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晨起，暮雨去寺内厨房提膳回来，颇有些高兴：“姑娘，今儿厨房的大师父说因着大雪封山，耽误了香客们，等山路被疏通开的这几日，寺里的吃食都不必咱们花钱买了。”
鸿恩寺比不得京城另一边的广济寺，那是真正的皇家寺庙，香客如云，贵人如织，香火钱自然也足，莫说清粥小菜，就是上好的素斋也是免费供给香客的。
至于鸿恩寺嘛，近些年来香火渐少，多是百姓来此拜佛求签，寺中只提供清粥小菜，若想要其余的，那都得花银子买了。
朝云也是高兴，叹道：“这次来给夫人上香，本就没带什么银子，若是一直不能下山，只怕还不够呢，这下好了，还是诸位大师慈悲。”
沈靖略一思索，心中有了猜测，只是不好确认，她坐到桌前，道：“你们也坐下，咱们一起吃。”
侍女们知道她的性格，并不多作推拒，从善如流地坐下。
用完饭，沈靖叫朝云在屋里守着，戴着幕篱和暮雨一起往寺中天王殿去了。
弥勒佛祖坦腹大肚，喜笑颜开，沈靖解下幕篱，仰头去看，十分不敬地盯了一会儿，才深深拜下。
都说弥勒是未来佛，既然此番不曾降罪于我这逆天而来的孤魂野鬼，佛祖慈悲，想必也是愿意佑我未来，平安顺遂，心想事成。
她拜了许久，抬首起身，余光扫过，这才发现身边已经跪着一个高大的男子。
沈靖故作惊讶，并不敢看他，侧脸起身之后便要离去，暮雨也有些不安地看了男子一眼，匆匆给沈靖戴上幕篱，两人匆匆往外走。
行至院中，身后果然有脚步声跟了上来。
“姑娘，”秦王唤道，“姑娘留步！”
沈靖脚步停顿，稍稍迟疑一瞬，蓦然回首，隔着幕篱垂下的白纱，秦王只能瞧见她微微抿起的唇，似乎彰显着主人的不安。
只是他看不见，沈靖眼中漾出的层层笑意。
沈靖问：“不知公子唤我何事？”
“冒昧打搅，只是昨日之事，我思来想去，还是应该重礼拜谢姑娘，请问姑娘贵姓，”秦王拱手一礼，道，“姑娘切莫推辞，此事于姑娘或许是举手之劳，于我却是大恩，若不能谢，我心中难安。”
沈靖见他神色认真，眉梢微挑，口中仍然道：“公子不必不安，正如公子所言，此事于我不过是举手之劳，公子与其再来谢我，不如还是好好看顾小妹。”
“昨日我瞧她手上似乎受了伤，眼下寺中又没有大夫，若是留下疤痕就不好了。”
秦王道：“姑娘不必担心，家中随行的奴仆中有略通医术的，已经为小妹诊治过了。”
沈靖点点头，冲他福身一礼，便要离去，谁料忽而一阵微风吹过，白纱轻轻扬起悠扬弧度。
沈靖生得其实很好，不知是不是重生归来的缘故，她觉得自己的状态比之前世要好不少。
哪怕因着在寺中住着拜佛不施脂粉，撞进秦王眼里，亦是肌肤莹润，细眉杏目，唇红齿白，右边眉头上有一颗朱砂小痣，更加映衬出一种天然的水秀，令人见之忘俗，忍不住要心生爱怜。
秦王一眼看见，几乎呆了。
沈靖不经意间与他对视，似乎也是一惊，两颊飞快地泛起一层红晕，她忙转身，拨好轻纱，匆匆道：“不打扰公子拜佛，告辞。”
佳人惊鸿一瞥便要远离，秦王心跳如擂鼓，忙唤道：“姑娘！我……”
暮雨看他不顺眼好久了，方才还一副呆样子盯着自家小姐看，现在还要叫住她们，不由怒从心头起，她斥道：“你这人好无礼！我家姑娘说了不要你谢，你还要纠缠？”
沈靖拉拉她的手，略带歉意地对秦王一点头，两人转过回廊，往暂住的禅房去了。
走远了，暮雨才有些后怕地拍拍胸口，问：“姑娘，那人就是昨日你救的那个小姑娘的哥哥？”
沈靖随口应道：“嗯。”
她正在想方才自己的动作是否显得刻意，又想，能见到秦王，可见她的猜测没错，今晨暮雨说的寺中提供吃食这一点，大概的确是秦王的安排。
这样一想，秦王大约已经从寺中僧侣那里问到了她的身份，毕竟她每年都来，在寺中也算是熟人了。
暮雨跟在她身边，撇嘴道：“不过这人真是无礼，姑娘说了不要他谢，他还不肯，是家里钱多得不行吗？”
沈靖回神，听见这样一句，不由得哑然失笑，点点她的脑袋：“你呀，这是想什么呢！”
雪又开始下了，寺中没什么人，僧侣们大多在殿中上课，香客们就躲在禅房里取暖，沈靖无事一身轻，心情大好，趁着机会同暮雨一起沿着寺中小路散步。
与后山那片红梅不同，寺中虽也种有梅树，却开的是粉白的花，雪地里别有一股暗香。
两人缓步徐行，渐渐停在不知哪间院外墙边一棵高大梅树前，枝条如笔墨，花朵渐次盛放，沈靖看得心中喜欢，但并不去折花枝，只是仰首嗅闻香气，暮雨蹲下在地上拣了几朵被霜雪打落的梅花，捧在手心里，笑吟吟地举给沈靖看。
沈靖点点她的额头，正要说话，就听墙那头有道男声传来：“老吴是不能留了。”
另一道声音说：“主子，老吴到底跟了我们这么多年了啊！”
沈靖一惊，把涌到唇边的话音咽了回去，见暮雨似要开口，她伸手按住暮雨的唇，轻轻摇了摇头。
墙那头继续道：“难道是我不想留他吗？既做了这件事，就该明白什么叫谨慎小心！他自己叫朝廷的人发现了首尾，难道要我去给他收拾烂摊子？”
“姓薛的也是，这些日子做事越发敷衍了，我看他的心也不宁啊，”那人冷声道，“就让他去处理老吴！好叫他长长记性。”
另一人沉默半晌，道：“奴才知道了，会吩咐下去的。”
而后便是死一样的寂静，只能听见细微的脚步声，沈靖按着暮雨，两个人都不敢动，过了好一会儿，沈靖细听动静，料想他们已经不在了，才牵起暮雨，快步往回走。
忽然听见了旁人的言语，似乎还是要命的私隐，两个人都没有继续说笑的心情，直到靠近她们住的禅房，暮雨才怯怯地问：“姑娘，方才那两个人说的话……”
沈靖长眉紧蹙，尚在思索，摇摇头，见暮雨满面不安，她安抚道：“别怕，没有人知道我们听见了，以后，别再和任何人提这件事就好了。”
暮雨悄悄松了口气，鼓了鼓脸颊，点头道：“是，我都听姑娘的。”
——
大约是因为这次山上还困了两位金枝玉叶，山路很快被疏通，次日黄昏，沈靖她们便收到小沙弥的传信，如果着急的话可以先下山。
沈靖思及昨日听到的那两人的对话，心中总有些不安，于是没等第二天传信叫家中派马车来接，直接请寺庙里的师父帮忙叫了马车，花了点钱连夜赶回了京城。
不知怎的，马车靠近沈府，沈靖倒有些近乡情怯。
沈靖对家中的印象其实已经模糊了，自从出嫁，便少回家，做了皇后之后，更是连宫门也出不了了。
她生母早亡，继母是母亲的娘家小妹，亲上加亲，本来是很好的，可惜这位姨妈性子太左，同她的关系一向不冷不热。
至于父亲，虽是慈父，可他不管内宅事，对沈靖不过是用饭时见上几面，她出嫁时，他作为父亲掉过几滴眼泪罢了。
弟妹比她小七岁，虽然亲近，可到底没有什么相处的时间，他们长成的时候，沈靖早已嫁入王府了。
踏入沈府大门的时候，她有些恍惚地回忆，当时太极殿内跪了一地的文武百官里，可有她的父亲和弟弟吗？
就算是有，也没有人记得了。
“大姐儿！”才刚靠近正堂，便听见一声高喊，沈靖还没回过神，就听沈父迎上来，殷殷追问道，“你可回来了！这几日我和你母亲担心地不得了，可吃苦了？”
沈靖有些疑惑：她从前与父亲的关系，有这样亲近吗？
沈母跟在后面走出正堂，冲沈靖微微颔首，道：“大姐儿回来了，快，进屋坐吧。”
三人坐定，沈靖温声道：“女儿不孝，叫父亲母亲为女儿担心了。”
沈父摇摇头，道：“这是天灾，便是大姐儿你想躲也躲不过的，今年的雪是有些大了，只怕要成灾……”
沈母轻咳一声：“你父亲就是这样，总是说着说着就拐去公事上，大姐儿这几日可还好？”
沈靖点头，道：“女儿一切都好，有劳父亲母亲担心。”
沈母见她眉目间隐有疲惫，不由道：“大姐儿夜里赶回来，舟车劳顿，想是也累了，在寺里这几日也难休息好，朝云暮雨，快伺候你家姑娘回房休息去。”
朝云暮雨齐声应是，沈靖起身对父母言说告辞，有些生涩地辨认道路，回到了自己闺中时所住的小院。
沈父望着沈靖的背影，忽然像想起来什么似的，道：“你嫂嫂今日是不是来过了，可说了什么了？”
“不就是说大姐儿的婚事吗，”沈母轻啜一口茶水，含笑道，“官人放心吧，大姐儿是姐姐的女儿，也是我的女儿，哥哥嫂嫂如何会慢待她？安哥儿也是你我看着长大的，嫂嫂说了，等明年三月里选秀结束，便带着安哥儿正式上门提亲！”
沈父点点头。
听说沈靖赶了回来，侍女们早已经在房里备好了热水，红螺绿涛掀开帘子把沈靖让进屋内，道：“姑娘可算平安回来了，大雪夜里，身上可冷不冷？这几日我们担心得不得了呢。”
红螺接过朝云手里的包袱，笑道：“朝云姐姐这几日伺候姑娘也累了，先去休息吧，暮雨姐姐也是。”
绿涛也道：“是呀，我们伺候姑娘沐浴就是，不劳累姐姐们了。”
沈靖如何看不出她们在做什么，无非是想方设法挤开朝云暮雨，要在她面前多露脸罢了。还是年轻，上辈子嫁入王府之前，宫中娘娘曾赐下尚仪局的女官教导她规矩，那时候这两个算是被料理得平平顺顺。
说到底，要向上爬有什么问题呢，人都是要往上走的，她自己尚且要去攀高枝呢。
朝云无奈一笑，并不多争执，拉着想要说些什么的暮雨一道退了出去。
沈靖见她们如此，便也不在意，视线转过屋内熟悉又陌生的陈设，任由红螺绿涛服侍她沐浴洗漱，不动声色地重新熟悉起这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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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第二章 勾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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