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琦那句“轻松七千多”像颗子弹脱膛而出,瞬间就在隔间狭窄的空气里炸开了无形的硝烟。
年轻人的声音还带着一种不谙世事的轻松余韵,可当最后一个音节落进死寂的空气里,他自己脸上的笑意却先僵住了。
他猛地抬眼看向林启。
林启没什么表情。
只是握着那杯只剩下小半的昂贵粉色液体,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
他靠在冰冷的床架上,眼睛垂着,视线落在地面金属地板模糊的反光上。
但张琦敏锐地捕捉到了那细微的变化——林启下颌的线条比刚才绷紧了一瞬,极其短暂,快得像错觉。
可就是这一瞬,像盆冰水,把张琦那点因家境优渥而天然带着的优越感浇了个透心凉。
张琦的脑子嗡了一声。
完了!
话赶话的毛病又犯了!他那点为了缓和气氛、带点自夸的“小炫耀”,像把利刃,不经意间在别人隐秘的伤口上狠狠剜了过去。
对面这个人是K177!是那个靠着疯打代练单、连根基因稳定剂都要精打细算、连322一杯的饮料都嫌“太贵”的林启!
“林、林先生!我……”张琦舌头打结,脸蹭地一下红到耳根,羞愧和尴尬让他恨不得原地消失。
“我不是那个意思!真没有!我…我说话不过脑子!我就是……”他急得想站起来解释,又觉得动作太大反而更显刻意,屁股刚离开凳子又重重坐回去,语无伦次。
“我家里…就是普通上班的!我这…我混日子的!您千万别误会!我……”
林启的视线从地板上缓缓抬起。
那双深陷眼窝里的瞳孔异常平静,没有张琦想象中的难堪或者怒气,只有一种……仿佛看透了许多东西的沉寂。
甚至在那沉寂深处,张琦恍惚觉得,有一点微乎其微的……包容?
然后,林启用他那根在廉价营养膏和止痛片里泡得只剩下苦涩的手指,点开了他那架陈旧终端的外置摄像头。
镜头没对向他那难掩病容的脸,也没对向这冰冷的隔间墙壁。它对准了——
床头矮柜上那个孤零零的空饮料杯。
杯壁上凝结的水珠在冷光下闪着晶莹的光,杯底残留着一抹极其浅淡的粉红色液痕,杯口上插着的可降解吸管弯出一个随意的弧度。
紧接着,在那杯价值322通用币的昂贵饮料旁边,几乎挨着杯壁的角落里,镜头飞快地将林启那张薄薄的、泛着一股霉味的临时折叠床的一角,连同床头那面印着廉价旅行星广告的灰暗墙壁,一起框了进去。
两张照片形成鲜明对比,无声却震耳欲聋。
咔嚓。咔嚓。
连续两声极其轻微的快门声响起。
林启这才转过目光,看向手足无措、满脸通红的张琦。他摇了摇头。动作很轻。
“没关系。”林启的声音沙哑依旧,但比刚才多了一丝几乎无法察觉的温度。“谢谢你的饮料。”
他顿了顿,目光越过张琦,也越过那杯饮料残留的影像,仿佛穿透了隔间的金属墙壁,看向了某个无法触及的遥远虚空。
那个“遥远虚空”里,有莉娜苍白但努力微笑的脸,有一领工业园那终年蒙尘的天空,有父亲在狱中断绝希望前最后的浑浊眼神,有母亲倒在工作台前时那声压抑的咳嗽……
“谁……”林启的声音低沉下去,像在陈述一个冰冷的宇宙定理,带着一种尘埃落定般的坦然,
“……也没法决定自己的出身。”
他说完,重新低下头,不再看愣在那里的张琦。
他开始慢慢地、极其缓慢地吸掉杯底最后一点粉红色的液体,仿佛在品尝那残存的、寡淡又带着微妙**浆果味道的最后一丝奢侈。
夜晚的人造星轨透过门缝,在地上拖曳出细长的光痕。
时间回廊旅游星没有真正的黑夜,只有人工调节的低度背景光。喧嚣似乎沉淀了些许。
林启躺在冰冷的折叠床上,身体深处那片被基石修复剂强行麻痹的区域再次松动。
细微而持续的、如同生锈钝刀刮过骨头的痛感顽固地提醒着它的存在。他侧着身,用身体压住那片不适的角落,将脸埋进散发着消毒水气味的薄被里。
他点开了终端光屏。屏幕幽蓝的光映亮了他苍白的脸。
他找到通讯录里妹妹莉娜的头像。
指尖在那个笑得小心翼翼的女孩头像上悬停了几秒,然后点进了图片文件夹。
里面只有两张照片:一张是那张精致透明杯的残留粉红色液体特写。另一张,是那个空杯孤独地和泛着霉味的折叠床、廉价的灰墙呆在一个画面里。
发送键旁边的小框跳出。
【莉娜,今天同事请客,尝了这个。说是什么新品,特别好喝,我们那儿都没有的稀罕货。等哥放假回去,给你带一杯。】
他盯着那个“哥”字看了很久,才按下发送。指尖因为虚脱而有些微颤。
信息发送成功的标志亮起。不到一分钟,屏幕就亮了起来。
【莉娜】:哇!!好漂亮的颜色!!真像杂志上说的‘星野露’吗?那要好多钱吧?哥你别太辛苦!等回来再说!(小心心)
【莉娜】:哦对了,今天月考成绩出来了,又考了全年级第一!老师说下次统考我肯定能拿星域级奖学金!(骄傲的表情)哥你在外面也要好好的,别老吃那种压缩营养块了!
莉娜的头像旁,是一个简笔画的小太阳和比“V”的手指。
她语气雀跃,努力把好消息放大。她没追问“新工作”到底在哪里,也没深究那个连杯底残渍都显得如此昂贵的“星野露”。
她只是分享着她的第一名,她的奖学金……她在用自己的方式告诉他:我很好,我会争气,哥你不要担心我。
林启看着屏幕上那个跳动的小太阳和V字手指,那光芒似乎真的一点点渗进了冰冷的隔间。
他左肋那片折磨人的钝痛仿佛都被这微弱的光短暂地驱散了一些。
他没有再回复。只是关掉了光屏,将脸更深地埋进那散发着消毒水味道、却沾染了丝丝温暖气息的被子里。
隔间里彻底暗了下去。只有门外通道遥远的人造星轨微光,还在冰冷坚硬的地面上,画出那道固执而遥远的细长光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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