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风不知仓皇开口,又不敢再言,她摸不清阎椿的想法了,害怕因为一句错话,而捅破了梦幻的泡泡。
她再一次看着阎椿失神,酒吧的灯光在她身上,跳跃,摇曳,却又好像离她遥远,竟显出了一丝温柔,对了,她有变化,她比从前……温柔许多,像个大人了。风不知心尖一颤,她们其实都变了,时间、经历,让每个人都更加成熟,说不清是该庆幸还是该悲哀,大多数人会越来越适应社会和人群,无视不想长大的心愿多么强烈。
我因为你而改变,那么你呢?是什么让你与曾经不同。
“为什么不说话?”阎椿再次问。
“因为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可你连看我一眼都不愿。”
“因为我……不敢看你。”
“不敢……”阎椿声音低缓下去,似乎终于按捺不住想说什么,眼波颤了颤,很快又黯淡下去。
旁边余泾忽然用力推开顾双清,微微喘着气,闭了闭酸涩的眼,力竭地说道:“等等……先让我……再找一找我真正想要什么……”
余泾跌跌撞撞地跑了,阎椿望了望她,瞧了一眼风不知,连一声告别也没有,跟了上去。
世界的色彩和声音也随之而去,风不知凝视着她背影消失的地方,直到被顾双清叫回魂,她难得的露出疲惫,拉起风不知:“走吧。”
第二次再去“渺”,阎椿不在,倒是看见了余泾,她一个人安安静静地坐在沙发上,面无表情地看着疯狂的人群,顾双清走到她面前,身子挡住了她的视线,余泾抬头,失焦的目光落到顾双清脸上,随即她淡淡一笑。
顾双清便问:“来这种地方不尽兴一次,傻坐着想什么?”
余泾只摇头:“让我一个人静一静。”
顾双清莫名,正好有一人邀她跳舞,便扬起笑脸,转瞬就不见人影。
风不知还没习惯酒吧的氛围,默默坐到余泾旁边。
余泾歪头,抬手理了理一头柔顺的青丝,轻声问:“你是阎椿的前女友?”
风不知犹豫,然后点了点头。
余泾莞尔:“不可思议,很多人喜欢阎椿,她看起来却并不需要爱情的样子。”她没有多过问,起身点了两杯度数不高的酒,一杯送给风不知,整个人缩进软软的沙发里,慢慢地品尝,目光追寻着顾双清的舞步。
风不知苦笑:“她很优秀,怎么样都会过得很好吧,即使是自己一个人。”
余泾偏头,静静地看她,她实在和周围的环境格格不入,酒吧的一切,无论是灯光还是酒水,都显得锐利非常,空气像是由刀片构成,而她却是柔软的、内敛的,说出来的话则是一朵雪花,干净,沉静,她问她:“那你呢?你看起来……还没放下?”
与人谈论自己的情绪让她感到羞耻,风不知克制不住地想蜷起来,然而现在在公众场合,她不能,于是她转而饮一口酒,苦笑一声:“我不知道……也许吧。”
“你和她分手多久了?”
风不知闭上眼,呆了呆,心脏钝痛:“……三年多了。”竟然已经这么久了吗?
“那你是真的没放下。”余泾点了点头。
风不知自嘲一笑:“恋爱脑,没出息。”
“爱情本就是个好东西,总会有人追求于此,人非草木,情啊、财啊、权啊,都差不多,分什么高低贵贱。”余泾直直盯着她,眼里的光一闪一闪,似能灼人,说着,自己好像都有了一丝迟疑,“反正……让自己快乐就好了。”又摇了摇头,“不对,不只是这样,人活一次,还是要多做自己想做的事,快乐、悲伤,什么都好,只要是自己甘愿的,就不后悔了。”
风不知懵懵地看着她,整个人仿佛变成揉皱的纸,或许酒吧真的有什么魔力吧,曾经深埋在心底的念头被牵扯出来,然后在酒里浸泡膨胀,脑中渐渐有了一个还未成形的想法,风不知试图去抓,它却像一阵风,从指缝间溜走了。
那夜她晕乎乎地回去。再一次,顾双清邀她去“渺”,风不知犹豫了,下一秒点了点头。
这一次,她看见了阎椿,还是熟悉的地方,她就坐在余泾旁边,看到她的一瞬,酒吧炫目的彩光好似都停止,不安跳动的心脏得到安抚,风不知不受自己控制地走向她,靠近了,冷静下来,不动声色地坐在她旁边。
而余泾看见顾双清则是笑了,笑得妖妖娆娆,蓝白的裙摆一飘,缓步上前,她悠悠做出邀请的动作:“这位美丽的小姐,可否与我共舞一场。”
顾双清愣住,然后噗嗤一笑,开玩笑道:“你怪油的。”
余泾眨眨眼:“有吗?”
顾双清抬手,轻轻搭上她的手指:“不算糟糕。”
她们走了,风不知转身看向阎椿,莫名紧张起来,掐了掐自己大腿,她坐的时候一鼓作气,所以,阎椿离她很近,近到即使是在昏暗的夜场,也能看清她的睫毛。
阎椿察觉到什么,顿了顿,同样转头看她。
风不知觉得自己感受到了她的呼吸,那呼吸能吹走水汽,突然有点口干舌燥,她不自觉舔了舔嘴唇,阎椿似乎有微微倾身,然后眼帘一颤,受惊的蝶翅般,缓缓垂下来,好像落在了她的唇上,然而不是,那只是一个蜻蜓点水的眨眼。
风不知退却了,她偏头喝了一口酒,酒液将她的唇瓣染得晶莹,还是渴,怎么拿酒解渴呢?
她张开口,声音很轻:“你……过得还好吗?”
是错觉吗?这句话好像惊醒了什么,阎椿的身子似乎坐直了。
“挺好的。”之后是漫长的沉默,阎椿再次开口,“你呢?”
风不知从鼻间悄悄叹出一口气:“不太好吧……”
阎椿微微一僵。
意料之外的回答,还有意料之外的坦诚。
阎椿神色复杂地凝视着她。
风不知紧追不放:“你现在有喜欢的人吗?”
阎椿哼出一声笑音:“你觉得呢?”
“……那我可以追你吗?”
“你是同性恋?”
“对。”风不知加重语气,“我是。”
阎椿一怔,眸光闪动,然后神色温柔下来,顺势身子骨也懒怠了,靠近沙发里,面上却没有露出任何表情。
没有同意,也没有拒绝,风不知凭自己对她仅剩的感觉,应该是默认吧?或许,她也是同样的余情未了,但风不知又不敢信自己的感觉了。
身边忽然传来布料磨擦的声音,风不知克制不住地扭头,手指忽然覆上一片冰凉柔软,阎椿先去找了她的手,顿了顿,反手用力握住,微微倾身,偏头再去找她的唇。
幽香随温暖的气息洒在她脸上,酒吧的音乐在此时一停,余泾拿着话筒,低吟浅唱一首柔缓的歌。
风不知浑身一僵,回过神却是从头到脚的细胞都轻声喟叹,该如何去描述呢?就像被困在冰面下的人,日夜仰头盼望着生机,她知道春天一定会来,可她不清楚何时会来,不晓得会以何种面貌来,直到,咔嚓声猝然响起,终于裂开一条缝,阳光透进来,鸟语闯进来,霎那间,冰雪消融,李白桃红,春雨无声飘落,涟漪满江。
她阖上眼,泪水在一瞬间涌出,滑过脸颊,滑过锁骨,最后藏进衣服里,留下一路的酥麻,她几乎是颤抖着去回应阎椿。
细细描摹,无声诉说。
太过久违了,也太过思念了。
余泾唱完了,挽着顾双清的手回来,招呼她们回去。两人默默坐着,心跳不平,两颊都还在烧,闻言惊醒,风不知才发觉,时间已经很晚了。
阎椿起身,随意整理了一下仪容,笑着对风不知说:“再见。”笑得意味深长。
她一个人回学校了,余泾和她们回了顾双清家,风不知猜出了顾双清和余泾发展到什么阶段,不过毕竟在她家住了一段日子,对这种事已经见怪不怪了。
风不知草草洗完澡,趴进床里,脸蒙在被子里有些呼吸不畅,于是她翻了个身,燥热的脸颊接触到空调冷气,她顿时打了个寒颤,白炽灯晃了眼,她抬起手臂挡住眼眶,深呼吸几次,又猛地窜起来,接着却茫然不知做什么,出了会儿神,抖着手拿起手机,开始搜:如何追……
风不知对如何维持一段关系太生疏了,没有人会去教她这些,也没有足够的爱让她去悟出什么,其实父母给她的爱已经够多了,甚至因为她的特殊,给她的爱要比风西洲更多,但是,或许每个人出生时就已定下情感杯子的容量,而她的杯子,从“不被爱”到“感到爱”之间太远太远,需要很多很多的水才能装满,风不知的恐惧、困惑、不甘、怨愤,祈望、求索、纠结、挣扎……这一切都为她的杯子蒙上细细的滤网,拒绝了亲情,拒绝了友情。
所以她像即将干枯的野草,颤巍巍地探出墙根,已经费劲从石缝里长出来了,已经努力从本不该有生机的地方开出绿色,可是,活下去、活好了的必需品好多好多,阳光、雨露……烈日会灼伤她的叶子,雨水会打疼她的根茎,可她又需要这些,可她又奢望这些,于是——诛求无已,贪得无厌。
诚然,她把阎椿的爱看得太重,一个正常人大概不会沉沦至此,然而她把自己的人生弄得一团乱,风雨如晦,摧枯拉朽,阎椿是野草唯一能抓住的、能立足的,一块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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