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风不知昏沉沉醒来,一看时间已经近十点了,她在床上滚了一圈,惬意地伸个懒腰,洗漱完毕下楼,给顾双清买早饭,暗自一忖,决定给余泾也带一份。
她翻出阎椿的微信,打字,反复删改几次,最后发过去一句话:“醒了吗?”
对面很快回复:“在喂猫。”接着发来一张三花的照片,风不知放大,不由抿嘴一笑:“好可爱。”
她又问:“你吃早饭了吗?”然后给手上的小笼包和酸梅汤拍了张照,慢慢打字,“我今天买了这个,顾双清和我说……”想了想,又把顾双清那句给删掉,“真的超级好吃,有空我带你来试试。”
“好。”顿了顿,阎椿又说,“早上吃冰的容易拉肚子,你胃不好。”
风不知心里一甜,挑了一张可爱的表情包,再回道:“这是给顾双清的,我不喝。”
“嗯。”
过了许久,阎椿道:“以后我们养一只猫吧。”
风不知一愣,食指落在“以后”上,心尖颤了颤,她想与阎椿相处的时间多一点,久一点,所以说了“有空”,可她不敢设想“以后”,不知道未来会如何发展,不清楚她们还能走多远,然而阎椿直接向她许下这个承诺。
她要比她大胆许多,坦然许多。
“好呀。”风不知控制不住开始浮想联翩,未来……她与阎椿一起构建的未来,风不知产生了一点期待。
爱情初期是没有以后的,因为现阶段足够快乐,足够热闹,足够相信,还没有察觉沮丧,还没有品尝疑虑,还没有遇到动摇,那时所畅想的未来只是当下的注脚,当多巴胺消失,当一切冷却下来,当发生了波折,开始了博弈,无数的未来都在此刻被挥散。
风不知垂下眼帘,她们已经分过一次手了,这一次,她们能走到何处呢?
“我们可以一起买个房子,装修成喜欢的样子,你想……待在哪个城市?”
风不知心跳乱了,她很少会幻想以后,从来得过且过,自知脑内一切都是虚假,又害怕意外会更早到来,可现在,有一个人握住她的手,指引她向远方看去,她突然犹豫了,恐惧了。
“我无所谓在什么地方。但是……”风不知拿了自己的那份早饭,躲进了卧室,打字时手指不住地颤抖,“阎椿,我不知道还能活多久……”欲言又止,她脑中一片白茫茫。
“不会。”阎椿很快地打断她,“我们的时间还有很多很多,你信我。”
风不知莫名就好像被她安抚,可这样的安全感太过无根,又让她无法全然踏实。她皱了皱眉:“有件事我从来没告诉过你。”风不知顿住,有些不确定是否要继续往下说了。
阎椿便道:“你若不愿,可以不说的。”
“不,我得说。”风不知咬了咬下唇,“约个时间,我们见一面吧,我想,当面和你聊聊,聊一些……”我的过去。
于是,某个周末,她们预定了一家餐厅。阎椿来时,穿一件新中式上衣,搭墨蓝阔腿裤,头发侧边编了一根小辫子,有点酷的感觉,看起来没那么乖了。
风不知吃得心不在焉,不过那家店虽精致,味道却算不上好,阎椿浅浅一笑:“下次换一个,这家避雷了。”
风不知跟着扯了扯嘴角,心中暗叹:“但愿有下次吧。”
有男人上前要风不知的微信,阎椿轻轻将筷子一搁,声音清脆,风不知把目光软软地送过去,阎椿瞪着那个男人,直把人家盯得冒冷汗,半晌,从嘴里冷冷吐出一个字:“滚。”
男人一撇嘴,正要发作,念及大庭广众之下,默默把火气咽下去,嘴里嘟哝着什么,走了。
风不知第一次看到她凶人,忽然发觉阎椿变了许多,曾经她总是温和的、自持的,她好像愈来愈显出刻进骨髓里的矜贵冷厉。
是她长大后的模样,还是她本就是如此?
因这段插曲,阎椿失了胃口,懒懒地拿筷子戳了戳菜叶,不过很快就调整好,重新扬起笑脸。
吃完饭,两人看了一场电影,不怎么样,最近几年似乎都没有好电影,看得索然无味。从电影院出来,又在商场逛了一圈,风不知藏有心事,兴致并不高,两人之间的气氛渐渐沉闷下来。
直到阎椿终于忍不住,柔声道:“你……想说什么呢?”
风不知才猝然回神,愣愣看向阎椿的眼眸,心中长叹,逃避终究不是办法。
彼时她们走在河边,夜色笼罩,华灯初上,招摇的霓虹灯代替了日光,搅得眼睛不甚安宁,大城市的夜晚也是吵闹的,风不知走神地想,如果有以后,想去一个安静的、步调缓慢的地方,莫名有些厌倦人群了。
路上人不多,风不知走到栏杆边,疲惫地趴在上面,晚风裹着水汽越过她,留下一点清香,还有淤泥的腥味。她眯了眯眼,盯着波光粼粼的水面,慢慢思考着该如何开口。
往事过去太久,时间将压在心头的巨石风化,蓦然回望,曾经自以为跨不过去的高山,已经委颓,觉得越不过的大海,已成桑田,那些让人窒息、让人忧怖的海水,灌溉了沃土,痛苦也成了养料,南风一吹,新苗郁郁葱葱。
这便是成长,有时候,逃避未必不是一种解决办法,自己当下无能为力的问题,为何不试着交给时间呢,时间会将一切冲淡,也会让我们比过去更加坚强,再回头,我们或许能游刃有余。
风不知彻彻底底地怔住了,那些影像几乎模糊,悲伤也好,怨愤也好,全都蒙上一层薄纱,她像是在看旁人的经历,只剩下冰冷的坦然。
风不知将脑袋枕在手臂上,看着阎椿的眼睛,慢慢道:“阎椿,你知道吗?我从出生起,就能看见鬼,我是个怪物,不正常,还会连累我身边的人被那些东西缠上,你和我在一起,总会遇到的,我不想因为我,让你受到伤害。”
阎椿就倚在她身边,闻言,莞尔一笑:“没关系,我……八字特殊,不会有事的。”
风不知忍不住笑了:“那你当初不是和我一起被困进季梨云的幻境?”
“可能……”阎椿顿了顿,“不是你的缘故呢。”
风不知扭头看向河面:“但我曾经最好最好的朋友,就因此骂过我……”
“那是她的事。”阎椿靠近她一点,伸手揽住她,搓了搓她冰凉的手臂,“我并不认为这是什么值得纠结的问题,它不会被我放进对你我关系的考量里,这个世界上那么多人,各不相同,有人能接受,就有人不能接受,肯定也不会只有我一个人不在意这种小事。”
“嗯……可是,那时候我还太小了,才是一个小孩子,比如,对一只蚂蚁来说,小水洼、小土丘,就是一生难以逾越的障碍,对当时的我来说,她是我第一个朋友,也是唯一的朋友,所以我用尽一切去爱她,所以她组成了我的全世界,所以当她厌弃我,我才会……”风不知将后面的话吞进去。
“而你现在长大了,你不是蚂蚁,你走过了水洼和土丘,有了力量去征服大海与高山。”阎椿将声音尽量放得轻柔。
风不知释怀一叹:“是啊,时间让我背叛了过去的自己,可我也确实是在曾经的痛苦之中得到成长,算是不幸,还是幸运呢?”
“讨论幸运与否是一件很无聊的事,但至少,我觉得,你很好。”
风不知心尖一软:“……难为你信我这些神神叨叨的话。”
“遇上季梨云那事,总得信了。”阎椿眸中光华一闪,“然后呢?你的那位朋友,童年白月光?”
“什么啊。”风不知嗔道,轻轻捶一下阎椿,“乱开玩笑。”
阎椿低低笑了一会儿,风不知被她惹得也弯了弯眉眼,很快又落寞下去:“我还是会害怕,从我记事起,从我睁眼起,我就时不时会被那些东西盯上,不得安宁,出生后十几个月,就被送进庙里,见不到妈妈爸爸几次,没有一处是家,又后来,风西洲出生了,我真的以为他们不要我了,我想着,就这样吧,以后不如就作个尼姑,家人还没有庙里的朋友好,到了上学的年纪,又不得不把我接回来,开始融入普通人的生活,然而,太阳落山了,就会有东西跟着我,在窗外,在床底,断断续续地敲门,拽我的手,拉我的脚,只要我一睡着,就噩梦缠身,有几次在梦里差点就窒息死掉了,我不敢睡觉,睡不着了,白天就犯困,上课被老师数落,我真要疯了。”
风不知眼眶微红:“这日子没法过。”她苦笑。
阎椿沉默地看着她,眼中暗嘲涌动,半晌,她上前抱住她,轻声道:“感谢你一直坚持到现在。”后面是一声微不可察的“对不起”。
风不知在她肩头蹭蹭,闷闷说道:“没事,我看开了许多,说出来也感觉好多了。”
“以后会更好的,越来越好。”
风不知无声地笑了,呼吸的暖意渗进阎椿的肌肤,还有一点痒。
她并不软弱,也不幼稚,面对人生的火与冰,她也熬了过来,百毒不侵,可是爱情就是有这样的能力,让你卸去盔甲,收起棱角,学会撒娇,学着坦诚,令千辛万苦长大成人的我们,在温暖的怀抱里沉溺,近乎盲目地享受脆弱,变得酥软。
她们慢慢踱步回去,河水流动的声音环绕着她们,夜晚滤去了急切,大自然的声音得以喘息,情绪抛掷水中,悠悠远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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