什么问这个?
这尴尬的转场给警员们一个措手不及。
晏河没什么反应,戴着终端,静静地等他继续说。
“额,这好像是句废话,你们调查案子,肯定很累,”成俊补充说,“但我的意思是,现在整个世界的工作环境,有没有给你一种很压抑的感觉?”
“科技进步了,但是追在劳动力后面车轮也换成了电子的,它越来越快,我们越来越疲于应对,逐渐力不从心。”
“我是个科研员,工作理念一直都是‘慢工出细活’——晏部长肯定知道这句谚语的意思。但是很明显,现在很多人的理念都和我不一样。朴斯文就是一个典型。”
“说典型还不太准确,我觉得,他肯定支持黑党。”成俊说,“虽然我不知道他支持哪个派别。”
派别——这是指一处。一处是政务处,里面分为三个党派:白党,主张保守,认为应该循序渐进地发展社会、感受社会;黑党,主张激进,他们建议加速科技发展的步伐,拓展人类在宇宙内的边界;还有灰党,多为中立党,他们主要平衡黑白两党,被大众调侃为“没有存在感的墙头草”。
晏河知道,朴斯文是圈内知名的黑党支持者。
“我在他手下工作时,很明显地体会到我刚刚说的感觉。我作为科学秘书,承受的压力更大,逐渐我就感觉自己精神不是很好,别说精神力了,就身体素质都变差了。”
“我感觉现在不正常。”
成俊一脸苦笑,接着说:“好在我走了——如果只有这个倒也没什么,但是......”
“但是什么?”警员追问。
“你们有没有听说过‘八天安定’这件事?”成俊说。
那肯定听说过啊。
八天安定,是朴斯文政治生涯中的一个成就。三年前,蓝玫瑰区周边的附属区乐城爆发感染,死了很多人,朴斯文带队去治理,只要八天,就研究出了对策解决了病毒,之后很快就安定了。
“那次是Π病毒——就是智脑感染,”成俊说,“我身为他的随行科学秘书,跟着他去了。”
智脑感染,是针对做过智能手术的人——比如知识植入手术,义体手术等——的一种病毒。乐城内住的主要是义体植入者。所以,Π病毒爆发,对于他们而言就是灾难。
“到了现场,我们发现,现场状况比我们想象的还要严峻。朴斯文把医护队分成两组,一是研究病毒,制造疫苗;另一个就是管理患者,判断疾病等级,管控之类的。那时我的工作是科技秘书,但是我也会医护智能的使用,所以我也上场了,负责评定病人等级。”
这很正常,面对这么严重的疫病,肯定要把随行人员最大化地利用起来。
“但是,我到那里的第一天晚上,朴斯文就找到我,让我连夜制作一个评定机器人。”
啊?
评定机器人。
一开始,警员们想:一个晚上造一个智能?搞笑吧。
而很快他们也反应过来,目光冷下来。
《联盟医疗法》规定,在大型传染病等场景中,由于智能的绝对性,所有病人都必须由人工评定等级而非智能,违者处三年以上有期徒刑。
朴斯文如果真说了这句话,那他就涉嫌犯法!
晏河紧紧盯着玻璃内陈俊的脸。
“我当时就拒绝了,很干脆。”成俊说,“当时,朴斯文没多说什么,但是第二天,我看见其他评定员都用终端运行智能评定的代码!”
让智能来评定病人等级!
打个比方,让人来判断病人病重程度,就会把“刚刚感染的”和“感染24小时的”分开,因为所有智能病毒的症状是每24小时变严重的。但是让智能评定的话,它就会把这两种人关在一起——因为他们都在机器算法的“24小时”内。
这样,不仅会让更多人病情严重,而且,一些人会错过最佳治疗时间。比如感染12至24小时的,他们也被划分在“轻度区”内,但是病情明显比刚刚感染的严重。
这太恐怖了。
晏河面沉似水。
“然后如果有人死了,朴斯文就让第一队的拆了他们的义体研究代码,寻找如何删除Π病毒的方法——当然是先拆,组回去之后再告诉其家属。”
“而且在第五天,第一队就研究出了代码攻克Π病毒,但是朴斯文却拖到第八天才推出来——可能八是个吉利的数字吧。”
当然不是。这三天在医疗上产生的利润,以晏河月工资换算的话,估计他要干十年以上。
医疗多赚钱啊。
成俊说到这里,面容突然有些茫然。
这是无能为力,无法改变而无可奈何的表情。
现场安静了。
可惜他死了,晏河想。
这时,晏河注意到问询室内的警员动了——他们递给成俊一包纸。
成俊说:“我没事——我当时没能做什么去救他们,之后我就想,我如果按照正确的评定方式评定他们,让他们和智能分的管控在一起,是在做对的事还是害了他们,让他们送命?”
没有人能回答这个问题。
“回来后,我虽然还在工作,但我在之后很长一段时间内,对周围的一切都感到十分厌恶,恶心,没多久我就申请调职了。而朴斯文因为我当时不听话就一直排斥我,看到我自觉地准备滚蛋了,就开开心心地送我走了——转眼对我现在的上司说我不服从指挥。之后我就和他不来往了。”
成俊出来后看见晏河,他不认识晏河,看见晏河和他对视了,只是简单地点个头就走了。
晏河站在原地,思考着。
“如果这件事是真的,”庞雷小心翼翼,“老大,我们要查吗?”
“要。”晏河十分果断。
“但我们没有调查令。”庞雷说。
“而且我们还不好申请。”晏河补充。
成俊能说出这件事,完全是在九处的人答应他保密的前提下,如果九处的人因为他的话有任何举动,当年和朴斯文一伙的那些人就会立马反应过来是成俊卖了他们。
而且他们现在也没有理由放着现成的杀人案去查旧案。
但是这件事总要查的。
“这样,你让几个人先去查查朴斯文这些年的政绩,有没有哪里有问题,”晏河说,“我认为,在浑水摸鱼打擦边球这种事上,他肯定干了不止一次。”
“从什么时候开始查?”庞雷问。
“先从他当上区长开始,查完后再查更早的?”
“更早的?联盟前的......内/战时期也要查?”说到“内/战”时,庞雷的声音明显压低了,含糊不清。
晏河看了他一眼: “这个倒没必要了。”
“好。”庞雷转身就走。
晏河也准备离开,刚推开门。
“晏部长!”
从角落传来的这声招呼堪称嘹亮,把晏河吓了一跳。
“成嘉杰?”
“是!”成嘉杰快速移到晏河面前。
成嘉杰身高估计不止一米九,比晏河还高一点,但气场上明显比晏河弱,就像现在——他甚至都不敢和晏河对视,晏河直直地盯着他,他眼珠左转转右转转,又转向下看自己脚尖了。
晏河都笑了:“怎么,这么怕我?怕我还想来九处?”
“不是!”成嘉杰抬起头。
“报告!昨天的问题我想好了!只是......”
“只是?”
“只是,答案太真实的话我怕你生气。”
晏河这下是笑出声了:“你说吧,不足够惊世骇俗就不要你来。”
成嘉杰挠挠头:“额......因为我成绩不好,这辈子估计都干不了科研,但我擅长体育,我很会体术!”
晏河:“真的吗?”
话音未落,晏河就移到成嘉杰面前,成嘉杰还没看清他怎么过来的,下一秒就被晏河一个过肩摔砸到地上。
“啊!”
成嘉杰面朝天花板,躺在地上哀嚎:“好疼!”
“擅长体术?”晏河说。
成嘉杰没在地上赖多久,嫌丢人,很快就爬起来:“......好吧,我体术而不太行。”
“那你凭什么来九处呢?”晏河笑着看着他。
坏笑。
成嘉杰总感觉晏河刚刚像在逗小孩。
可是没人逗小孩是给一个过肩摔的。
他揉了揉自己的手臂,龇牙咧嘴。
晏河笑了起来。
“但是,之前没告诉你,其实我已经拿到了实习证了!”成嘉杰把他的终端调给晏河看,“我已经算是九处的人了!”
“实习证算什么,”晏河说,“最终去留权还是在我手上。”
“你会要我的!”成嘉杰说,“一定!”
晏河感觉轻松了些。
“晏部长。”
这时,有人进来。
晏河听这声音很熟悉:“你来了。”
是朴芮美。
她就和成嘉杰对视上了。
奇怪的是,成嘉杰赶紧把头扭开,动作之大,晏河都怕他把自己脖子扭断。
成嘉杰耳朵尖有点泛红。
“你,你怎么来了?”成嘉杰支支吾吾地问。
“废话,他们找。”朴芮美倒是很自然,转向晏河,“晏部长,案件是不是有新的线索了?”
晏河点点头。
“是的,死亡时间确定在昨天晚上10点40分。”
“当时我还在宴会上呢。”朴芮美说。
“对,但是不排除嫌疑,比如远程操纵——主要是你是智能研究专业的,能理解吧?”
“我没意见,早点破案是我们的共同目标。”朴芮美丝毫不介意。
晏河点点头:“其实还有一些关于智能上的问题想顺便问问你,麻烦你了。”
“没关系,只要快点就行了,我实验数据才跑了一半,不能离开太久。”
这时,一旁的成嘉杰用气声阴阳一句:“我还有实验~”
朴芮美看了他一眼。
成嘉杰吓得直接站直了,小声嘟囔句:“什么能有你的实验重要。”
“知道就好。”
晏河饶有兴趣地看看这两个人。
在等问询员来时,突然——
“呜——哩——呜——哩——”
警报!
晏河一个箭步推开门:“是谁报警!”
“是智能!”接到报警的警员飞奔过来,“智能报警!”
“又是智能?”晏河说。
“对!有人被杀了!”
“什么?!”
此时,是下午四点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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