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折叠板床算不上舒适,但它干燥、避风、安静。
林启几乎是栽倒下去的瞬间,意识就被那片沉重的、仿佛有千钧重的黑暗彻底吞没。
身体每一处被压榨到极限的神经末梢都在哀嚎着要求休息,基因缺陷带来的衰竭感如同铅水般注满了四肢百骸,沉沉下坠。
再没有痛楚,没有刺目的光,没有喧嚣的人群,没有80通用币的标签像烙印一样烫在视网膜上。只有无边无际的、疲惫到极致的虚无。
他在那隔间的单人折叠床上,蜷缩在棱镜工作室提供的、散发着淡淡消毒水气味的薄被里,睡了个天昏地暗。
整整一天一夜。
直到身体深处那如同将熄余烬般的“饥饿感”——能量耗尽后空乏的警报,顽固地搅动着沉眠,才将他一点点拽回现实。
眼皮仿佛被胶水黏住,沉重得难以抬起。意识像破冰船般缓慢、艰难地撞开冰层。
他花了几分钟,才从那混沌的深渊中浮出水面,勉强辨认出眼前是那间小小工作室隔间的、没有窗户的合金天花板。
白色灯条散发着恒定无情的冷光。
喉咙里像是塞满了砂纸,干涸灼痛。
胃袋空空如也,每一次微弱的蠕动都带来尖锐的痉挛,那钝痛已经压倒了神经警报,发出更直接的信号——需要能量,立刻!
他摸索着坐起来,浑身骨头都在吱嘎作响,仿佛一台散了架的老旧机器。
动作牵扯着肋下的区域,那片深埋的、被高强度使用后的暗伤又泛起熟悉的、针扎似的酸胀,提醒着他的脆弱。
头依旧沉重,带着睡得太久的混沌眩晕,但总算不再天旋地转。
他扶着冰冷的墙壁站起身,从旁边同样冰冷的合金桌上摸索到一瓶棱镜提供的免费饮用水。
冰凉的液体灌下去,刺激得他咳嗽了两声,却如同甘霖滋润着冒烟的喉咙。
外面传来隐约的人声,是棱镜的成员在讨论着什么。清晰的世界重新涌入感官。
他拖着依旧乏力的身体,拉开了小隔间的简易金属移门。
光线涌进来的瞬间,刚好对上了两道视线。那个昨天惊呼出声的年轻助手(张琦),正端着一杯热气腾腾的能量粉剂,和坐在工作站前的徐放一起看向他这边。
张琦的目光在触碰到林启的瞬间,立刻亮了起来,充满了一种毫不掩饰的敬畏和好奇。
他甚至下意识地站直了身体。
徐放的目光则深沉得多,带着一丝审视,一丝不易察觉的“果然如此”的平静,仿佛在验证某个判断。
“醒了?感觉如何?”徐放放下手中的虚拟档案,脸上迅速挂起恰到好处的关心,声音平稳。昨天的交易和算计似乎从未发生。
林启没力气客套,只是点了点头。
他用手按了按隐隐作痛的胃部和肋下。
“还行。能干活了。”声音依旧带着睡后的沙哑,却异常直白。
他要的是佣金,换取维持生存和备赛的物资,仅此而已。契约精神,互不亏欠。
“好!效率!”徐放像是就在等他这句话,毫不拖沓。
手指在虚空中一划,一道加密的委托信息流瞬间发送到林启终端上。他脸上那点关心无缝切换成标准的公事模式:“急单。淝水之战,前秦方。客户目标:扮演苻坚,胜局要求,损兵控制在历史线基准30%以内。
客户要求策略报告附带战术推演图,十二小时内要成品。历史还原度要求高。佣金……照老规矩。”
他报出一个数字,对普通人已是丰厚,在棱镜的硬核单里属于中等偏上,但足以让林启紧绷的神经松弛一瞬——能买至少三天的压缩营养块(C级)和一瓶普通止痛药。
林启没有废话,点开终端光屏。
淝水之战的信息瀑布流瞬间冲刷过他的视网膜。
战役背景、前秦军事部署、苻坚心态分析、东晋谢玄刘牢之的作战风格……无数碎片信息在他脑海中被高速检索、分类、重构,一个清晰的时间轴沙盘正在无形的意念中迅速铺开。
他没有再看任何人,径直回到小隔间,拖过房间里唯一一把椅子坐在折叠床边,将光屏横置在腿上充当临时操作台。
手指如飞,在屏幕上划出残影。时而皱眉凝思,时而快速标注出地形要点,几份历史文献和不同版本的战役模拟记录被他同时调取、交叉比对。
身体深处那片钝痛如同背景杂音,被强大的思维洪流暂时掩盖。
隔间外偶尔传来的声音也变得遥远模糊,整个世界仿佛只剩下屏幕的光和他指尖划动带来的细微摩擦声。
他像一个精准的手术医师,剖开历史的迷雾,找到那个名叫“苻坚”的战略困局核心。
策略在他脑中飞速成型:利用苻坚轻敌膨胀与急于求功的心态,将计就计!
核心战术分两步走:
1. “欲退则乱,实退引蛇”:放弃传统依托淝水的密集防守思维。主动示弱于东晋前锋,佯装对战失利,后撤时有组织地在阵前制造可控混乱,抛弃部分辎重和预先设定的饵料。
诱使东晋谢玄部“乘胜追击”,踏入预设的“口袋阵”(淝水西侧数条狭窄河道交汇的三角泽地)。
2. “连环疑兵,锁喉斩首”:待晋军主力大部冲入三角泽狭窄区域、队形拉长,立即发动致命陷阱:
两岸预设的伏兵精锐前秦轻骑与弩手并非强攻晋军阵型主体,而是分兵多股,从不同方位泽地边缘、小支流后方突然杀出,形成多点突破、分割包围之势,不求杀伤,只求制造铺天盖地的杀声。用来模拟大规模伏兵合围假象和混乱视觉。
同时,提前派出的、数量有限的真正杀手锏——伪装成晋军溃兵的突击小队精选死士,乘小舟隐藏于预设芦苇荡伪装混乱“败退”汇入追击晋军主力队列侧翼!
突入后以最快速度、不计代价锁定晋军指挥部船只,实施精准爆破/强攻斩首!
“朱序”角色提前部署:预设数名死士伪装成前秦败兵,混入后撤诱敌的秦军队伍。
在晋军开始追击、阵型稍乱时,混杂在被抛弃的辎重堆里,或伪装成秦军落水者被捞起,以更高效率、在更早阶段进入晋军阵列核心区域散播“秦军已败”“伏兵百万”的致命恐慌流言,引爆心理雪崩。
林启的手指在虚拟屏幕上飞舞,精确圈定预设溃退路径与三角泽伏击点,标注出每一处伏兵的规模和出击次序,计算出伪败兵需要传递的流言密度和时间窗口,甚至在推演图中精确标出伪装小队冲击晋军旗舰的突击路线和可能的阻碍物规避方案。
他对AI模拟的晋军反应模式,谢玄的谨慎与刘牢之的悍勇有着清晰的预判,每一步的设计都卡在对手心理与军事逻辑的缝隙处。
他甚至连客户要求的“战术推演图”都一并开始制作,简洁的箭头,精准的位置标注,附带关键节点风险说明与多重备选方案。
屏幕右上角的时间流逝指示器走过五个小时。
林启的手指最后一次在光屏上的确认按钮重重一敲。
“委托任务完成。提交审核。”
加密数据流瞬间通过棱镜的内部网络发送出去。几乎是同时——
隔间外,张琦的工作站上亮起一个醒目的高完成度提醒信号!
他对这份速度惊得差点跳起来:“我靠!徐哥!K…林先生他……完成了?!”
正在处理其他业务的徐放猛地抬起头,瞳孔微缩,下意识地点开终端审核链接。
屏幕上赫然展开的是一份思路极度清晰、逻辑链条密不透风、每一个环节都精准指向AI命门、甚至附带完整战术推演草图的方案!
预判之狠,设计之刁,行文冷酷精准如同一份顶级杀手的行动报告。时间仅仅过去五个小时多一点。
张琦几乎是控制不住自己的脚步,挪到了林启那小小的隔间门口。
他看着里面那个脸色依旧苍白、甚至透着一丝营养不良的菜色,嘴唇因为缺少水分和休息不足而干裂的青年,眼神里充满了纯粹的崇拜和无法理解的光芒。
“林…林先生!”张琦的声音带着颤抖,“您也太神了吧!五个小时!淝水之战!还是前秦方那种高难局!怎么做到的?以前……以前我们系统记录里,您接的硬单,最短交付间隔也有……半个多月啊?”
他很显然去查过内部记录。
林启刚刚关闭光屏,正靠在折叠床边,手指有些颤抖地从怀里摸索着一个小药瓶——普通的、比高级货便宜多的止痛片。
他的动作因为手指的麻痹感和胃部的强烈痉挛显得有些滞涩。听到张琦的问题,他顿了一下,没有抬头。
只是用小指指腹刮开药瓶盖,倒出两片白色药片,拍进嘴里干咽下去。喉咙被刮得生疼。
他这才抬起眼,看向门口因为激动而满脸通红的张琦。
眼神里没有半分被崇拜的得意,只有一种深入骨髓的疲惫和历经磨砺的淡漠。他的声音低沉平静,像在陈述一个再简单不过的事实:
“单子多的时候,习惯做完了一起交。省事。”
说完,他微微侧过身,避开了张琦那灼热的目光和门外的光线,目光重新落回到他那个磨旧了的终端上。
上面正安静地停留着那条“七天准备时间”的官方通知。
那瓶棱镜提供的免费水,只剩下半瓶。
他拧开瓶盖,慢慢喝着,稀释嘴里化开的药苦。
药片粗糙的粉渣滞在喉咙深处,带来轻微的呛咳,每一下都牵扯着那片沉甸甸的、正在缓慢坏死的地域。
窗外的灯光透过门缝,落在他侧脸上,勾勒出比常人更加瘦削、也更加沉默的轮廓。隔间里只有他粗重而压抑的呼吸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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