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路，高级稽查员，二十八岁，姓氏不详，基因序列隶属于艾普瑟隆人亚种茹显种群。奎星历204年，由已经牺牲的稽查官梅华和退休稽查员安薇从凯伦汀茹显人血清工厂解救，进入温河尔市华亭预备学校就读。奎星历219年，加入基因安全管理局，目前担任特别行动队九队的队长。”
从大楼悬浮魔方顶端的局长办公室窗户望去，前院的景色尽收眼底，现任局长，时年八十五周岁的卡维罗女士正饶有兴味地眺望着花坛边的动静。她办公桌上的档案清楚地列示着楼下那位深紫色头发稽查员的资料，茹显人的血脉在其他任何地方都难能可贵，唯独在基因安全局，他们是艾普瑟隆三大亚种茹显，禾勒，拜莱英中人数最多的。好在除了血统，狄路还有许多值得称道的优点，例如，她是卡维罗任期内最年轻的一等功勋章获得者，曾多次在稽查员内部考核中取得前三名的好成绩。
“您确定要让狄路来担任雨祺的引路人和搭档吗？”总稽查长卢瓦卢克拿起档案，细细端详着她刚入队时的照片，光阴荏苒，孤僻的少女逐渐成长为有着从容风度的优秀稽查员。毫无疑问，狄路的工作能力值得信任，可是......
“没错，卢克。”卡维罗朝他微笑，一头鲜亮的蜜色头发看不出岁月的痕迹，这位干练的局长精于保养之道，总是散发着源源不绝的，少女般旺盛的生命力，就连卢瓦卢克也时常甘拜下风。
“没人比她更合适，卢克，无论是我还是罗格，我们都认为，狄路就是最好的选择。”
自从被梅华先生和他的妻子兼搭档安薇女士从地下血清工厂解救以来，已经度过了十五个年头，马伽杰利大厦和狄路十三岁第一次见到它时相比几乎没有任何变化。楼宇洁净，肃穆，在晴好的天气，外墙覆盖白色的太阳能材料。在一楼大堂的半球形玻璃天幕内，是一座由著名艾普瑟隆雕塑创造的阿伊麦女士雕像，细腻的大理石在自然光照射下散发出圣洁柔和的光晕。为追寻这种梦幻的，使人心灵温暖的微光，狄路拼尽全力地在预备学校中追赶，终于在十八岁时侥幸通过考核，正式成为一名稽核员。
考虑到她失去了大部分生物学意义上的亲人，基因安全局是她实际意义上的“家”：梅华先生无疑扮演了父亲的角色，安薇是妈妈，赫利奥弗斯，她的前男友，某种程度上占据了弟弟的位置，卢瓦卢克总稽查长和卡维罗局长分别扮演着家族掌事和大家长。诚然，狄路这个名字自初出茅庐就伴随着诸如“我行我素”，“无视规章制度”这类的评价，但她很少真正意义上打从心底反感基因安全局的决定，不得不说，海尼教授整出的新乱子成功挑战着她的底线。
“那个人造人是个好孩子。”帕帕玛拉劝她。“别顶着这张苦大仇深的脸，多笑一笑，对他表示欢迎。”
“要是我进入会议室，看见他还黏黏糊糊的和监护人待在一起，即使顶着被开除的风险我也要把任命书摔在地上踩两脚。”狄路愤愤不平地说。
“得了吧，我赌你不会这么做，你为什么偏偏要和雨祺过不去？”
“我当然不会和他过不去，他是个刚刚出生三年的硅基生命体，和我最多见过不超过十面，能有什么过节？但他确实借用海尼教授的职权取得便利。”
“你明知道那是不是他的过错，一个人造人不可能自己提出成为稽查员。海尼教授此前和你发生过龌龊么？”
“从前没有。”狄路回答，“以后可说不定，稽查员岗位的特殊性他难道不明白吗？如果人造人开始逐渐取代人类，帕帕，你觉得谁的职业机会将首先受到影响？”
“好吧。”帕帕玛拉秀丽的眉头皱起来，“你是想说艾普瑟隆么？”
“不会有别的答案。”狄路恼火地说，“我和赫利奥弗斯，我们这样的艾普瑟隆如果想成为基因稽查员，除了自身的基因稳定水平达到要求，要付出比普通阿尔法多出至少两倍以上的努力，但尽管稽查员的年均伤亡率超过4.9%，每年仍有数不清达的报考者，能成为一名基因稽查员是许多艾普瑟隆一辈子最大的梦想。”
“狄路。”帕帕玛拉显出尴尬的神态，“你太激动了。”她提醒。
“或许吧，反正艾普瑟隆必须要在基因稽查员总数中占据一定比例，只有艾普瑟隆才知道怎么保护艾普瑟隆，知道基因猎人如何捕猎，了解非法医疗机构的剥削手段。如果我们的位置渐渐被人造人取代，即使是潜在的风险，对我而言都是不能接受的事。”
“你和海尼教授讨论过这个问题吗？”帕帕玛拉问她。
“没有。”狄路摇头，“我和卡维罗局长谈过，她说我想的太多，可如果你把一个人造人放在我队里，就不该怪我多想。”
“哦狄路。”帕帕玛拉拥抱了她，“放松点儿，你太紧绷了。卡维罗局长不会做伤害艾普瑟隆的事，她可是‘蝴蝶妈妈阿伊麦的孩子’。雨祺加入基因稽查员的手续是由她主导审批的，你该相信她。”
“你说得对。”狄路的眼睛暗淡下来，“卡维罗局长非常重视海尼教授的这次实验，我确实不该让她失望。”她和帕帕玛拉交换了一个复杂的眼神，伸出手指通过门禁处的指纹验证。
“看看谁来了。”礼堂里，从奎星各地汇聚而来的接近五千名稽核员济济一堂，狄路的现身引动不少人发出善意的哄闹。
“喂，狄路，祝你好运！以后海尼教授的特制强化剂可找到人实验了。”一个稽查员冲她喊，人群爆发出一阵爆笑，帕帕玛拉捂着肚子弯下腰。
“天哪。”她笑着说，“看来大家都是一个想法，等你把雨祺带回去，海尼教授就会重点盯住你一个人，没心思再管我们怎么样了。”
“那你们得轮流请我吃饭。”狄路无奈地说，“他那些安全性存疑的注射针剂可不好受。”
这么说着，两人来到前排的位置就坐。被稽查员们暗地里忌惮和调侃的首席科学家罗格.海尼教授安静地坐在角落，一头深灰色的头发在阴影中显的暗淡无光。他深琥珀色的瞳孔散发着冷漠的寒芒，透过金丝边眼镜与狄路做短暂的目光交汇后微微颔首。
“雨祺在卢瓦卢克边上。”帕帕玛拉指给她。
狄路转头，第一次好好打量自己的新搭档，他看起来十分年轻，按人类的形貌判断最多十八岁，考虑到他是个人造人，如果海尼教授不做外观上的调整，将永远停留在目前的模样。与大多数用于战斗或用于个人娱乐的人造人不同，雨祺既没有高大强壮的体魄也没有充满官能性的火爆身材，以人类阿尔法男性的评价标准，似乎身高稍嫌不足，体态也过于纤细，倒是更像赫利奥弗斯。
“你瞧他的眼睛。”她的朋友朝人造人努努嘴。“我得说，海尼的品味值得称道，单从外貌设计上来看，和那些廉价感十足的高端商用人造人相比，雨祺称得上的是一件艺术品，黑色头发，古典的品味。”
“他用了禾勒人的虹膜颜色。”狄路评价，心底厌烦起来。梦幻的紫灰色，艾普瑟隆亚种禾勒人的标志性显性基因表达，看见它出现在一个硅基生命体上着实令人不悦。
“静一静，静一静。”穿着整套艳粉色套装，脖子上挂满珍珠的卡维罗局长从休息室走上演讲台。
“音量，莱亚，麦克风的声音太大，我不想给大家伙儿的听觉造成困扰。”她朝狄路的方向瞥了眼，嘴角挂着和蔼的微笑，“相信你们都注意到，从前天凌晨开始，楚湖停机坪的跑道就没空过，最多每隔三十分钟就会有一辆飞行器降落，搭载着我们从奎星各地赶回马伽杰利的同僚们。交通科的同事为此不得不重新编制了7*24小时的高强度轮班计划。”她眨眨眼。
“昨天傍晚，我在办公室的窗边，看到飞行器像夏天湖边的蚊子一样密密麻麻，由衷地希望今天能是我自己的生日。要知道，去年我过生日时只收到了270位同事的祝福，看来大家对海尼教授工作的认可程度比我要高的多。”她稍稍停顿，对自己收获的，令在场各位坐如针扎的演讲效果十分满意。
“对于我这样的老家伙而言，一份生日祝福的意义甚至不如下午茶的一块糕点，不过今天，我邀请大家为一位年轻的同事送上祝福的掌声。”卡维罗局长技术性地停顿，台下响起稀稀拉拉的掌声。
“谢谢，谢谢各位。”她重新说，“众所周知，基因安全管理局是奎星所有城邦的所有官方机构中唯一一个大规模聘用艾普瑟隆的部门，这得益于阿伊麦女士留下的传统和同僚们长期以来的通力合作。除了艾普瑟隆，在合适的岗位，我们还会雇佣符合考核标准的德尔塔。追求超越基因禀赋的生命权平等，这是基因安全管理局一直以来践行的道路，也是你们愿意放弃安稳的生活，选择成为一名稽查员的原因......”
“开始了，价值教育。”狄路侧过头，贴着帕帕玛拉的右耳低语。
“......每年，我们都会满怀敬意的送走许多亲切的伙伴，就在昨天晚上，我收到特别行动队三分队的金德列遇难的消息，相信你们中有些人已经提前得知，他本来应该加入我们的欢聚时刻，很可惜，预计几天后，葛潘娜会带着他的遗体回来。”
会场安静下来。
“之所以提到金德列。”卡维罗局长的眼中泛起明亮的光火，年长女性的宽和包容逐渐被掌权者的威严取代。
“并不是单纯想败坏各位的兴致”她强调。“而是在迎接新同事入队前，想提醒大家以一种正式的态度，充满尊重的，真诚的欢迎雨祺的到来。有同事找到我说，为什么要接纳他，是因为后续打算用人造人来取代艾普瑟隆和德尔塔吗？不，不是。我需要说明，不可能是这样。看看马伽杰利大厦一楼的纪念碑，阿伊麦女士雕像下方，密密麻麻的基因安全局前辈们。”她的目光越过礼堂的落地窗，望向一楼大堂中央。
“我们的机构是艾普瑟隆和德尔塔为了捍卫自己的生存权益建立的。后来，阿尔法加入，贝塔加入，所有人聚在一起。基因安全局的成员们相信，只有团结一切种群，才能彻底打击涉基因犯罪，保护生命真正的尊严。无论怎样，它都不会成为一个排除德尔塔和艾普瑟隆的组织，这一点希望大家牢记。废话就到这儿，孩子，到我身边来。”她伸出手，从卢瓦卢克手中接过略显紧张的新成员。
“不要以人造人的身份来定义他，我请求各位，请相信，他和我们是一体的。在基因安全局，我们不区分阿尔法，贝塔，德尔塔和艾普瑟隆，我们也不去区分一个人造人有多么特殊。我们说的是，一位后勤专员，一位稽核员，一位医疗员，一位科研员。这是我们思考的方式，好吗？”卡薇罗局长短暂地沉默片刻，收起眼中复杂的情绪。
“雨祺，他很年轻，非常非常年轻。他通过了全面的能力评估，拥有优美的战斗技巧，你们应该用对待后辈的方式对待他，在他做得好时鼓励，在他犯错时帮他纠正，他是我们的一员，不要想着，这是人造人，要想，这是九分队的雨祺，初级稽核员。来吧，过来，和前辈们打个招呼。”
“你怎么想？”帕帕玛拉握住狄路的手，“不管那个小家伙是什么情况，我愿意相信卡维罗奶奶。”
“我一直很相信她”狄路小声说，“她讲的还挺快，我以为今天会有三十分钟以上的主题演讲。”
“谁知道呢，老太太的风格十足的多变，哦，快看狄路，他脸红了，真可爱，他的感情支持系统和真正的人类几乎没有任何区别。”
“人造人本来就有独立的感性处理能力，他们不是机器人，是硅基生命。”
“但是反应可爱的人造人的确少见，到你了，快上去，卢瓦卢克在看你。”
“哎。”狄路认清现实，在盛大的掌声中走向讲台。
“谢谢，谢谢。”她被莱亚引导着接受了总稽查长为她佩戴的“引路人”绶带，正式成为人造人雨祺的搭档兼导师，仪式完成后，话筒被交到她手中。“谢谢，卡维罗局长，谢谢，卢瓦卢克总稽查长，海尼教授，还有我的新搭档，雨祺，你好。”
狄路与身边的人造人飞快地握了下手。
“我没什么好说的。总之，看起来，以后我一个人将承担大部分海尼教授特制的人体机能促进药剂试药工作，如果有同事愿意帮我分担，我将会非常感谢。”
她简短的说完，台下的稽查员们心领神会的报以热烈的掌声——这是个流行在马伽杰利的老笑话：人造人雨祺刚刚被制作出来的半年里，一些没有眼力劲的稽查员把他当作普通的机器人助理那样打发他帮忙跑腿，无一例外的被海尼教授选为“新型短效人体机能促进药剂”的试药者吃尽苦头。雨祺的耳朵和脸因为这种意有所指的调侃涨成粉红色，显得有些不知所措。狄路冲帕帕玛拉挑了挑眉毛，后者给她比了个大大的拇指，高举双手迎接她回到位置上。
“这才是狄路该有的样子。”帕帕玛拉夸赞，“要是你一直保持着中午那种苦大仇深的模样，我可得早日重新挑选密友。”
“我觉得这是个好主意。”狄路说，“我想去和情报科的红芍药夫人做朋友，那样我就能拿到更多情报，还能看看她每天在档案里埋头写的到底是什么玩意儿。”
“你想得美。”帕帕玛拉说，“红芍药夫人喜欢莱亚那种会帮她整理案卷的类型，对于你和我都不感冒，她只会嫌弃你问题太多，想着怎么早点把你赶出去。”
“看来无论是在朋友还是搭档的选择上我都难以如愿，那句话怎么说来着，这就是生活。”狄路总结，跟着逐渐散去的人流走出入队仪式结束后的礼堂。雨祺回到海尼教授身边，他的监护人看上去心情不错，帮他调整着人造人稽查员制服上肩章的位置。
“他确实很喜欢他的小朋友。”狄路评价，跟着帕帕玛拉离开。
拥有粉色头发和绯红瞳色的青年男性稽查员赫利奥弗斯在走廊的绿化区边等人，令人沉醉的绚烂美貌与他周身所散发的，几乎与海尼教授相媲美的生人勿近的气场格格不入。
考虑到一个半月前自己才和他因为任务大吵一架以至于分手拆伙，他大概率是在等新搭档，狄路想。
“我先走啦？”帕帕玛拉注意到狄路的视线方向，明智的逃之夭夭。她只好硬着头皮走过去。
“嗨。”她生硬的和赫利奥弗斯打招呼。
“嗯，嗨。”青年踌躇着看她，“你的心情好点儿了吗？刚刚安薇妈妈特意问我你的事。”
“好多了。”狄路靠在走廊的玻璃隔断上。“你呢，顺利吗？你和帕帕去皮露丹是抓假药贩子？”
“是，不怎么麻烦，已经处理完了。”赫利奥弗斯回答。“一起去看安薇妈妈吗？”
“可以啊。我没什么事，雨祺后天才开始正式训练。”
“那走吧。”赫利奥弗斯给安薇发了个讯息，与狄路结伴前往泊车场。
“加油。”帕帕玛拉的消息弹出来。
狄路思考了一会儿，回复她说，“我认为赫利奥弗斯比雨祺好看很多，你觉得呢？”
对方没再理她，好吧，你得允许你的朋友有自己的审美趣味。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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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02 不同寻常的新搭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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