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西岛位于奎星亚奇亚大陆西部，是迈特内海面积第四大的岛屿，距离被称为蔚蓝之城的城邦柯提阿簇200公里。同周遭其它海岛相比，这座花岗岩地貌，被茂盛硬叶林覆盖的，拥有崎岖海岸线的小岛乍看并无特别之处，然而直到三十年前，这里都是奎星最奢靡，最辉煌的地方之一。
受益于天然的低辐射区、潮汐能和邻近城邦的默许，孔西一度成为大陆西部交易额最大的基因黑市“胎云黑市”的根据地。对于良心彻底泯灭的贪取者，几十年来，胎云黑市无疑是**变异样本、艾普瑟隆人口买卖和各种非法人体机能改造试剂的天堂。直到二十五年前，岛上举办的“二阶变异艾普瑟隆狩猎大会”以人类社会难以容忍的血腥和残忍引动整个奎星的怒火，基因安全管理局联合24座城邦和19家医药制品巨头对圆周会议施压，才最终通过军事行动提案。
自动机兵和重型武装舰队从柯提阿簇的港口出发，将孔西岛的重要设施奎丽酒店和迈特西尼赌场夷为平地。隐藏在天然洞穴中，拥有媲美城邦的防御工事的胎云人体实验室被攻陷，从中解救出近两千名受到非人待遇的**人质，具体实验内容则被圆周会议永久封存。
“在去孔西之前，我心里常想，基因稽查员只是份工作，虽然嘴上说说责任啊，梦想啊之类的大话，但每次看到卢瓦卢克那家伙玩命的样子还是会替他不值。直到从孔西回来我才意识到，如果不拼尽全力，这个世界上最弱势，最没有选择权和反抗能力的人们到底会生活在怎样的火海刀山之中。”
狄路的引路人，已故稽查官梅华先生曾这么对她说。
不过现在，整个孔西海域已经纳入柯提阿簇的行政管辖区内，岛上的战争遗址和胎云实验室旧址早被改建成反基因主义纪念馆，只剩人行道上华丽的彩色大理石镶嵌佐证着昔日罪孽为它带来的富庶。
上午，街道的石板已经被阳光晒得灼热，路旁的商铺们却毫无开门的迹象。
“迈特内海地区的习俗，上午十点后才会起床，十一点才会慢悠悠的去街边的餐馆吃早饭，当地人的生活节奏基本是温河尔人的0.5倍速。”狄路对正在观赏大理石镶嵌图案的雨祺说。
“把这么多种不同颜色的大理石打磨，切片，运到孔西岛之后再按照设计师的图纸一个个组装到人行道上，真是难以想象的奢侈做派。”
“毕竟围绕基因的地下商业链条是整个奎星利润最丰厚的生意，卡里（奎星主要流通的货币单位）和水一样哗啦啦流淌的时候，即使用金子铺地也不会有人觉得浪费。”
“如今的孔西岛是对基因犯罪深恶痛绝的地方，为什么狄路队长还要来这儿打探消息？按常理，犯罪分子即使为非作歹也会绕开附近的海域。”
“因为这里是所有奎星基因黑市的源头，也是最初版本的Z型诱导剂被研制出来的地方。”狄路回答，“并且为挽回胎云实验室给柯提阿簇带来的负面声誉，岛上的酒店对稽查员和持证猎户永久免费，还有几间非常不错的酒吧提供无限畅饮套餐。”
“哇哦。猎户就是那些狩猎基因猎人的人么？”
“是的。”狄路灵巧的越过围栏跳入街心的圆形广场，喷泉许愿池中央的孔西岛战役纪念铜像已经被前来参观的游客们抚摸的闪闪发亮。
“不觉得有意思吗？基因猎人狩猎艾普瑟隆和德尔塔，反过来德尔塔和艾普瑟隆人成为稽查员和猎户来狩猎他们。草原上，所有人都既是捕食者又是猎物。”
“有很多德尔塔猎户吗？”雨祺问，“既然德尔塔能成为猎户，马伽杰利为什么不招收德尔塔稽查员。”
“因为他们必须超量注射人体机能促进剂才能胜任，对身体的伤害已经超出基因安全管理局认为适度的范围了。即使是身体素质良好的阿尔法稽查员在长期使用促进剂后也会留下严重的副作用。我曾和一个德尔塔猎户共同行动，他在给自己注射药剂后直接体内大出血，二十分钟内就死亡了。”
“天哪。”她的队友震惊地捂住嘴巴。
“总之，以后你遇到德尔塔猎户，不管他们的性格多么不讨人喜欢，都试着友善些。”
“我会的队长。”他跟随狄路的步伐穿过圆形的许愿池，从九点钟方向的小路离开广场，沿清一色土黄外墙、砖红色屋顶的建筑前进。
“我们不去酒店入住吗？”
“这个点那些懒鬼前台还没有上班。在孔西岛，你绝对不能相信的除了醉汉的鬼话还有本地人的时间观念。”狄路驾轻就熟的沿着一条被涂的五颜六色的楼梯上去，来到可以眺望海景的半山街道。靠山的一面整齐排列着遵循当地建筑配色规范的三层小楼，雨祺注意到这些宅子大多有宽敞的柱廊和高挑的拱形装饰。
“我们来这儿是为了寻求戴佳妮的帮助，她是红门酒馆的老板，知道很多基因黑市的秘密，不只是黑市，当年瓦解胎云实验室超能粒子流防线的法子就是从她嘴里打听到的。”
“假设人们知道是她出卖了孔西岛，逃逸的犯罪分子不会想尽办法杀了她吗？”雨祺问。
“戴佳妮比你想象中聪明的多，她在胎云实验室大审判中曾替很多黑市参与者辩护，为他们开脱罪责。恨戴佳妮的人与爱她的人一样多。近几年，随着年纪渐长，她受阿尔兹海默症影响，一惊一乍，觉得任何地方都不安全。要是没有门路，即使你把整个孔西岛翻过来都抓不住她的尾巴。”他们进入一所漂亮的门廊，有个穿着亚麻长衫，头戴编织小草帽的老头儿坐在门前的摇椅上，一晃一晃地打着瞌睡。他身边的窗台上种着一片茂盛的风信子，几只蜜蜂围着花团采蜜，好几次从他蓬乱的发丝边上穿过。
狄路看见老头，笑容满面地上前推了把他的摇椅说，“鲍可，你好，好久不见。”
摇椅上的人“哎呦”一声，手忙脚乱地稳住身体才没有滑到地上，头顶的草帽滑到脸颊处，露出皱巴巴的脸和一对棕色的小眼睛。
“哎呀，真吓人，狄路，你老这样，总有一天把我吓出病来。”
“等我生病的时候你都不会生病，鲍可，你为什么在走廊里睡觉？”
老人苦笑着叹气道，“老头子昨天喝多了酒，把欧泽里新做的酸奶吃了个精光，没良心的东西不让我睡在家里。”
“鲍可，你又喝的大醉，欧泽里人呢，她在吗？”狄路似乎对他的遭遇并不同情。
“出门啦。”鲍可说，“九点就去收羊奶。”
“那差不多快回来了。”狄路算了算时间，“帮个忙鲍可，你说服欧泽里带我见戴佳妮一面，我就偷偷给你几瓶白葡萄酒。”
“嗯？”前一秒还耷拉着脑袋打哈欠的小老头支起耳朵，眼睛里放出精明的光彩。
“白葡萄酒。”他支支吾吾地说。
“狄路。”他假装板起脸来，“你个坏家伙，说什么白葡萄酒。我要是答应你，你保准去告诉欧泽里。哎，我凶悍的小孙女儿，真愁人，你告诉她，她就要骂我，我才不会上你的当。”
“别这样，鲍可，帮帮我。”狄路扯了扯他的袖口，把一旁的雨祺拉到鲍可面前。
“你无论如何都得帮我这一次。鲍可。”她说，“你看，这个小家伙是我从华莱通的拍卖会上买来的，花了我一千四百七十八万卡里，要是我完不成手上的活计，就没办法还债，会被讨债人抓去抽骨髓血，或是把我借黑债的事曝光出来。基因安全局会开除我，没多久我就会死在哪个不知名的艾普瑟隆工厂。你真要犯下这样的罪过么？”
“一千四百七十八万卡里！”鲍可从椅子上跳起来。“天哪，狄路，狄路，怎么回事，为什么要在一个男孩儿身上花这么多钱，你疯了吗？”
“是呀。”狄路闷闷不乐地说，“那个粉色头发的混蛋抛弃了我，我太痛苦了，整夜整夜的无法入眠，等我在华莱通看见他，如你所见，多么完美的人造人。我打赌你都没认出来他是个人造人。真神奇，当我见到他，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就是无论如何都要搞到手，把赫利奥弗斯气的上天。谁知华莱通的拍卖会销售，他们都是有罪的人，在会场开拍前不停的给我灌酒，还联合托儿一起抬价，等我清醒过来，已经签好借贷协议了。”
“狄路!”鲍可着急地说，“你太不小心了。要知道，就算你再厉害，到底是个艾普瑟隆，去华莱通那样的地方喝的酩酊大醉，他们骗你签一千多万的贷款合同都算你运气好的。”
“事后我也十分害怕，不过没办法，被抛弃令我肝肠寸断。鲍可，伤痛使我疯狂，不管不顾做出没道理的事。”她声音中的忧郁明显触动了满头白发的老者，叫他最终心软，犹犹豫豫地从摇椅上站起来。
“哎，好吧，狄路，糊涂蛋，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姑娘，我原谅你，原谅你上次把我出卖给欧泽里的事，真是。走吧，进来，我们进屋喝杯茶。”
“您不是被关在门外了吗？”雨祺目瞪口呆地欣赏完狄路的表演，被眼前发生的一切搞糊涂了。
“是啊，我被关在门外。”老人说，“可这到底是我自己的家，多的是进去的法子。”
“唔队长。”鲍可去厨房泡茶的时候雨祺凑到狄路身旁悄悄说，他们从院子后的围墙翻到花园里，进入一桩四处飘散着羊奶特殊膻气的房子。“关于您刚刚和这位先生说的话——”
“不用在意。”狄路嚼着嘴里的渍橄榄，“你只需要知道自己是我花高价从华莱通拍卖会买回来的情趣人造人就行。没什么好解释的，这是种江湖智慧，能更快帮我们达成目标。”
“好的。”他闭上嘴坐回去。
“来吧，孩子，喝点茶。”鲍可把绘制着精美图案的瓷杯递给狄路，杯口和杯柄上都描绘着一圈金边。
“讲讲你的遭遇。”他关切地说。
狄路吐出嘴里的橄榄核，清了清嗓子，绘声绘色地讲述了自己因为感情受挫背上巨额债务的故事。
“所幸。”她压低声音，“我和亚洄医疗集团有些私底下的合作，帮他们处理盗取专利的仿制药贩子之类的。”她含糊地说，“所以他们跟我说，如果能帮上这次的忙，就替我料理在华莱通的欠款。你瞧，对亚洄而言，一千四百多万卡里不过是半天的利润。”
“蠢孩子。”鲍可伸手狠狠敲了敲狄路的脑袋，“真不知道你每天想些什么，老让自己陷入危险的境地。可怜人，我总不能真的看你被捉到艾普瑟隆工厂去，我会和欧泽里说的。但是——”他歪着头思索了片刻，“但是你要给我六瓶，不对，八瓶卡雷欧姆葡萄酿的白葡萄酒，最好是罗莱潘亚庄园的，别想着糊弄我，我喝的出来假酒。”
“保证品质。”狄路和他击了个掌。
“把桌子收拾收拾，我们到走廊上去，你，和你这个贵的没天理的机器人，你们去附近转转，十一点半再来找欧泽里，我会和她说的，你知道，我的孙女，她到底还要听我的。”
雨祺跟着狄路从屋子的正门出来，老鲍可又回到摇椅上，做出一副昏昏欲睡的模样，狄路观察了一下四周，带着他躲到能看见院子的一片丛野玫瑰后头。
“狄路队长。”雨祺忍不住问她，“您刚刚为什么要骗鲍可先生？”
“这不叫骗。”狄路找了块平整的石头坐下，“这是获得情报的必要手段。鲍可爷爷是孔西岛上的手艺人，经营着自家的羊奶酪工坊，如果说有什么是戴佳妮真正离不开的，就是他家里做的羊奶酪，每隔几天，他们都会亲自给她把羊奶酪送过去。想在孔西岛找到她，鲍可和他的儿孙们几乎是唯一的办法。”
“您为什么不对他说实话呢？就算我们需要帮助，也不是非得采取欺骗的法子。”
“我们不能透露任务细节，对吗？”狄路说。
雨祺点点头。
“那就是了，如果你冲上去，拿出工作证和他说，嘿，老人家，我是基因安全管理局的稽查员，有个案件需要你配合一下，他可不会理你，赶上他脾气不好的时候，他会拿起拐杖把你打出屋子。孔西岛上年纪大的人都很忌讳这个，因为他们多多少少知道些胎云实验室的事儿，稍有不留神，就很可能给自己和家人惹上祸事。你想找他们打听，首先得让他们放下戒心。”
“可是——”雨祺为难地说。
“你瞧。”狄路耐下性子说，“鲍可知道狄路是个稽查员，我没办法在身份上作假，因为他很容易从其他人口里打听我的事。但我不能仅仅作为‘稽查员狄路’出现在他的生命中，我需要一个真实的，能让他感到亲近和安全的‘人物设定’。比如，我常常来孔西岛，在不同的酒吧里和他喝酒。一起吹吹不着边际的牛皮，偶尔帮衬他和儿孙子女们斗智斗勇，向其它人推销他的奶酪，等等，好不容易才积攒下一份情谊。”
“我好像明白什么是江湖智慧了。”雨祺兴奋地说。“可下次您需要见戴佳妮的时候怎么办？”他好奇地问。“我们一起行动，没多久鲍可爷爷就会知道您骗了他。”
“等下次再圆吧。我的谎话都是现编的，提前打草稿反而说的不利索，现在说出的话已经收不回来，只好下次多给他买几瓶酒。”她停下话头，朝鲍可的院子瞥一眼，在手腕上确认时间。
“走吧，他应该和欧泽里说的差不多了。”
欧泽里是羊奶酪手艺人鲍可最喜欢的小孙女儿，她的祖父很重视她，教她做一种特殊的，发酵后会生出蓝色霉斑的精品奶酪。
就是因为这种奶酪，她认识了经营红门酒馆的戴佳妮奶奶，从此常常受到稽查员和猎户们的纠缠。
她生有一张圆脸，大大的眼睛，头发是接近院子外墙的土黄色，在太阳天会呈现浅金色的光泽，可一到室内就暗沉下来，恢复到原本质朴的模样。要是不被烦的厉害，她一定会成为海岛上最热心，最温和的姑娘，笑眯眯的款待每一个来他们的家庭工坊购买羊奶酪的客人。
可惜当她看见狄路，圆脸上那种劳动后的红润粉色就消失无踪，变成一只土灶台上的黑铁锅。
“狄路。”她怀有敌意地把稽查员上下打量一番，“你瞧着可不像欠了外债，别以为你能把祖父骗倒，我不会上你的当。那个人造人手上的家伙是什么？他带着你们那个黑表吗？”
“定位器。”狄路面不改色地说，“我得时刻管着他，防止他被其他人抢走，这种成色的人造人很难找到第二个。”
欧泽里狐疑地看了她一眼，斜眼细细研究一旁的雨祺。
“您好，欧泽里小姐。”雨祺腼腆地说。
“你为他花了一千四百多万卡里？”欧泽里啧啧地摇着头，“他看着还没成年，一点儿也不强壮，漂亮的像个姑娘。唔，和你那个养尊处优只会拖累人的粉兔子差不多。”
“欧泽里！”一旁的鲍可出声呵斥她，“别提那个负心汉，他害惨狄路了。想想看，为了替他治病，狄路从前多么声泪俱下的恳求咱们让她和戴佳妮见上一面。”
“咳咳！”狄路干咳起来，“没事鲍可。”她急着地打起圆场，“都是过去的事了，没办法，我只喜欢漂亮的男人。”
“这就是你的问题所在。”欧泽里恨铁不成钢地说，“岛上其它的稽查员都夸你有本事，可看看你，总把自己搞的一团糟，不是为了出身有问题的男朋友要死要活，就是被骗买下昂贵的人造人背上贷款。无论戴佳妮知道多少旁人不知道的秘密，都不能真正解决你的问题。”
“我会改正的。”狄路信誓旦旦地表示，“等把拍下他的债还完，我就清心寡欲地度过余生，再也不把自己牵扯进漂亮男人制造的麻烦里。”
“你最好如此。”欧泽里惆怅地说，“行啦，有什么办法，谁叫你是我们的朋友，我带你去见戴佳妮，但不是今天。昨天我刚刚送完奶酪，要是今天就带你过去，她保准不会出来。至少要等个三天，等她的羊奶酪吃的差不多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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