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显跟着自家王爷往外走。今日寿宴王爷没打算来，奈何崔公盛情难却。
那些大人们平日见不到瑞王，今日借着崔老夫人寿宴得了机会，一时间皆以瑞王为尊，各种阿谀奉承。王爷未免正主受了冷落，便寻了借口退了出来。
本来说直接回府，走到二门旁边的夹道时，望见远远地立着个娇弱身影，王爷顿住了脚步。
裴显顺着看过去，就看见站在月洞门边靠着个姑娘，一身香妃色襦裙，手里不停地摇着团扇，映着身后的郁郁葱葱的修竹，更显肤若凝脂，面赛芙蓉。
特别是那张稀世绝美的脸，杏目含情，媚态天成，让人移不开眼。
能让王爷驻足的人，裴显定睛一看，是戚明薇。
他八卦地看向自家王爷，见王爷立在花树下没有走的意思，便也静观其变。
这时，崔家二郎过来，远远看着，两人举止极亲密，似乎是在诉说多日不见的情愁。再看下去，那崔家二郎竟扯过戚大姑娘手中的绢帕缠在手指上。
啧，成何体统？
偏那戚大姑娘也不恼，还和那崔二有说有笑的。
裴显下意识地觑了眼自家王爷，李慎面上毫无波澜，他这颗心也就放下了。毕竟才刚拒了戚大姑娘的婚事，那自然是没看上，那就管不着人家和哪个郎君见面了。
正想着，远处说话声便传了过来。
“好端端的你提瑞王做什么？瑞王又不是什么良善之人，人家瑞王是天潢贵胄，怎会看上我？”
啧，戚大姑娘可真敢说。
换个人，王爷不得让他血溅当场。
戚明薇说这话时，裴显就开始留意自家王爷的脸色，与平日一样，一片冷漠肃然，看不出什么。
又听戚大姑娘说，“年前就要回长安议亲。”
这倒是人之常情，姑娘到了年纪总要嫁人。
听到这里，裴显以为王爷会走。
却见李慎立在花树下，脚底下像生出了根，不动如山，没一星点要走的意思！
*
明薇抬眸时，就见李慎已立在花树下不知多久。
重生之后，竟是在这样的情况下再见李慎。
逆着日光，明薇眯了眯眼才看清，树荫斑驳下，立着的那人的面容。
玉冠墨发，神情一如既往的倨傲冷漠，目不染尘，狭长的凤眸里尽是疏离之色，在玄色常服映衬下，皮肤泛着病态的白。
面前的人与她记忆中的样貌一点点地重合起来，让明薇浑身上下的血液也跟着沸腾起来。
重生再遇，明薇才知道，她对李慎的感觉如此复杂。
前世初见，他已是青云司掌司，即将迎娶戚明婉。
暮秋时节，他一身玄色掌司朝服立在镇国公府的树荫下。那时她心中多有不甘怨恨，一眼都不愿意多看。此后寥寥数次见面，明薇也是尽量避开，他的样貌也就越来越模糊。
那时他刚接手青云司掌司，还不是人人口诛笔伐的朝廷走狗，也不是那个心狠手辣，逼良为奸，陷害忠良的奸佞。
后来生命弥留之际，她在他怀中，他人虽清冷疏离，怀抱却滚烫炙热。
濒死边缘，她从没想过，会有人来救她，给衣不蔽体的她盖上大麾。
那一刻她是感动的。
她想，不管是谁，给了她生前最后的体面，她有机会做鬼也一定会报答。
她也恨他，恨他这个奸佞，构陷忠良，陷害父兄。
前世最后所有证据都指向李慎，他就是陷害父兄的凶手。
这一世，若被她查出，她定不会轻饶。
若他不是凶手，那他们井水不犯河水。
明薇缓了一会儿，很快收敛了心神。
心里琢磨，不知才刚和崔烈的话他听到了多少，不过也无所谓，他和崔烈清清白白，便是传出去又如何？
堂堂青云司掌司大人，对这些小女儿的风流韵事应该不感兴趣。
那么李慎，此刻出现在花树下，应该只是巧合。
明薇不想浪费时间虚与委蛇，于是远远地朝他福了一礼，潦草却不失礼数，然后转身进了牡丹园。
步子有点快，等找到崔樱时候，额头上都冒出了一层细密的汗，她扇着团扇，颇有些落荒而逃的感觉。
明薇安慰自己，她和李慎再无瓜葛，犯不着担心还没发生的事。
亏她之前觉得与李慎斗智斗勇有来有往的，颇得几分意味。就才刚，李慎一句话都未说，她在他面前差点溃不成军。
不愧是奸佞，就是有这种一人足以抵挡千军万马的威势！
明薇一阵懊恼，对自己的慌乱很是不满。
又一想，他可是未来本朝最大的奸佞，在他跟前面不改色的又有几人？总归，她刚刚的表现，说不上可圈可点，却也不落下风。
若是再遇，有了这一次的经验，说不定就能镇定自如了。
崔樱见她热成这样，朝她身后看了几眼，“怎走得这样急，有人追你吗？”
明薇此时还心有余悸，看见崔樱终于感觉自己活过来了，又怕她看出端倪，嗔怪道，“还不是你们不等我，害得我好找。”
崔樱捂着嘴笑，凑到她耳边低声道，“二兄让我在远处望风，不准偷听。早知道落你埋怨，我还不如到跟前听一听，二兄到底和你说了什么。”
她知道二兄对明薇的心思，如今瞧着明薇的面色，除了走得急些，倒没旁的，就知道二兄表白失败了。
明薇缓了几息，大大方方地给她打量，她和崔烈青梅竹马，与崔樱也算是好姐妹，让崔樱劝劝崔烈死心也好，“阿樱，你有时间劝劝你二兄，别让她因为我耽误了姻缘。”
牡丹园湖中心的凉亭，啾啾鸟鸣，潺潺流水。
此刻，正有小丫头在烧水煮茶，不时有凉风袭来，明薇身上的热意顿时散去大半，心情也明快起来。
崔樱领着明薇入座，小丫头将煮好的茶端上来。
崔樱给她倒上，“别说我二兄，便是我也舍不得你。薇娘，你真不考虑我二兄吗？我们家虽是崔氏旁支，这些年经营下来，在圣人跟前也有脸面，配得上镇国公府。且你们从小一起长大，算得上青梅竹马，我小时候都嫉妒你，二兄总是带你玩不带我，他对你可比我这个亲妹妹上心，那年你发了高热，他在你塌边守了一整晚，都担心死你了。再说，我祖母和母亲也都是和善之人，你嫁过来断不会委屈你。薇娘，真的不考虑我二兄吗？”
明薇没想到，崔樱不帮她说话就算了，反倒劝起她来，她抿了一口茶，知道崔樱通情达理，有心跟她把话说开，“你应该明白，你我的父亲都是边将，圣人最忌讳外臣勾连。何况，你父亲只有两个嫡子，崔烈他虽然管得少，但不表明他会随意给他娶门妻子。而且，这么多年，我对崔烈只有朋友之宜。”
竟真的只有朋友之宜吗？
看来是二兄单相思了。
明薇语气坚决，竟毫无转圜余地，崔樱也知晓这门亲事是不成了，一时间悲从心中来，“那以后你嫁了人，我们还能见面吗？”
小姑娘顿时眼泪汪汪的，崔樱有一张圆如满月的脸，前世圣人就是相中这张脸的福气，让她做了太子侧妃。
明薇用绢帕帮她擦了眼泪，开解道，“我是嫁人又不是远走他乡，说不定你将来也要嫁到长安，到时我们总能见面。不说我了，倒是你，年初及笄了，家里有没有说起你的亲事？”
其实明薇不用问，崔樱是崔山北唯一的嫡女，这张牌他不会轻易打出来，想必这时候已经准备将她嫁给太子了。只是崔樱天真烂漫，被蒙在鼓里。
“你呀，怎么就说到我了。”崔樱面上漫起一片红色，她娇羞地垂眸，“婚姻大事，自然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父亲要我嫁我嫁便是了。”
果然，崔樱和前世一样毫不知情，且就打算从了自己父亲。
“人品性情你也不考虑吗？万一所嫁之人并非良人，岂不是抱恨终身？”
前世嫁给李怀后，再见崔樱已是一年后。
曾经那样明媚的少女被折磨得面容憔悴，手臂上都是淤青，与她说话时只是哭，怀了孩儿也没能保住。
也许后来被赐白绫自尽，对她来说是种解脱。
同情她的时候，明薇也在想，自己又比她强多少呢？
她囿于内宅，整日与一众下人斗智斗勇，不得夫君婆母夫君真心，又好到哪里去呢？
所以，婚姻之事，真的是冷暖自知。
若所遇非人，不能自救，娘家又倚仗不上，那就只有无边的苦难等着。
也因此，明薇才想，这一世，不管与谁成婚，等父兄的风波平安度过，她要出去走走看看，不再被困在内宅之中。
这时听崔樱道，“家世人品父亲自会考虑，他就我一个嫡女，总不会害我。作为崔氏的女儿，我也会尽力延续家族荣光。”
崔樱就是被这样教养的长大的。
听从父母之命嫁人，肩负起光耀崔氏门楣的使命。
明薇知道再说什么都是无济于事，崔山北让她嫁给太子，崔樱不会反抗。
现在看来，得从崔山北身上下手，让他主动放弃太子。
谈何容易呢？
太子目前风头正盛，他又擅长伪装，圣人此时对他很是满意。
算算时间，这个时候太子应该正组织翰林院的那帮老臣们在修陇右一带的地方志，正是因为这事，崔山北和太子搭上了关系。
明薇现在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等回到长安再做打算，总归崔樱要到明年才会嫁给太子。
*
瑞王府。
轩窗半开，花香一阵阵飘洒进来，烛火摇曳的光影中，李慎坐在案前，他刚沐浴过，着宽大的常服，几处发尾尚有水珠半落未落，狭长的眸子低垂，修长好看的手骨正在仔细擦拭一柄匕首。许是太过专注，白日里那冷漠疏离都淡了些。
裴显认得那把匕首。
王爷时不时的就拿出来擦拭一遍。
那是一把什么样的匕首呢？
如果非要用一个词来形容，那就是——花里胡哨。
除了这个词，裴显真的再找不到旁的，因为其他方面，实在太过普通。
身长一尺八寸，剑身由普通的青铜淬炼而成，并非出自名家之手。剑鞘上刻着最寻常的龙虎兽纹，两侧中央各镶嵌了一颗鸽子蛋大小的红宝石，在烛火下熠熠生辉，与古朴的剑身并不匹配。
在裴显眼里，这种华而不实的东西，女子拿着耍便罢了，怎会入了王爷的眼，偏李慎似乎宝贝得很。
烛火不甚明亮，墨渊上前剪去蜡花。
“裴显，放出消息，就说戚元帅倾巢而出，鄯州空虚。”李慎一边擦拭一边道。
啧，裴显吓了一跳。
他正抱着剑倚在门上看戏，脑补了一堆乱七八糟的，一条腿伸着，一条吊儿郎当地打着弯，闻言嗖地站直，拱手道，“王爷，这……这不大好吧……”
百姓的命也是命啊。
虽说镇国公利用了王爷，以王爷睚眦必报的性子，必然还击，可也不至于因此赌上全城百姓的命。
不知为何，脑海里突然就闪现出上午月洞门前那个娇娇弱弱的身影。
裴显依然保持着躬身行礼的姿势，抬头透过手掌上方看过去，王爷的眼神就有点晦涩不明。
莫非是因为戚大姑娘？
上午戚明薇虽未主动过来打招呼，礼数上是周全的。
再说，你都拒婚了，人家也不需要避着你啊。
李慎拉开抽屉，“咚”地一声将匕首掷进去，又嘭地合上，力道很大，震得一旁的墨渊眉心直跳。
这时李慎才嗓音清冷地开口道，“我算什么良善之人？锅都给我扣好了，总不能白担了这骂名。”
裴显：“……”
还真记恨上了。
“还有，过两日就让大伙赶去长安吧，我给慈恩寺的住持修书一封，你明日交给老师，让他转交。”李慎说着从桌案上拿出早写好的信件，滴上蜜蜡。
裴显接过，心有不舍，“这么快就走了吗？”
墨渊倒是一笑，他虽年纪小，却早见惯了离别，“裴二哥，他们先去打头阵。都是为了王爷大业，分开只是暂时的，回到长安我们就能团聚，你难过什么？”
倒没个小子通透，裴显苦笑，“只是感慨时间过得好快，一转眼已在陇右十年，要离开这里，有些不舍。”
李慎往后靠在椅上，狭长的眸子若有所思。这里山高皇帝远，他逍遥自在，行事方便，那些幕僚也能轻松些。
回了长安，一切尽在别人监视之下，行事多有掣肘。
可是，只有向虎而行，才能与虎谋皮。
男主：啧，反正我也不是什么良善之人
宝们，为啥不涨收藏啊，今天改了文名试试~~~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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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重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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