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塞继续向柯莱确认另一个事项：“祭祀活动会向海神进献一只渊龙，过去传统是杀死渊龙再送入往生之路，但十年前被太迦的动保协会抗议，现在只需要驯服渊龙，把它身上的鳞片献给海神。”
“海神如果有意识，大概不太会想要。”柯莱耸耸肩。
潘塞停顿一会儿，当作没有听到，“但今年有点特殊，冕下若是想杀死一条渊龙也没关系。”
“我可不想。”
柯莱一想到脏兮兮的血在海水中飘散开来，甚至沾上她的皮肤，呼吸里满是腥味就一阵头皮发麻。
“好的，那就按照新的传统来，为了以防万一，渊龙会被事先麻醉，冕下只需要割下渊龙眉骨上的鳞片，扔进往生之路就可以。”潘塞对着备忘录石板说，“如果冕下希望展现征服渊龙的英姿，也可以不用麻醉。”
“不必了谢谢。”柯莱礼貌拒绝，她说完就打了个寒颤，一阵刻骨的恐惧从内心涌起。
这是来自宁芙的恐惧，她亲眼见到渊龙屠杀的场景，记忆的残留让她立即产生过度的反应：“不不不，我不行，让别的大祭司做这种事！”
“闭嘴，没说让你去。”柯莱在意识里说。
“但是我能感受得到，你接触的一切我都能感受到！”
“怎么了？”潘塞截住话头，忽然仔细观察起她来，“身体不舒服吗？”
“我没事。”柯莱莫名其妙。
“您的眼睛……变成竖瞳了。”潘塞迟疑道。
柯莱有气无力地摆摆手表示自己没问题。
宁芙和她之前附身的废物不太一样，她的存在感更加明显，不过柯莱与其他物种共生的机会不多，除了谭雅·布莱特主动提供身体，其他的渡鸦莫莫和亚尔曼都是在昏迷中被占据身体。
现在柯莱经常产生进食的冲动，有时候还没反应过来就已经吞了一整只双面鳐，然后因为消化不良发出干呕。
面对宁芙的歇斯底里，她不得不把对方弄晕才能得到暂时的安宁。
柯莱因为需要补拍一些在神殿工作的日常镜头，没有参加祭祀仪式的排练，她在海神节前一晚拿到了自己的庆典礼服。
黑色的长袍面料光滑，密集的纹理散发粼粼波光，如同海神黑色的鳞片，看似轻盈实则沉重，在水中也显现出微妙的垂坠感。
礼服没有可置物的地方，柯莱找来几块布料，趁着潘塞不注意，用粘合咒把布料黏在袍子的内侧，成为隐蔽的大容量口袋。
等到第二天，她塞了一把鱼干到口袋里，觉得自己的决定非常机智。
“这衣服怎么不合身。”潘塞见到柯莱腰侧鼓起一块，眉毛立即飞了起来，她伸手就要给柯莱整理衣服。
柯莱连忙躲开，一脸镇定道：“没时间了，将就穿着吧。”
潘塞找到石板备忘录，嘀嘀咕咕地说要向制作礼服的部门问责，柯莱悄悄侧过身，将口袋里的食物摆均匀了点，从外面看不那么明显。
九点，神殿的钟敲了整整九次，水波以神殿为中心向四处扩散，响彻整个赛图恩堡，声音甚至能传递到其他的海域，代表海神节的开始。
神殿一众已然集中在古神殿废墟旁，这里是托勒的禁地，纪录片团队无法进入拍摄，当然也见不到如此萎靡荒芜的景色。倒塌的拱廊和立柱失去维护变得衰败，石像上的脸被侵蚀得面目全非，布满淤泥和青苔。
六角形的祭祀台边角都立着半米高的石柱，被石质锁链连接，石链顺着柱子向外延伸，一半没入废弃的神殿，一半伸到百米之外的深渊边缘。
仪式主持梅福斯走到祭祀台旁，口中念念有词，石柱上方的台座立即燃起了幽绿色的火焰，并沿着石链蔓延，一直燃烧到旧神殿遗址，隐约能看见其雕梁画栋的内部，坍塌的殿门后，神像巨大而充满不祥的脸露出一隅，如同透过重重障碍与时间朝外窥伺。
悬崖被笼罩在暗绿色的光线中，众人鱼的面庞都在流速飞快的水中变得扭曲。
被选出的祭司和学徒围绕在祭祀台旁，吟唱着赞美海神的歌。
我们歌颂至尊海洋之主，
天地与气象的撼动者，
永恒辽阔海洋的统治者，
受死亡孕育，眼观万物，创造生命与文明，
神明啊，请施以恩惠，
保佑我们延续世代繁荣。①
人鱼的歌喉有着许多用途，求偶、攻击无所不能，而此刻的赞歌异常和谐，柯莱甚至真的感受到生命的流动，连祭祀台周围的阴冷都在散去。
德乌斯也在唱歌的队列中，他垂下眼帘，心无旁骛，声音空灵无暇，单凭歌喉的魅力也能让他在雌鱼中极受欢迎。
直至一曲完毕，他才抬起晦暗不明的脸，望向柯莱。
注视着柯莱的人鱼如此之多，还包括满脸阴沉沧桑的大祭司索迪斯，她当然不会在意其中的任何一道视线。
神殿守卫们拖动石笼上的链条，把祭品带上来，巨大沉重的石笼在地面磕磕绊绊地摩擦，带动土壤翻滚，水都变得浑浊。
众鱼表情都异常严肃，石笼的透气之处是脑袋大小、雕刻繁复的窗棂，后面便陷入一片悄无声息的黑暗，仿佛这并非关押凶兽的笼子，而是只棺材。
守卫们抬着石笼的底部四角，即使人鱼力气巨大，要抬起石棺也不容易。他们表情狰狞，肌肉和青筋突起，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石笼抬上祭祀台。
柯莱走上前，石笼开始从顶部中心裂开，如同花苞绽放，露出失去意识的成年渊龙。
渊龙通体漆黑，鳞片坚硬且锋利，若是挂到人类身上能轻而易举划开皮肉，它的身体粗壮，足有人鱼腰身那么宽，盘卧一团才得以被塞入笼中，尽管此刻陷入沉睡，威胁感也没减弱多少。
给渊龙注射麻醉药物的医务官章吉士不安地摆动着触手，表情凝重。
在柯莱向渊龙伸出手的时候，宁芙已经开始胡言乱语祈祷海神保佑。
“别紧张，你看它睡得很沉。”柯莱说，感受着它的吐息，又摸了摸它头顶光滑的、带有凸起颗粒的角。
宁芙眼瞧着渊龙脑袋随着水流摆动一下，立即尖叫起来：“不要碰，它、它要醒了！”
正如她所说，渊龙喉咙里发出一声沉沉的低吟，喷出的水流让柯莱的衣袍都乱了，它的眼皮掀起，露出黄灿灿灯泡般的眼球。
“神圣海神冕下原谅我的无知的罪过，免除我于死亡降临时遭受的痛苦……”要是宁芙能控制身体，大概立即便会跪下来双手合十祈祷。
然而渊龙并未攻击撕咬，它微微扬起脑袋，把鼻子往柯莱手中拱了拱，接着安详地阖上眼睛，又静止不动了。
章吉士发出大松口气的感慨：“我果然不可能有出错的时候！”
“多可爱温顺的小家伙。”柯莱抚摸着渊龙眉骨，“都说了不要瞎担心。”
下一刻她就用尖锐的指甲刺入这只小家伙眉骨鳞片的边缘，硬生生撕下鳞片，墨绿色刺鼻的鲜血涌出来，柯莱立即用止血咒封在伤口上。
麻醉剂让渊龙感受不到痛觉，它在睡梦中不安地摇晃着尾巴。
柯莱将鳞片精准地投入深渊之中，海底瀑布一如亿万年间奔腾咆哮，并没有任何其他的反应，但她装模作样将绿色的火焰变成了红色。
“海洋之主给予了我们回应，这是祂的祝福。”柯莱举起三叉戟，红色火焰纷纷朝着三叉戟头部聚集，最后突然爆发，像散落在天际的流星，拖着长长的尾巴四散而开，飞往向城市的各个角落。
此时罗比乌斯所有人鱼，无论是在王宫还是神殿，他们的身体都对着“海神的祝福”匍匐下来。
柯莱在众祭司的簇拥下走出神殿，站在神殿百米高的门前，她的身后是是两个海神座下的神使像。
神殿前台阶之下是宽广平坦的广场，这时候已经聚集了上千只人鱼，黑压压的挤成一片，安静地等待着首席大祭司布道。
柯莱讲述了海神的起源，如何反叛逃离死亡的控制，用自己的神力保护托勒免除灭世的灾厄。又阐述海神六只眼睛的意义。
“……人鱼是感性的生物，诞生于混沌，第三纪元的复活始于理性之眼的出现，至此才出现真正的文明，海神的‘理性’让我们与其他宇宙物质隔离，赋予我们思考的能力。唯有在以理性为基石的原则与规则之下，我们才能区分于其他堕落罪恶、毫无知觉的物种……”
柯莱说得口干舌燥，这些无意义的废话如催眠曲般令人不耐烦，鱼群倒是听得聚精会神。
好不容易说完，柯莱立即泄了力气，连下方浪潮般一声高过一声的呼唤都没给她任何触动，柯莱快步返回神殿，潘塞给她递上海神的头罩，那六只栩栩如生的眼睛让她感到更加饥肠辘辘。
“我得缓一会儿。”柯莱没有戴上头罩，她在潘塞的震惊的目光中从礼服里掏出一大把鱼干，塞进嘴里狼吞虎咽。
①改编自荷马颂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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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1章 三十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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