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隔间，白色的恒定顶灯光线惨淡。
空气里弥漫着混合能量营养膏残余的甜腻味、金属冰冷的味道，还有若有若无的、从林启身上散发出的那种高强度脑力运转后的、类似电器过载的微焦气息。
过去的十四天，这里成了一个高速运转的、无声的战争堡垒。
那张合金折叠床上凌乱堆叠着几条用过的薄毯，旁边是空置的、被随意丢在角落的星源-I级营养液空瓶（价值300通用币/瓶）和几支被踩扁的基础B级营养膏包装。
真正的主角，是床头那张临时的、用几块废弃合金板和破旧折叠桌临时拼凑出来的工作台。
台面上只有两样东西：一台被林启用得外壳都有些发烫的旧终端，光屏投射出幽蓝的战场沙盘光影；
以及一支只剩下三分之一、装在特制便携制冷套件里的星源-I级营养液，瓶口随意插着吸管，维持着基本的能量输送。
林启就蜷在那张冰冷的折叠椅上。
脊背因为长时间佝偂而僵硬得如同生锈的弓。
他的动作极小，几乎看不到太大的肢体摆动，所有力气都集中在那双快速在虚拟光屏上划动、点击、标注的手指上。
指尖带着一种神经性的、高频的轻微颤抖，这不是紧张，而是高强度思维活动在生理极限边缘的具象表现。
那支价值三百块的营养液如同昂贵的润滑油，艰难地维系着这台早已远超设计寿命极限的灵魂引擎不至于当场爆缸。
他像一头被逼到绝境、只能不断撕咬下一块块腐肉以维持最后动力的凶兽。
所承接的单子，每一个代号都意味着绞尽脑汁的战术推演，每一次战术布局的完成都像是在从被榨干的大脑皮层上再硬生生刮下一层灰质。
这种极端的状态，终于像冰冷的海潮，无声却汹涌地漫过隔间的金属门槛，波及了外面棱镜工作室正常的运作空间。
“……又没了！‘高卢沼泽伏击’被K177了！
我靠！这个单子我盯着复盘一周了！刚准备下手！”
“一样！昨天那个‘波罗的海冰原绞杀’我还说今早提系统……”
“妈的，这哥们儿是不要命了吗？！他接单量顶我们这边仨人总和！”
“关键是难度！你看看他专挑什么！全是S级最硬的骨头！还都要急单！摆明了溢价拿钱！这让我们怎么玩？”
“老子这个月房贷就指望俩A 单子了！现在好了，好点的高价任务全被他一人包了！只剩点汤汤水水！”
通道外的公共工作区，几个穿着棱镜制服、年龄看起来三十上下、眼下带着熬夜青黑的代练围在一起，脸上混杂着疲惫、不满和一种被逼到墙角的焦急。
他们的终端屏幕上轮番展示着内部任务列表，最新高悬的S级委托后面，清一色标注着“已接取（ID：K177）”。
佣金栏上那些比平时高出15%-30%的红字，此刻看起来分外刺眼。
“总不能这么下去吧？”一个微胖、戴着虚拟投影眼镜的代练，烦躁地抓了抓头发，“他跟氪金开挂似的，我们玩毛？”
“跟他熟吗？看着脸生得很，新来的？”
“徐哥拉进来的。听小七说是以前合作过的硬茬子。”
“硬也得讲点规矩吧？这都捞过界了！要不要……找他说说？”另一个瘦削些的打压低声音，眼神瞥向通道尽头那个紧闭的隔间。
一阵沉默。
找他说？怎么开口？
指着人鼻子说你少接点单让我们也活？
大家都是凭本事吃饭。何况里面那位的状态……隔着门缝都让人心惊。
那脸色差得比鬼还难看，偏偏手上的动作快得吓人，眼神里全是那种让人不敢直视的、近乎燃烧后的灰烬般的偏执光芒。
感觉碰他一下，他都能把自己当枯柴给点了。
几个人面面相觑。不熟，不敢说，更不敢得罪。
“凑点钱吧。”微胖代练叹了口气，像是下了决心，“让小七……小七跟他熟点。让他去说说好话？弄点东西送进去，算是……一点心意？”
这提议立刻得到了响应。窘迫和生存压力占了上风。一千多通用币很快被几个人七拼八凑转到了张琦账号上。
两个小时后。
隔间的简易金属门被小心翼翼地拉开一道缝。
张琦那张年轻的脸出现在门缝里，表情纠结得像张被揉皱的纸。
他手里拎着一个硬质纸袋，上面印着繁复的彩色几何花纹，散发着淡淡的、昂贵的人造植物纤维香气。
袋子不大，分量不重，但显然价值不菲。
“林…林先生？”张琦的声音小得几乎听不见，看着椅子上那个被终端幽光包裹着的、如同雕像般纹丝不动的侧影。
林启的手指依旧在虚拟光屏上快速点划着。
一个标注着“【奥斯曼新月VS维也纳双头鹰】围城战”的复杂军势推演图正在他指尖飞速成型。
他没有立刻回头，直到标记完一个关键的炮火压制点，手指才微微顿住。
幽蓝的光映着他瘦削脸颊上深刻的颧骨阴影，那层被强行压下的死气在光线的勾勒下更加触目惊心。
他动作有些滞涩地、极其缓慢地转过头。
脖颈的转动甚至带起几声细微的、颈椎关节摩擦的咔哒轻响。
目光落在张琦脸上，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深处，仿佛两潭燃烧殆尽的灰烬，带着一种能穿透表象、直抵人心的疲惫和洞悉。
他张了张嘴，喉咙里似乎被砂纸摩擦过，发出沙哑破败的声音。
这声音让张琦心里咯噔一下，几乎下意识地想要退缩。
但林启没有让他开口。甚至没有问袋子里是什么。
那眼神里的灰烬微微晃动了一下，仿佛看穿了张琦身后，那几张在门外抓耳挠腮的焦虑面孔，以及那凑出来的一千多通用币的窘迫份子钱。
在张琦还没来得及组织好语言，把“林哥您稍微悠着点，大家都要吃饭……”这句烫嘴的台词吐出来之前。
林启极其自然、甚至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接近解脱意味的平静，对着张琦伸出了手。
“谢了。”沙哑的声音响起，如同破旧机器摩擦出的噪音。
张琦的话瞬间卡在喉咙里，眼睛猛地睁大。
他甚至没反应过来，那个沉甸甸、散发着高级香味的纸袋就已经被林启那只瘦而有力的手接了过去。
林启并没有立刻看袋子里的东西。
他的目光甚至只是在那精美的包装上停留了不到半秒，就重新落回张琦脸上。
“跟外面说一声……”林启的视线再次移开，落回终端屏幕上尚未完成的奥斯曼围攻阵图，声音平淡无波，像是在陈述一个既定事实。
“我暂时不接新单了。”
这话如同仙乐！
张琦感觉自己像被凭空提起来、又轻飘飘地放下！
那堵在胸口、沉甸甸的、几乎要把他压垮的尴尬巨石瞬间粉碎！
一股难以言喻的庆幸和复杂情绪冲上头顶，让他的脸猛地涨红！甚至有点发烫！刚才差点就脱口而出的话，现在回想简直臊得慌！
人家哪里需要他们说！人家自己早就计算好了！
“好！好！太好了！林先生！我马上告诉他们去！”张琦激动得差点跳起来，声音都拔高了好几度，脸上全是劫后余生般毫不掩饰的狂喜和语无伦次。
“您……您好好休息！太需要休息了！千万别再接了！”
他几乎是逃也似的冲出隔间，连门都忘了关严实。
走廊尽头那几个等着消息的代练，看到张琦那满面红光、压抑不住兴奋的样子，以及那扇被带开一缝、隐约能看到林启依旧沉浸在沙盘光影中的身影时，脸上也瞬间褪去了焦虑，纷纷露出松了一大口气的表情，小声地“嗨哟”“我去”声此起彼伏。
隔间内。
林启才垂下眼睑，撕开了那华丽的硬纸袋。
里面露出来的，是一盒金属盒子装的十二支【星源-Ⅰ级浓缩能量营养液】，和他床头那支是同款。
这包装……显然比零售装还要高级一点点。
价值嘛……按零售300一支算，十二支就是3600通用币。
外面那群人凑那一千多，搞不好还要张琦贴点钱才够这份体面的“心意”。
他拿起其中一支。冰冷的、沉甸甸的金属质感压在掌心。他拧开盖子，没有立刻喝。
身体像一个被反复塞进垃圾燃料、超负荷运转了十四个日夜的旧锅炉，每一寸都在呻吟。
大脑深处那因为过度燃烧而被抽空的疲惫像黑洞一样吞噬着他最后的气力。
曙光-SF强力药效带来的短暂“康复”红利期早已耗尽，身体正滑向比之前更深的、几乎无法填充的衰竭渊薮。
他甚至能感觉到那支银色药剂的效力在血液里正迅速退潮，留下的是更加彻底的、干涸河床般的空虚和预警的刺痛。
接不了单了，这副躯壳再也榨不出一滴油了。
除非……立刻补充下一支曙光。而那一支，需要至少2500通用币。
他把冰冷的瓶口凑近干燥开裂的嘴唇，缓缓喝了一大口那价值三百通用币的液体。甜得虚假，带着金属离子特有的冰冷“电”感。
目光越过隔间没关严实的门缝，看向通道尽头公共光幕上无声滚动的巨大倒计时牌：
【初赛第三局准备期：43天 07小时 19分】
手指捏紧了冰冷的营养液瓶身。金属外壳在巨大的力量下发出轻微的变形呻吟。
时间。钱。
他的世界，依旧只剩下这两座无法逾越的高山。
而那盒精致的、带着善意的安抚品，安静地放在冰冷的折叠椅上，像一个冰冷的讽刺符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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