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约隔了一个世纪那么久,实际只有不到二十分钟,张琦的身影重新出现在通道尽头的工作站区域。
他的脚步不复之前的雀跃轻松,反而带着一种类似踩在布满裂纹薄冰上的踌躇。
年轻的脸上表情复杂,眉头紧锁着,嘴唇抿成一条紧绷的直线。
眼神里的那份自信和急切消失了大半,取而代之的是浓得化不开的尴尬、歉意,还有一种被巨大落差感压得喘不过气的沉重。
他一步步走过来,仿佛每一步都在消耗额外的力气。
站定在林启对面,隔着一道无形的空气墙。
他能感觉到,有两道平静到近乎没有温度的目光落在他身上,那等待如同实质的压力。
“林……林先生。”
张琦的声音干涩得厉害,清了清嗓子才勉强顺畅一点。
“我……问了。情况……有点复杂。”他试图组织语言。
“您妹妹的情况……那过敏源图谱,还有基因表达抑制点……叠加的连锁反应非常复杂。
我姨妈那边的模型初筛结果……保守治疗方案,分三期做定向干预和阻断……”
他艰难地吞咽了一下,报出了一个冰冷的、足以让通道金属墙壁都为之冻结的数字:
“九十七万通用币。这……这已经是内部特聘专家通道最极限压缩的成本预估了。
如果……如果公开市场化,光前期基因环境改造手术的靶向标定试剂就要一百二十多万……”
他声音越说越低,几乎带上了愧疚感,仿佛这高昂的价格是他本人的过错。
九十七万。
林启的的光依旧平稳,甚至连呼吸的频率都没有丝毫改变。
仿佛听到的不是一个足以摧毁普通人几代人奋斗的绝望天价,而只是一个……需要解决的问题参数。
“……我呢?”
林启的声音响起,如同刚才那个数字从未在耳边炸裂过。
张琦完全没想到对方会立刻接着问自己。
他像是被子弹击中般猛地一颤,眼神里的歉疚几乎要溢出来:“您……您的……更麻烦!”
他语速不由得加快,带着一种急于将残酷现实全盘托出的焦灼:
“您的报告我这边刚传给特殊病例分析组了。
他们初步交叉对比的结果……非常……棘手。
基因功能链式崩溃点涉及三个核心器官互锁!
衰竭模型预测……已经进入中期临界拐点!任何单一部位的修复都只是扬汤止沸!
必须引入跨器官系统协同缓释基因重塑疗法!
这……这东西是武神集团刚完成五期临床的最新成果,根本还没正式上市!审批流程都……”
他报出了一个足以让恒星都黯淡失色的数字:
“友情价……两百七十八万通用币起底。
而且……是起步阶段!后面还需要长期维持剂量……”
两百七十八万。
一个将“九十七万”都衬托得仿佛零头的恐怖数字叠加在一起,是近乎天文级深渊的绝望总和。
空气凝固了。
张琦几乎不敢看那张脸。
那巨大的数字像两座神峰,压得他喘不过气。
一百万的打赏奖金在这两座大山前,渺小得犹如尘埃。
沉默。
漫长的沉默。
张琦甚至能听到自己血液冲击着耳膜的噪音。
愧疚感像藤蔓一样缠绕住他的心脏,越收越紧。
就在张琦感觉自己的神经快被这死寂压断,想要再说点苍白安慰的话时。
林启的声音终于再次响起。如同冰封湖面底下流动的暗河,低沉、缓慢,带着一种磨砺过砂石的粗粝感,却没有预想中的崩溃或嘶吼。
“……知道了。”
他微微抬了一点头,帽檐阴影边缘露出的下颌线条,绷紧又放松,仿佛只是在确认一个坐标点。
然后,他往前踏了一小步。
这一步打破了两人之间那层无形的空气墙。
“谢谢你,张琦。”林启说道。
他的声音依旧平稳,不再是敷衍的礼仪,而是剥离了所有虚假伪装后,发内心的谢意。
“这份头绪……比什么都重要。”
张琦猛地抬起头,愕然地看向林启。他以为对方会绝望、愤怒、甚至歇斯底里。
但……平静?感谢?
“至少……”林启的目光落在张琦那张写满错愕的脸上。
那双深陷眼窝里的瞳孔,没有丝毫混乱或动摇,反而像是风暴过后被清洗得无比清晰冷静的海面。
他看着张琦,语气平淡得像是在讨论一项工程的可行性方案:
“……现在我知道确切的敌人是谁,它在哪儿,距离多远。不再是……无头苍蝇,赌命还赌错方向。”
星际医疗技术的璀璨光晕下,是如同宇宙深空般冰冷的诈骗黑洞。
基因缺陷……这本身就是绝症之上叠加的人性炼狱场。
多少人在所谓“偏方”、“奇迹”、“内部渠道”前掏空一切换得一场空。
没有张琦和他背后那个“特权边缘”的关系网提供这份验证过的坐标和评估,他可能连第一道鬼门关的方向在哪里都找不到!
头绪。清晰的目标。
这比九十七万和两百七十八万本身,更……有价值。
“还有两件事。”林启没有沉浸在情绪的漩涡里,一秒切换至最冷酷的务实模式。
“一。”他看着张琦的眼睛,声音没有任何回避或犹豫。
“如果……我能凑够妹妹那笔钱”那个“如果”的假设,他说得极其自然,仿佛只是陈述一个必然的过程。
“你……能帮忙推进吗?”
张琦的心像是被一只沉重却又温暖的手攥住了。
他看着眼前这个站在绝望深渊边缘,眼神却澄澈坚定的男人。
那份平静下的决绝,比任何悲鸣都更有冲击力。
他用力地毫不迟疑地点头:
“能!只要钱到位!后续所有对接、配额、安排专家……我这边……负责到底!”
他知道自己能力的边界,这承诺背后需要他动用超出界限的人情网和压力,但此刻,他毫无犹豫。
“二。”林启的视线移开,落回张琦紧攥在手中的那张流淌虹彩的铂金卡片上。
“26号。”他报出一个日期,“会员日。那张卡……能再借我用一次吗?”
借卡。
这一次的请求,不再有之前的艰难。
那份耻辱的障碍似乎在明确的目标和无价的“头绪”面前,被强行碾碎了。
他需要折扣,需要每一个通用币都发挥极致效力,为那清晰的九十七万(起始)攒下第一块砖石。
“……没问题!”
张琦立刻接口,他甚至上前半步,将那张铂金卡又往前递了递,仿佛它不是一件贵重的物品,而是一把普通的钥匙。
“到时您叫我!随时!”他停顿了一下,补充道:“我……我也帮您盯着点,看能不能从研究所系统里再挖点折扣券出来……”
林启没再多言。
他伸出右手,带着长期营养不良的瘦削和神经高强度压榨后的僵硬感。
指尖触碰到那枚铂金芯片时,一股极其微弱的凉意顺着手臂传导。
他没有立刻松开。
也没有道谢。
只是紧握着那张卡,如同握住了通往深渊索桥上第一枚悬挂桥板。
然后,他极其轻微地对着张琦的方向点了一下头。
随即,他收回目光,转身,一步一步,平稳而坚定地走向自己那个阴暗狭窄的隔间。
金属移门无声滑回原位,挡住了通道里冰冷的蓝色微光,也吞噬了那个沉默的身影。
张琦站在原地,望着那扇关上的金属门。
通道的风灌进他的脖子,他却觉得心口似乎是滚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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