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口传来一阵很轻的脚步声,像是踩着云雾,一点点瓦解掉她颈间那股子狠劲儿。
“我这院落,如今倒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随意进出了。”谢章循将她丢在一边,瘸着腿向前走了两步,彻底把来人挡了个完全。
“兄长见谅,府中突发事宜,原想昨夜恭贺新禧,不成想今日才归府 ,还望兄长莫要怪罪。”
他说话时,语气和顺,声音平静无波澜。云妩却感到惊讶,世上怎会有声音如此相像的两个人,若说兄弟之间相貌近乎一致她倒是信,可近乎一模一样声音的人,她从未见过。
以至于让她心中生出一些荒唐的猜想……
“兄长身后是?”
他的声音平稳,好似山涧流水潺潺而下的清脆感,让人忍不住深陷其中。云妩从这道声音之中回过神来,谢章循正好侧过身子,错开半分。
光不偏不倚地映射在她眼睛上,激得她如失明已久的盲人重见天日般,狠狠刺痛了下。她局促地闭上眼睛,再缓缓睁开。
有风吹起衣带,短暂地替她挡住了些日光,眼前人紫袍玉带,面如冠玉,通体贵不可言。他背对天光,眼帘低垂,挺拔俊朗的五官在暗色中愈发深邃,将完美无瑕的轮廓映得清晰可见,那双墨黑的眸子兀自盯着她,静静等着一个早已心知肚明的答案。
“这是昨日迎进府的女人。”谢章循倒是有些不情愿,琥珀色的瞳仁在日光下转动,像山间未曾驯服过的野兽,居高临下地睨着她。
“原来是嫂嫂,失敬。”
谢章徊很是有礼,他双手作揖,微微弯下身子,以示自己的尊敬之意。云妩有些受宠若惊,早就听闻丞相身居高位却不骄不躁,为人处事不惊,待人宽仁有礼,是个不可多得的谦谦君子,如今真对着她一个平头百姓如此,她竟有些无所适从。
她点头回之,缓足了气后撑着桌腿站起身来,整理好仪表,端庄得体地站在一侧,仿佛方才那样狼狈的一幕没有发生过。
母亲在世时,曾教她礼仪,教她女子当端庄大方,不可含羞带怯,扭捏作态,行小妾之举,她时常谨记在心,不敢懈怠。
“她一个庶人,你贵为丞相,何须对她客气。”
谢章循对于这一套礼制很是不屑,他屏退下人,自顾自地掠过她坐下,倒了两杯茶水,看向门口:“坐吧。”
“不了,我来是向兄长说明,丞相府别院修缮,某这月余,恐怕都得暂住在谢府。”
谢章循端着茶杯的手一滞,像是带着些不满和疑虑,他反问道:“你要搬回谢府?”
“是。”
谢章徊言简意赅,他眼神淡淡扫过云妩,视线交融的那一刻,云妩心中翻起惊涛骇浪,他却很是风轻云淡地略过,向谢章循开口:
“昨日我因公离府,晾了阿娆一夜,嫂嫂与阿娆毕竟是姐妹,不知兄长是否愿意借嫂嫂于某,好安抚阿娆的情绪?”
云妩没有想到他会为她开口,原本还在忧虑自己该如何脱身,不成想他竟把机会递到她面前。这样一个合情合理的要求谢章循不会拒绝,她抬起眼,看向坐着品茶的人,果然,他旋即放下茶杯,没往过看一眼,道:“带走吧。”
“多谢兄长体恤。”
谢章徊侧过身,让出一条路来,光随着他的动作在他脸上折射出一道阴阳交错的线来,勾勒出挺拔俊逸的侧脸。云妩不敢直视,微微颔首走过身侧。
他紧随其后,风轻轻拂过,她身上浅淡的幽兰香钻进鼻腔,俄而挑起的心随着她轻轻晃动的发饰一上一下,目光不经意间落到她细腻雪白的颈间,喉头不自觉滚动,猝然一紧,他急急向前两步,与她并肩,微敛着眼小心看她。
日头正盛,光透过回廊之上的帏帘,一寸寸洒在她脸上,浓密如鸦羽般的长睫好似泛着星星点点彩色的光,他盯着那白净娇俏的鼻尖,有一瞬愣神。
忽然,她抬起头来像是要开口,却在与他视线相撞的一刹那噎住,谢章徊收回目光,压住心绪,理了理腰间的香囊绦带,目视前方:“嫂嫂可是有话要说?”
被一眼看穿心思,云妩还没从方才那个不明所以的注视中缓过神来,原本打好腹稿的话被忘得一干二净,她磕磕绊绊开口:
“……多谢叔郎相救。”
“嫂嫂不必客气。”
谢章徊将自己的心思悉数藏好,也不敢再看她。
二人言语间,已到了西院,门外家仆正在卸着马车上的物件,大大小小的布匹,衣裳,甚至到一个茶杯,都被悉数搬了过来。
云娆早早在门口等候,昨日独守空房,她心中甚是不满,此刻看着自己的夫君与姐姐在一起,她脸色陡然冷了下来。
回廊之中,谢章徊停下脚步,挡在云妩身前,道:“院中事务未尽,恐杂乱不堪,改日再邀嫂嫂一坐。”
此番本就是为助她逃脱的一个借口,她自然明白,于是,她也端庄回礼道:“如此便不叨扰了。”
面前笼罩的阴影全部散去,她抬首,男人高大的身影渐远,云娆娇俏地一蹦一跳过去,扑到他身上,他紫色的官袍被揉皱,袖袍随风扬起,接住了她。
云妩转过身,消失在长廊拐角。
*
回门这天,云妩在小院门口踌躇不前。前日的阴影还在她心中挥之不去,她实在是没有勇气再去一次。婆母前来送补品,看见她在门口踱来踱去,甚是犹豫。
“你怎么不进去?”
婆母从身后拍拍她的肩膀,云妩吓了一跳,慌忙解释道:“今日回门,儿媳不知如何向郎君开口。”
“跟我来罢。”婆母牵着她的手,带她进了院门。
“循儿并非外人所说那般,他是个好孩子,你别怕他。”
像是早就看出她的忧虑,她牵着她一步步走进那日险些要了她命的房间。
谢章循正在上药,听见动静很快便坐起身来,屋里那道屏风又换大了些,几乎整个挡住屋内所有陈设。谢母了解自己的儿子,在看到面前这样大一副密不透风的屏风后,眼里溢出心疼,随即又快速开口:“循儿,娘来看你了。”
屏风后的人放下戒备,赤着脚一瘸一拐地迎出来,在看见云妩的一瞬间,眼中腾起杀气。
那双琥珀色的眸子让云妩很害怕,就好似隐匿在黑夜中随时随地吃人的恶狼,每每闭上眼便在脑中挥之不去。
颈间似乎有一只无形的手将她狠狠掐住,她只觉得快要喘不上气,下意识地往谢母身后躲。
然而只是扫过她一眼,他便急忙拿起手边的披风挡住自己的腿脚 。
“母亲怎么把外人带进来。”
“循儿,她是你明媒正娶的正妻,不是外人。”
“正妻?我没娶过妻,她既是谁娶的便是谁的妻子,何苦强加到我头上来?”
府里谁人不知娶妻拜堂是人替代,莫非真叫她嫁给那替代之人去?云妩心中不免伤怀,她没指望夫婿真的爱她,只是希望对方能给她最基本的尊重。
毕竟她从来都没有嫌弃他是个腿脚有疾的瘸子,只盼着能相敬如宾,安稳度日。
“荒唐!妩儿心甘情愿自请嫁入谢府,亲自去求当家主母找人说媒,我本是不愿的,心道这样好的清白女子嫁给你岂不是耽误,是云家主母几次三番找人说媒,我这才应下,你如今是怎样的情况……还用我明说吗?今后你便真心对待妩儿,与她好好过日子!”
谢母也有些动怒,她很自然地将云妩护在身后,一手指着谢章循骂道,耳环头饰也随着她的动作起伏晃动起来。
云妩却有些怔住了,她何时自请嫁给谢章循,又何时几次三番找人说媒,她知道姚氏为了将云娆嫁给丞相颇费了一番力气,自己也因是个隐在祸患而被强行许给他人,可这事何时变成她自愿了?
“是啊,我这样的情况……母亲如今也嫌弃我了是吗?”
谢章循双目猩红,他披散着头发,跌坐在地上,双目无神地直视前方,双手后撑着地,宽厚的肩膀微微耸动着。
谢母随即软下心来,愧疚涌上心头,她下意识往前两步,又定住,有些举手无措:“并非……”
“滚!都给我滚!”他像是发了疯,将手边上的东西尽数往外砸去,茶壶被他砸碎,滚烫的茶水溅出,打湿了谢母的裙角,她眼中含着泪,最终将云妩推着往外走,离开了小院。
门外,家仆正在往一辆金制雕刻的马车上装东西,云娆站在一旁指挥,各种名贵物品堆满了地面,甚至让人一度觉得马车装不下。
可是那样大的马车,怎会装不下呢。云妩收回目光,心中思量着自己回门该如何打算,夫君怕是指望不上了,婆母自小院出来,对此只字未提,她只能自己想办法。
垂头沉思中,她盯着脚尖走路,猝不及防与正转角过来的人撞了个满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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