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王负手微笑，眼眸含情，温声道：“沈姑娘不必多礼，快请起吧。”
沈靖低声应是，还未起身，秦王便迫不及待地伸出手，将她扶了起来。
沈靖一惊，飞快地抽出手，长眉蹙起，看起来有些不安，退身一步恭敬道：“殿下，臣女那日不知是殿下当面，言行多有冒犯，还请殿下恕罪。”
秦王并不恼，反倒十分感兴趣地踱了两步，问：“姑娘知道，我为什么假借母后的口谕叫你过来吗？”
沈靖抬眼，惊道：“王爷假传娘娘口谕？”
她这一眼，正好撞入秦王含笑的眼中，不由被惊吓一般后退，换来秦王下意识地一笑。
他道：“罢了，不逗你了，母后的确要见你，当日我说你救下的，是我家中小妹，现在你也该知道了，那是母后的女儿。”
“母后爱女心切，一直想召你入宫，但因为选秀在即，各种事务耽搁，直至今日才能见到你。”
“原来是楚国公主，”沈靖低声道，“臣女从未想要什么谢礼，当时救人，不过是出于好心，不忍见人受伤。”
秦王眉目舒朗，他靠近沈靖，含笑道：“我知道，姑娘心地善良。”
他靠近得又快又近，沈靖这样循规蹈矩的女子想是从未与一个男人这样靠近过，惊慌之下就要躲避，却被秦王不容拒绝地握住了手腕。
秦王挑了下眉：“沈姑娘，我同你说话，你躲什么？”
他只道沈靖畏惧天恩，怯怯不敢言语，哪知沈靖骤然抬眼，眉间蕴着怒火，那一点小痣艳艳灼人眼，只听她斥道。
“臣女再不济也是正经官家女儿，男女授受不亲，还请殿下自重！”
他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外面传来宫人高声道：“皇后娘娘驾到！”
沈靖用力一挣，挣开他的手，福身道：“臣女拜见皇后娘娘。”
秦王随后道：“儿臣给母后请安。”
皇后如前世一样，温柔亲和，直接上前伸手将她扶起来，柔声道：“好孩子，不必多礼。”
“多谢娘娘。”
“好孩子，本宫还没谢你呢，”皇后拉住沈靖的手，又瞪了一眼一旁的秦王，轻咳一声，略有责怪道，“暄儿，你怎么在这里？”
秦王在母亲面前，一贯是讨巧卖乖的，此刻笑嘻嘻地开口：“儿臣听说母后召见了一位秀女，便猜是那日救下妹妹的姑娘，儿臣是妹妹的亲哥哥，这不特意过来感谢？”
皇后伸手点点他，道：“可谢过了？你这孩子，可别吓着人家姑娘，还不回去？”
秦王拱手道：“是。”
沈靖悄悄抬眼去看他，恰好与他含笑的眼睛对视，秦王冲她眨了眨眼，沈靖瞪他一眼，双颊飞红，飞快地转过了视线。
皇后装作没看见他们的眉眼官司，拉着沈靖坐下，道：“好孩子，今儿本宫把你留下来，是要好好谢谢你。”
沈靖低眉道：“不敢，臣女当日只是举手之劳，便是没有臣女相助，公主金枝玉叶，福气深厚，自然也不会有事的。”
皇后笑道：“本宫知道，你是好姑娘，所以本宫才更要好好谢你啊，救人者自称小事，可被救者定要感激，这才叫天经地义，善恶有报。好孩子，别怕，告诉本宫，有什么想要的？”
沈靖眼睫微颤，心思电转，拜下道：“臣女不敢奢求赏赐，但凭娘娘做主，臣女拜谢娘娘隆恩。”
——
三日后。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滋闻礼部郎中沈颐之女沈靖，贞顺和婉，温厚秉心，克娴内则……特为朕之第五子秦王赐婚，于今年九月初八成婚元服，钦哉’！”
沈靖叩首，轻出一口气，平静道：“臣女接旨，叩谢圣恩。”
宣旨的内监笑眯眯地恭喜，沈父与他寒暄，沈母趁机塞过去荷包：“这点子心意，权当请中贵人吃茶。”
内监心领神会地收了，提起此次还选中了永昌伯府家的庶女做秦王侧妃。
他又把身后的两个女官让到前头来，笑道：“这是皇后娘娘赐下的两位尚仪女官。”
这二人，与上一世，丝毫未差，皆是容长面孔，看起来约莫二十来岁，发髻与服饰一丝不苟，行动也一步不差，只是服色略有分别，应当是品阶不同。
皇后素来温和，御下虽严，却不至严苛，此刻见二人神态并不紧绷，自如地对她行礼，口称“沈姑娘”，便可知一二。
沈靖含笑扶起二人，明知故问道：“不知二位女官如何称呼？”
一人道：“妾孙澜翠，尚仪局四品司仪。”
另一人道：“妾罗冬娘，尚仪局三品司籍。”
沈靖便称二人“孙司仪”、“罗司籍”。
沈父已经与宣旨内监寒暄完，开口留他喝茶，内监推说还要回宫述职，便离去了。
沈母叫陪房去给两位女官安排住处，又拨了两个小丫鬟去服侍，孙罗二人心知旨意下来，一家子必定有话要说，于是也不推辞，跟着人往后院去。
一家子进了正屋，沈父轻轻叹道：“大姐儿，当初选秀，我不盼你如何富贵，只求能归家自嫁，一世平安罢了，如今天家赐婚，要去做那皇室宗妇，虽是天恩浩荡，可齐大非偶，我这做父亲的，心里难免有些……”
弟妹年岁尚小，懵懂地看着父亲，问：“姐姐要嫁的人不好吗？姐姐别……”
沈母忙拍他一下，把一双儿女搂到自己跟前，嗔怪道：“当着孩子的面，说这些做什么，秦王是什么身份？那是皇后嫡出，太子胞弟，大姐儿嫁过去又是做正妃，正经的皇室宗妇，到时候可是一世的富贵荣华，怎么会不好？”
她又道：“就是不知道那永昌伯府家的庶女性情如何，平日里行宴也未曾见过啊，还得打听打听。”
沈父一向不知内宅事，只说：“永昌伯在礼部挂了虚职，先前倒是见过几面，虽说不熟悉，可也能看出行事有些荒唐，同僚平日里也有些微词。”
沈母哎呦一声，不知想了些什么，说：“我也想起来了，从前见过永昌伯府夫人的呀，那眼皮高的，都不看底下人的，这下好了，到底我们大姐儿是正妃，还是我们大姐儿争气！”
沈父忙说：“这话别乱说，侧妃也是皇室宗妇，只不过名位差些，要是传出去，难免指责家里轻狂。”
沈靖并不言语，指腹轻轻按过圣旨上的祥云纹路，唇边笑意不减。
正在思索，忽而听见沈母开口：“婚期定在九月初八，咱们也只有半年的时间筹备，从前备下的嫁妆怕是薄了些，还得再寻。”
沈父开口：“是了，这些事也该筹备起来，官家娘娘应该也会赐下妆奁，咱家亲戚……”
他话音顿止，下意识看向沈靖。
沈母又拍他一下，道：“这些事自有我来操持，你去忙你的，二姐儿和章哥儿的课业也要看看，快去。”
沈父讪讪地带着一对小儿女去书房了。
沈母看看沈靖，欲言又止，沈靖倒是不在意，道：“无妨，母亲，说到底与舅舅家只是交换了生辰八字，私下里换回来也就是了。”
沈母一时无话，看她半晌，才忽而低声叹道：“大姐儿真是长大了，如今又有了好归宿，姐姐若是在天有灵，也该安心了。”
沈靖神色微动，还未有什么反应，沈母倒自己反应过来，摆摆手接着道：“没有什么，你舅舅那边叫我们去说，只是明日亲戚们都要来贺喜的，大姐儿，你……要见见安哥儿吗？”
沈靖说：“好。”
她扬起微笑，说：“事已至此，两下里说开了，对彼此都好。”
次日，沈家的亲朋旧故们上门道贺，沈靖见到了女眷们，也见到了舅母。
舅母拍拍她的手，面上不露异色，笑道：“阿靖是个有福气的，来日成婚，舅母还要好生为你添妆。”
沈靖道：“多谢舅母。”
她抬眼看着舅母，眼中似有询问。
舅母轻轻点头。
沈靖脱身出来，在后园中见到了表哥颜栩安。
颜栩安正在一棵梅树下，长身玉立，听见动静回首，唤她：“阿靖。”
沈靖在心底轻轻叹了口气：“表哥。”
颜栩安生得清俊，神色落寞下来，沈靖也不免心软，她无奈，挥退侍女，道：“表哥何必如此，此事是我对不住你，只是造化弄人，你我有缘无分罢了。”
颜栩安低声说：“我不怨你，阿靖，是我不好，怪我没有早一年便上门提亲，我总以为该等自己功成名就，哪知一步错，时至今日……悔不当初。”
沈靖叹道：“去岁冬日里，我折梅花相赠，如今花已谢，你我缘也尽，日后只是兄妹。”
颜栩安脱口道：“我尚留着花枝……”
沈靖摇摇头，不再多说什么，将两人从前交换的信物交还，拜道：“只望表哥日后仕途宏达，顺遂安康，待表哥成婚时，做妹妹的自会送一份贺礼。”
颜栩安不言，沈靖转身离去，才听他在身后道：“表妹成婚之时，我亦有贺礼送上，望表妹岁岁长安，一世无忧。”
沈靖没有回头，回了院子，靠在窗边，狸奴飞快地窜入主人怀中，她抚了抚小家伙柔软的皮毛，隐隐听见悠扬的笛声从院外传来，吹的是一阙《踏莎行》。
“雪似梅花，梅花似雪。”
“似和不似都奇绝。恼人风味阿谁知？请君问取南楼月……”
侍女们都隐约知道这一桩事，也都为他们遗憾，朝云谨慎些，端来茶盏，开口问：“姑娘，表少爷这样，会不会对姑娘不好，两位女官就住在隔壁院子，若是撞见了……”
“女官们知道这两日家里乱，不会出门的，”沈靖摇摇头：“让他吹吧，吹完这一曲，也该放下了，总比压在心里，翻来覆去，反倒生出执念的好。”
侍女们对视一眼，不再多话，默默退了下去。
沈靖捏捏怀中狸奴的爪子，换来它长长地一声叫，她低低一笑：“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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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第四章 秦王 赐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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