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几日明薇一直在府中,一面学管家,一面梳理长安高门大户的郎君名单。
她将适龄未婚的郎君们都列了一遍,家世、人品、样貌、现今职位,最后目标锁定在刑部员外郎郑钦和大理寺少卿顾言身上。
郑钦是她大舅父的长子,也就是她大表兄,年纪轻轻便已经小有名气,朝堂的人都叫他“郑小青天”。
顾言出身科甲,风姿出众,圣人钦点的探花郎,断案很有本事。
两位皆是京中年轻一辈的佼佼者,上门提亲的人更是络绎不绝。
明薇想这一世,索性就在这二人中选个夫婿出来。
一来,两人皆管着刑名,父兄若再被奸人所害入狱,她也不会像前世那样求助无门,病急乱投医。
二来,两人都是年轻有为的青年才俊,又都心系朝堂,未来前途不可限量。
且这两人前世都给了明薇很大助力,人品自然没话说。
大表兄郑钦为父兄寻找证据,四处奔走。
顾言虽与戚家无旧,然而明薇多次上门求助,询问父兄案子时,他知无不言,尽心宽慰,对她很是照顾。
如今,此二人尚未婚配,正是未来夫婿人选。
若非要从二人中选一人,明薇现在还拿不准。
大表兄清风朗月,君子端方,为官清廉,刚正不阿,很得长安贵女青睐。嫁给他更是亲上加亲,只是得先过一关,大舅母是出了名的悍妇。
顾言耕读出身,家中有个老母,早年靠秀活供顾言读书。有一个十余岁的弟弟,人口简单。
明薇搁下笔,又捧着两人的“名字”仔细端详了一阵,才美滋滋地放在桌案上。
李嬷嬷拿着书信进门时,看见的就是这一幕,只觉得眉心狂跳。
本朝男女大防不甚严谨,可将外男名字地铺在桌上,让外人看见总归不好。
还未等李嬷嬷说什么,明薇又将那写满名字的宣纸揉成一团,丢到炭盆里。
李嬷嬷拍了胸脯舒了口气,递上书信,“崔府送来的,请姑娘过目。”
明薇展开。
崔樱说他们府上确有位曾在宫中做过女官的嬷嬷,正在教规矩。
不过肖嬷嬷年纪大了精力有限,单独给她授课是不能够了。若是明薇愿意,可以到崔府和闺中姐妹一起。
倒是个办法,不用单独面对教习嬷嬷,也能松快些。
本来明薇就是做给宋氏看的,横竖学过了,还是宫里的嬷嬷亲自教的,回头宋氏便不能再借口她规矩不好,处处拘着她。
且父亲这次攻打石头堡若是顺利,七八月就能回京述职,她也就跟着回去了。满打满算,只余两个多月。
明薇当下给崔樱写了回信,只说办法很好,待老夫人寿宴上再与她细说。
*
转眼就到了五月十五,崔老夫人寿宴的正日子。
明薇一早穿戴整齐,坐着马车去了崔府。
因是老夫人整生日,府门外车马辐辏,人声鼎沸,隔着一条街马车便行不动了。
明薇掀开车帘一角往外看,只见崔府大门口立着两只硕大漆黑的石狮子,十几位崔府管事在门口招呼得脚不沾地。
崔刺史祖上是博菱崔氏的旁支,不得器重,早三代就来鄯州谋求发展,他爷爷父亲都是鄯州本地的父母官,多年来在本地积攒下不少的威望。
到崔山北这一代更争气,一举做到三品刺史,治理有方,得圣人赏识,光耀了门楣。
又等了小半个时辰,明薇才进了府拜见老夫人,掩月捧着寿礼给老夫人看,是一尊四尺来高的玉观音。
老夫人信佛,看了心生欢喜,招呼明薇到身边,“薇娘,你有日子没来府上,是不是和二郎拌了口角。他就是个皮猴,你别和他一般见识。”
老夫人说着话瞪了一眼远远立在门边的崔家二郎崔烈,屋里都是崔府女眷,明薇又是从小到大一起胡闹长大的玩伴,因此崔烈不用避嫌。
此时被祖母点破心事,崔烈耳根腾地红了。
明薇见礼道,“让老夫人惦记了,是我的不是。只是我也十六了,到了议亲的年纪,父亲拘着我在家学管账,这些日子并不得闲。若不是赶上您老人家过生日,我还出不来,说起来还要多谢您呢。”
她语气带了几分俏皮,惹得众人嬉笑,打量的视线也落在她身上。
明薇今日只穿了简单的襦裙,打扮也不隆重,但容貌太过出挑,如清水出芙蓉,一双杏眼又有几分不自觉的勾人媚态,便是坐在人堆里,也能让人头一个注意到她,再也移不开眼。
崔烈这边偷瞄了好几眼,还是看不够,明薇是长在他心坎上的人儿。
算起来他和明薇也才十日不见,端午那日约她去看龙舟,给她定了最好的位置,她却说已经有约了。崔烈一气之下便没再找她,如今气早消了,却不知如何开口。
这些日子,他被父亲拘着看书练兵,无法出去。心中也在嗔怪她无情,他不去找她,她就不来了。原来她在家学管账,不是生他的气。
崔樱也道,“是啊,祖母,薇娘不但要学管家,过几日还要来咱们府上跟肖嬷嬷学规矩呢。”
崔老夫人是过来人,知道女子这几年青春难能可贵,最是重要。
一转眼薇娘都十六了,寻常家的姑娘早议亲或者嫁人了,镇国公整日宠着,这才拖到今日,“你父亲可说了,什么时候送你回长安?”
“最迟年底吧。”明薇不确定,就算拿不下石头堡,年底父亲也会送她回去。
一直装鹌鹑的崔烈再忍不住了,咬了咬唇想说什么,见一众女眷围着终究没开口。
又说了些家常,崔樱便领着明薇出来,崔府有一处牡丹园,如今各色牡丹争妍斗艳,正是观赏的好时节。
正想穿过月洞门往园子里走,远处的崔烈叫住了,“阿满,我跟你说几句话。”
崔樱知道二兄憋了这多日,自是有话与薇娘说,于是低笑着往里走,连带叫走了掩月和一众伺候的人。
日光下,少年大步流星地走来,他带着一身未散的热意,一双凤眼黑白分明,神采飞扬。
走到明薇跟前,不见外地绞着她手中绢帕一角,“你真要议亲了吗?”语气里带着几分少年人的急切。
重活了一世,明薇如何不知他对自己的心思。
前世,即便她没嫁他,他也用生命守护着她。
曾经那样热烈如日光的少年,见她囿于内宅,爱莫能助,伤心欲绝。
见她父兄深陷昭狱,竟挺身而出,于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劫狱,被万箭穿心而死。
这个世上对明薇好的人有那么几个,崔烈是最耀眼的那个。
可感情上,他们不合适。
明薇从他手里夺过绢帕,嗔他一眼,“成什么样子,让人见了不好。”
绢帕从指尖滑落,少年的心也随之变得空荡荡的,他说不清这种感觉,总之,他觉得眼前的少女变了,不再像从前与他亲密无间,无话不说。
“别打岔,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崔烈打破沙锅问到底,他知道今日若不问,以后怕是没机会了。
“是,过几个月就回长安议亲。我已经十六了,别家姑娘这么大亲事早定了。”明薇有意提醒,她不小了,早到了议亲的年纪。
明薇距他只有一步之遥,少年脸上的神情变得古怪,似喜似怒,呼吸忽然急促起来,平息了一会儿,又问,“长安的儿郎就那么好?陇右的儿郎你看不上吗?我阿兄是人人称颂的世家嫡子,我……我也是鄯州城的游击将军,平西将军家的长子也英俊不凡,还有……还有瑞王,战功赫赫,算无遗策,难道连瑞王也入不了你的眼……”
前面还好,听他提到瑞王,明薇眼皮子一阵乱跳,见他越说越离谱,忙打断他,“好端端地提瑞王做什么?他算什么良善之人,再说瑞王天潢贵胄,如何看得上我?”
陇右的儿郎确实优秀,可他们不能帮她给父兄平反啊?
重活一回,她不是未出过阁的闺阁女子,不会相信那些情情爱爱。
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来临各自飞。
最后害死你的说不定就是枕边人。
既然不考虑情爱,那不如嫁个对自己有用的人。
可这些话她不能和崔烈说,他那样美好,就连爱都是那样纯烈,她要天上星水中月,他都恨不得捧到她面前。
若有朝一日,让他知晓,她与他成亲不过是利用算计,他得多伤心?
她不能伤害他。
“瑞王看不上你,那是他有眼无珠,不知道你的好。阿满,我心悦你。”崔烈说这话多少有点赌气的味道,阿满说起瑞王语气怪怪的,好像他们之间发生过什么,瑞王他凭什么?这可是他捧在手心的阿满。
少年神情无比认真,明薇被他的炽热的眼神烫了一下,劝道,“崔烈,你别这么说,你听我说。我们不合适,你……”
“怎么不合适?”少年又进一步,有力的大手钳住了她的皓腕,语气又低又急,“还是说你在长安有了心仪之人?否则,你为什么这样急着回去?阿满,你为何不看看我?我年初行了冠礼,只要你愿意,回头我就让父亲去你家提亲。”
他说得又快又急,生怕她会拒绝,高大的身姿也将她困在月洞门之间。
明薇有些吃痛,一面挣扎一面跟他讲道理,“崔烈你弄疼我了,你放开我。”
“不放,你不答应我就不放。”崔烈固执得很,加重了手上力道,眼神也更加阴沉,明薇从没见过这样的崔烈,觉得陌生得很。
“你父亲不会同意的。”崔山北能有今日地位,除了靠崔氏的名声,也是他本人善于钻营。
太子李怀那样的人品性情,他都能将女儿嫁过去,更何况崔烈这个儿子呢?
他的亲事崔山北早有考量,前世他要崔烈尚公主,后来崔烈以绝食反抗才作罢。
这一世,明薇希望他能娶一个心仪的女子,平平安安地过完这一生。
“你怎知我父亲不同意?我现在就去找他。”崔烈松开她转身要走,明薇忙扯着他的袖子,“今日是老夫人寿宴,崔刺史正忙着招呼大人们。你现在去闹,让他面上无光,怎会轻饶你?”
崔烈打小飞鹰走马,与贤名在外的兄长崔临相比,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因此对他的胡搅蛮缠,崔山北向来一笑了之,从没把这个儿子说过的话当真过。
当然,若是崔烈敢当着宾客无理取闹,一顿鞭子是免不了的。
明薇不想他因自己挨打,低声哄他,“崔烈,你冷静点。”她纤细的指尖摩挲着他衣袖上的云纹,只希望崔烈能早点明白。
崔烈垂眸看她纤细素白的手指,眼中的神色到底柔软下来。这个他捧在心尖的女子,对他和从前不一样了。似乎对他有什么难言之隐不好宣之于口,他本不该逼问,终究是心有不甘,“阿满,我们从小到大,相伴十年,你可以嫁给别人,为什么不能嫁给我?”
因为不想你受伤啊!
明薇知道今日必须和他说个明白,他或许才能彻底放弃,“崔烈,你永远是我最好的朋友。”
至死不变。
前世你为我付出生命,今生就让我守护你。
前世短暂的一生,不管对谁,明薇扪心自问,她都问心无愧。
崔烈,是她唯一愧对之人。
这一世,就让他早点放下情执,做他想做的事,成为他想成为的人。
“我才不要做你朋友。”崔烈声音变了几变,带了少年人的低哑,呼吸间眼眶里蓄了泪水。
明薇突然有点慌,怕他越陷越深,自古长痛不如短痛,“崔烈,从小到大,我只把你当我最好的朋友,以后不管你遇到什么困境,我都会毫不犹豫地帮你。但我们不合适,我希望你早日遇见心仪的女子,这一生平安喜乐。”
平安喜乐这是她对他最好的祝愿。
只有活过一次的人才知道,人这一生想要平安喜乐多么不易。
崔烈却不领情,他强忍着怒火,看着面前这张绝美的脸,只觉得既熟悉又陌生,最后咬牙道,“戚明薇,你别太过分,我的人生还轮不到你来指手画脚。我不管,我偏要娶你。”说完转身大步流星地往前走。
他的背影游走在花树间,像一只远行的孤雁,桀骜不驯又带着几分孤寂。
明薇顺着他走的方向看去,登时愣住。
花树掩映下立着个人,不知在那看了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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