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莱看到了无尽沸腾的瀑布，那并不是真的瀑布，而是一种偏乳白色的气体，从无限高的天幕中垂坠而下。
整个空间都是无垠的，她并不是以任何形态站在这里，而是黑雾的状态，从某种意义来说与这气体瀑布十分相似，但当她拉长身体，碰了碰那乳白的气体，便感觉到一阵刺痛，从肢节末端一直涌入到灵魂。
这个空间都是有生命的，它在警告自己不要乱碰。
柯莱听见无数低语从沸腾的气体中传来，窸窸窣窣，若是要仔细聆听，便会被这巨大的信息流冲击得头晕目眩脑袋剧痛，柯莱只是稍微听了一瞬便立即躲远了去。
但就只是这瞬间的声音，也让她听到了诸如“摩帝伊小偷”“罗芮妮小偷”之类的呢喃。
柯莱在一阵水流声中醒来，她首先看到的是映照在岩石顶部的水纹光晕，如有韵律地晃动着，十分具有催眠效果。
五感接着恢复，她的记忆却模糊成一片，无数片段像断裂失序的碎片，无法用逻辑串联起来。这时她闻到了一股浓烈的腥味，她转过头——忽然意识到自己的身体，她正在一具尚且温热的身体里。
柯莱抬起手臂，痛感顺着手臂传达到大脑，手臂上有一道深可见骨的伤痕，她撑着身体坐起来，发现自己的腰腹之下连接的并不是腿，而是一条鱼尾，不少鳞片被扯落了，露出发红的肉，鱼尾下半截在水里。
柯莱循着血的味道望过去，便见几条人鱼躺在洞穴的角落里，生死不明，而另一侧则有一只巨蛇的尸骸，一半身躯在地面，一半淹没于水中，岸上的那半如被利器劈开，血肉和骨头都清晰可见，蛇口大张着，看起来已经死透了。
柯莱潜意识里知道自己所在的位置和托勒有关，但仔细思考从哪里得知托勒的情况，记忆就成一片混沌。
阴影集团袭击勒伦斯和洛伦·维兰的降临仿佛发生在前一秒，又变得梦一般模糊，柯莱还没从那纷乱的思绪乱流中清醒，便只听一阵哗然声响，水面上冒出了几颗脑袋。
几条人鱼一见到她便开口说起了什么，双唇一张一合间能看到他们的獠牙，他们大概对她很不满，声音尖锐，连带着托勒语听上去更难听了。
柯莱灵魂中具有不少物种的部分，这不仅让她获得了他们能力，更是方便了沟通，让她本能就会对方的“天性语言”，声调不一的咕哝和肢体手势，而不必事先成为一个动物语言学家。
但是这种交流不包括物种文明前期编制的口语，她根本听不明白这群鱼在叽叽歪歪说些什么。
人鱼表情更加严肃了，他从水里直起身子，手支在岸边，爬上地面。
鱼尾在接触到岸边后直接从尾部中间分开，变成两条肌肉均匀的腿，好在他腰间围着金属和纱网制的装饰，不然简直没眼看。
柯莱漫不经心想着，人鱼一把抓住她的胳膊，用一根绳索拴住她的手腕，把她拖进水里。
全程柯莱保持着躺平的姿态，无论是着身体本身的肌肉酸痛感还是灵魂中的疲惫，都让她再也不想动弹，直到浑身泡在水里，伤口接触了那富含盐与微生物的水后，柯莱的眉毛才动了动。
水里的两条人鱼将柯莱拖进车厢，牵引车由一只黏黏糊糊的巨型章鱼驮着，章鱼的触手老实并牢固地扒着水下的岩石壁上，车厢随着它的背部肌肉而起伏。
柯莱一进入车厢就给自己找了个好位置躺下，摆出最舒适的睡觉姿势，她感觉自己得休息个七天七夜才能缓过劲来。
很快另外几条原本躺在洞穴里生死不明的人鱼也被拖了进来，接着车厢震动一下，开始往更深的地方沉下。
柯莱在这晃动的节奏中睡着了，她没有睡太久，一阵撕扯的疼痛将她从睡梦中拖回了现实。
人鱼拽着她的尾巴，将她从牵引车里拖出来，伤口在地板上摩擦，蓝色的血在海水里氤氲开。
这里是一个宫殿的大厅，几乎所有的装饰和墙体都是各种石头制成，像是石灰石和大理石，加上晶石的点缀，少数为动物骨制物。
柯莱被人鱼扔到地上，她顺着海水的波动在地面翻滚几圈，懒得支棱起来，也不管几条人鱼围着她指指点点，神色复杂。
就这么短暂的互相观察中，柯莱发现这些成年人鱼身材都十分高大，肌肉匀称，上肢和鱼尾都修长，身材比他们近亲人类的平均水平好了不知多少，而柯莱所附身的这具身体是他们之中最胖的。
她的尾部和上肢肌肉都十分松弛，当然也没到人类的肥胖程度。
从宫殿门后出现了一只浑身穿着银白衣袍的雌性人鱼，从打扮来看，比这里普遍衣着暴露的人鱼地位高上不少，那衣服也不是布料或铠甲，而是另一种材料，像是真皮和鳞片混织而成，在魔法晶石的照耀下波光粼粼。
她来到车旁，抱出一条人鱼，口中呼唤着对方的名字。
那位人鱼少年眼睛动了动，缓缓睁开，口说低声说了什么，便又陷入昏迷。
银袍雌性人鱼将少年交给其他鱼，摆动了一下银色的鱼尾，便朝柯莱游曳而来。
她说的托勒语柯莱照样听不懂，尽管柯莱没有什么反应，她却依然说个不停。
最后柯莱只得用希罗语问：“我饿了，有吃的吗？”
这个世界魔气依然存在，他们会魔法，势必能理解希罗句子。
那人鱼愣了一下，然后同样以希罗语回道：“先回答我的问题。”
“那你再问一遍？”
“你什么时候会说希罗语的？为什么我之前说话你都不回答？”
“哦，那个啊，”柯莱想了想，“我忘了。”
“忘了？”
“是啊，”柯莱决定装疯卖傻，“我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人鱼面色古怪，盯着面色无辜的恶魔半晌，接下去柯莱就被拖去经历了各种检查。
海底大夫章吉士或许是人鱼和其他鱼类的混种，长相的怪异程度堪比魔域恶魔，不仅有四只手，下半身是数根触须，大概是手脚太多，挥动各种器械十分方便，也显得动作异常灵活。
柯莱喝下一瓶药水，他们做了不少认知测试，比如从一数到十，从九十九数到一百，区分动物和无机物，以及一些逻辑题。
大夫检查完柯莱的脑袋，顺便把她身上的伤口缝上了。
当那穿着白袍的雌性人鱼出现，章吉士用希罗语顺从且讽刺地说：“真是太好了，西尼昂大人，检查结果显示宁芙小姐并非智障。”
“我要她的结果，她是不是在撒谎。”
“她喝了吐真剂，若您不相信，可以劝说内阁批准从太迦进口新型吐真剂。”
除了最开始大夫的话，之后他们便一直在用托勒语交谈，柯莱自然不知道不久前喝下的那杯以为是治疗药剂的液体，实则为吐真剂。
柯莱依旧无辜地睁大双眼，巴巴望着两条鱼。
“她受了伤，后脑勺受到撞击，可能是导致语言中枢和海马体受影响的原因，此前并不是没有这样的例子，大脑受伤后忘记了母语，反而突然能流利使用另一种语言，并且检查来看，宁芙小姐认知和智商都是正常的。”大夫说。
西尼昂沉默许久，最后转过头，对柯莱以希罗语道：“这么多人鱼，只有你没怎么受伤，我儿诺伊斯却昏迷不醒，你最好祈祷我不会查到事情是你搞的鬼。”
柯莱观察着她愤怒不似作伪的表情，这母慈子孝的场景若是黑暗君主见到了，一定会回以充满歧视和挑衅的嘲讽。
黑暗君主作为第一个来到人鱼之国的恶魔，提起过这个野蛮种族因为家族庞大，不仅争斗血腥，还会在饥饿或虚弱时吞噬自己的后代，不知道经过千年的演化是不是变得更加文明了，毕竟在AMDC的世界评级里，这个世界的自毁系数只有10。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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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章 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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