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楹转过头，看见了一个化着浓妆的女生。
女生留着一头黑长直，发丝如瀑落在肩头。她身穿一件露脐短袖，脸上覆盖着一层厚重的粉底，白皙得有些不自然，眼睑下方刻意勾勒出夸张的卧蚕，鼻影和修容的线条生硬，仿佛刀刻般突兀。唯有那抹鲜亮而润泽的口红给她增添了一抹生气，却也格外刺眼。
楚楹努力辨认了半天，依旧没认出这是谁。
女生见楚楹打量半天却不出声，便明白对方没有认出自己。她倒也不觉尴尬，打趣道：“看来咱俩是太久没见了，你都认不出我了。我是娄悦啊。”
楚楹的语气中带着一丝不可置信：“娄悦？”
娄悦与楚楹从小一起长大，是她在云尧的童年好友，只可惜楚楹离开云尧时才八岁，两人未曾留下任何联系方式。
在楚楹的记忆中，娄悦是个腼腆内向的小女孩，糖被抢了会“哇”的一声大哭，连瓶盖也需要她帮忙拧开。
楚楹一时难以将小时候的娄悦与眼前的她联系在一起。
“嗯，很惊讶吧？我是不是和小时候一点都不像？”娄悦眼带笑意，她直接在楚楹旁边的楼梯上坐下了，像是一点都不嫌弃脏。她将手臂随意地搭在膝盖上，侧头看向楚楹，目光中带着几分欣赏，又似乎夹杂着一丝羡慕。
“你身上这条裙子是miumiu的新款吧？”娄悦的目光落在楚楹的裙子身上，语气轻松地问道。
楚楹低头看了一眼，声音没什么起伏：“不知道，不是我买的。”
“真好啊。”娄悦轻声感慨，眸中闪过一丝黯淡，但很快又扬起嘴角，语气真诚：“看见你现在过得这么好，我就放心了。”
楚楹走近几步，伸手将娄悦从楼梯上拉起来，轻声道：“地上太脏了，你过来和我一起坐行李箱上吧。”
娄悦拍了拍裤子上的灰尘，毫不在意地笑道：“没关系，我已经习惯了，回去洗洗裤子就好了。”
两人背对背半靠着行李箱坐着，楚楹微微垂眸，突然开口：“其实，我过得也没有你想象中的那么好。”
“是吗？”娄悦低头凝视着自己掌心因搬货磨出的茧子，叹了口气，“我以为……我们两个之中，至少有一个过得好。”
“对了，你在哪个中学读书啊？”
“洵城一中。”
娄悦一下子转头，眼中满是惊讶，“就是那个我们省最好的高中？楚楹，你太厉害了!”
她激动地抓着楚楹的手，回忆道：“小时候一起玩游戏，你总是赢，那时我就觉得，你比我们小区里其他小孩都聪明。”
“只可惜，”娄悦的目光渐渐黯淡，声音低了下来，“那时候我们还约定，长大要一起上京大呢。如今……我是没办法兑现了。”
楚楹轻轻将手搭在娄悦的肩上，问道：“怎么了？”
“我只上了职高。”娄悦低声回答。
“职高里的人，天天抽烟、打架、谈恋爱，怀孕、劈腿、打胎……”娄悦掰着手指数着，语气中带着无奈，“完全没有人认真听课，女生的妆一个比一个化得浓，男生一个比一个流里流气。”
“大家都想着混过这三年，然后进厂子找份工作。”
“生活……好像一眼就能望到头。”娄悦恍惚道，目光落在对面的水泥墙上，久久沉默。
半晌，她勉强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丝释然的笑：“今天见到你，我好像看见了另一种人生。”
“楚楹，你一定要替我好好生活啊。”
楚楹静静听着娄悦的话，忽然拉住她的手，认真道：“娄悦，别人是不能替你活的。”
“你只有自己牢牢抓住生活，让它不要偏移你期望的轨迹才行。”
娄悦低头看着楚楹握着自己的手，净白修长，指甲圆润而干净。她偏过头，勉强笑了笑：“不聊这个话题了，聊点其他的吧。”
“你这次回来待多久啊？”
楚楹：“五天。”
“这么久？那你一定要好好逛逛，云尧这几年变了不少呢。”
楚楹问：“明天你有时间吗，我们一起逛逛？”
娄悦无奈地叹了口气，“我现在每天都要去我妈的超市里帮忙，一直到下午三点才能回家。下午五点半我弟补完课，我还得去接他放学。”
楚楹思索片刻，说：“那我和你一起去店里，等你下班？”
娄悦有些意外，笑道：“可以呀，只是在店里坐着很无聊，不知道你能不能受得了？”
“我可以把作业带过去写。”楚楹说。
娄悦忍不住笑出声：“还是你们学霸爱学习，走哪儿都不忘作业。”
她又打开手机看了一眼时间，突然“腾”的站起身，眉头紧锁，“糟了，已经17:20了，我得去接我弟了。接晚了他又要给我妈告状，我妈肯定得骂我。”
“我们先加个微信吧。”楚楹提醒道。
娄悦一拍脑袋，懊恼道：“对哦，我怎么忘了。”
两人迅速加上微信，娄悦朝楚楹挥了挥手，“那我们微信联系，我就先走了，拜拜！”
“拜拜。”
楚楹对着娄悦急匆匆下楼的背影挥手，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楼梯拐角。
*
楚楹又等了半个小时，终于等到爷爷奶奶回家了。
楼梯间回荡着魏云淑骂骂咧咧的声音：“楚华昌你给我保证过多少次不打麻将了？结果今天下午趁我睡觉又跑去了！我说昨晚你怎么拉着我熬夜看电视，今天早上又早早把我叫起来打八段锦，原来就等着我下午困了，你好溜去打麻将啊！”
“你这死老头子，就知道败家！”
楚华昌有气无力道：“你都说过多少遍了，我耳朵都要起茧子了……”
“那我说这么多遍，你听进去了吗！”
两人一路吵吵嚷嚷走到四楼，魏云淑看见楚楹坐在行李箱上等着他们，对楚华昌又来气了：“都怪你！害楹楹等咱们等这么久!”
楚华昌这次没反驳，默默挨了训。
“奶奶！爷爷！”楚楹从行李箱上下来，扑进了魏云淑的怀抱。
“老头子一边去！我和乖孙女这么久没见了，得好好抱抱。”魏云淑瞪了一眼正想凑过来的楚华昌，又转头，摸着楚楹的脸，满眼疼惜地说：“这么久不见，我的楹楹又长瘦了。”
楚楹小声反驳了一句“没有”，魏云淑却又抢话道：“我每次打电话，你妈都说你很好，下次我得好好问问她，到底是怎么照顾我孙女的！”
看着魏云淑气鼓鼓的样子，楚楹心中涌起一股暖流。她将魏云淑抱得更紧了一点，闷闷道：“奶奶，我好想你。”
“我也想我的乖孙女。”魏云淑慈爱地看着楚楹，眼中满是温柔。
突然，她又想起什么，急忙从衣服兜里掏出钥匙，插进钥匙孔里，焦急道：“哎呀，我锅里还煲着绿豆排骨汤呢，可别把水煮干了！”
“楹楹，你的拖鞋在门口，白色的那双。”魏云淑匆匆丢下这句话，就迅速冲进了厨房。
背后的楚华昌拍了拍胸脯，长舒一口气，换上拖鞋后坐到了沙发上。
楚楹换好拖鞋，也坐到沙发上，直视着楚华昌，问道：“爷爷，你怎么又偷偷跑去打麻将了?你不是知道奶奶最讨厌和赌有关的一切东西吗？”
魏云淑的父亲当年就是因为赌博败光了家产，而魏云淑靠着亲戚的资助才勉强读完大学。因此，她对赌博深恶痛绝。
楚华昌听楚楹提起打麻将的事，顿时露出头疼的表情，他捏了捏眉心，无奈道：“老朋友约我打麻将，我都拒绝过好多回了，这次实在是不好推脱了。我想着就偶尔打一次应该没关系，没想到还是被你奶奶发现了……”
“爷爷，打了一次就会有下一次，很容易上瘾的。”楚楹神色严肃地说。
“奶奶说得对，你还是待在家里捣鼓你的字画和花草吧。”
楚华昌有点委屈地说：“你奶奶已经让我把阳台上种花的地方腾出来给她种菜了。”
楚楹：……
沉默片刻后，她勉强挤出一句：“种菜也挺好的，爷爷你加入吧。”
“饭好喽！”厨房那边，魏云淑端着最后一盘热气腾腾的菜上桌，朝楚云昌喊道：“你去添饭，记得给楹楹多添一点。”
楚楹坐上桌，桌上摆满了她爱吃的菜：辣子鸡，柠檬鸡爪，蒜蓉粉丝虾，梅菜扣肉，绿豆排骨汤。
她夹起一块辣子鸡丁，送入口中，辣椒的辛辣刺激的味道迅速在口腔中蔓延，伴随着花椒的麻感，带来一种刺激的快感。
她忍不住赞叹：“还是奶奶做的菜最好吃！”
魏云淑眼带笑意地看着楚楹，“那当然了！”
顿了下，魏云淑又问：“你妈是不是很少做你爱吃的菜？”
楚楹闻言愣了一下，沉默地嚼着鸡爪，没有回答。
魏云淑见状，心里已经明白了七八分，她冷哼了声，淡淡道：“你妈对自己的女儿不上心，所有的心思都用在别人的女儿身上了。”
“她当初跟我说，要带着你过更好的生活，结果更好的生活就是这样的？”魏云淑扯了扯嘴角，语气带着讽刺。
楚华昌用胳膊肘轻轻碰了一下魏云淑，示意她少说两句。
魏云淑更加烦躁了，冲楚华昌骂道：“你就一直是个窝囊性子！自己窝囊还要劝别人和你一起窝囊！”
楚华昌埋头吃饭，不再吭声。
“楹楹，要是你受委屈了，一定要跟我们讲。实在不行，就回云尧！我们家虽然不是大富大贵，但供你读书还是供得起的。”
楚华昌又忍不住插嘴：“洵城的教育资源比咱们云尧好多了，人家在洵城书读的好好的，你这是说的什么话……”
魏云淑瞪了楚华昌一眼，又想到什么，没有再继续说下去。
楚楹听完魏云淑的话，眼眶微涩，她轻声说道：“要是受了委屈，我会跟奶奶说的。”
“不过我也没那么脆弱，不会遇到一点困难就逃避。”楚楹眼中含着坚定。
说着，她的嘴角扬起一抹笑意：“还有，我会经常回云尧看你们的。”
楚楹的话让魏云淑脸上的怒气稍稍消散了些，她轻轻拍了拍楚楹的手背，语气柔和了几分：“好孩子，奶奶知道你懂事。但你记住，这里永远是你的家。不管你在外面遇见什么，奶奶和爷爷都会永远支持你的。”
楚华昌也抬起头，缓声道：“你奶奶说得对，云尧就是你永远的家。”
楚楹抬手抹了抹微微湿润的眼眶，轻轻“嗯”了一声。
*
晚上，楚楹躺在熟悉的床上，听着窗外熟悉的虫鸣，心里感到无比踏实。
她小时候就住过这间卧室，去洵城后，魏云淑和楚华昌也一直空着这间房间，没作他用。
卧室虽然不大，但被打扫得干干净净，床单被套也是新的。飘窗上挂着一串紫色的风铃，被夜风吹得叮当作响，声音清脆。
楚楹侧身躺在床上，头枕着胳膊，静静凝视着玻璃窗外的景象。
夜色如漆，唯有明月高悬。
房间的布置，窗外的景色，一切都与她小时候一般无二。
她闭上眼，安稳地进入了梦乡。
祝大家新年快乐呀！[加油]晚上还有一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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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Chapter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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