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治跟着赵鸾儿往府里走,越走心下越沉。
这处宅邸虽不及将军府气派,却也雅致清幽,石径两旁的兰草修剪得一丝不苟,连廊下挂着的鸟笼都是银丝所制。
处处透着他从前想都不敢想的富贵,可这富贵落在妹妹身上,却让他觉得刺眼。
进了正厅,丫鬟刚奉上茶,赵治草草喝了两口,便放下茶盏,开门见山:“妹婿既在休息,我这个做大哥的,理当前去探望,总不能空着手来,连人都不照面。”
赵鸾儿心尖一紧,忙起身阻拦:“大哥,他……他刚服了药睡下,怕吵。不如等他醒了,我再让人去请你。”
“服药?什么病重的要他一个年轻男子服药?”赵治眼神锐利,起身便往内院走,“我自己去看看,轻些走便是,不吵他。”
宁择文见状,也起身跟上,轻声劝道:“表哥稍安,或许表妹所言属实,慕容公子确实需要静养。”
赵治压根安心不了,他现在满脑子想的都是慕容隽是个病秧子,他如珠似宝的妹妹嫁给了一个病秧子。
要不是他游学在外,无论如何他都要阻止这门亲事。
赵治的性情,与圆滑随和的赵家夫妇不同,他更随了那个读书人的舅舅,正直、清高、脾气执拗。
赵治由他的舅舅宁先生启蒙,由宁先生言传身教。
虽然宁择文才是宁先生的亲儿,反而是赵治的性情酷似宁先生。宁择文温润圆和,与清高文人宁先生并不太像。
正是因为知晓赵治的脾气,所以赵父赵母以及赵二郎,不敢跟他讲,慕容隽不良于行的事。
赵治脚步不停,径直往内院走去,赵鸾儿心头慌乱,忙快步跟上。
廊下银丝鸟笼咣当作响,惊起七彩鹦鹉学人叫:“客人来了——客人来了。”
它又看到赵鸾儿,兴奋地扑扇着翅膀,扯开嗓子喊道:“大小姐驾到,通通闪开——大小姐驾到……大小姐驾到,通通闪开……”
鹦鹉扑腾着翅膀,两颗黑豆眼直勾勾盯着赵鸾儿,等着她投喂。
赵鸾儿听到它叫的话,在大哥和宁择文面前,不免尴尬的脸红起来。
这只小鹦鹉是张管家送过来的,学舌很厉害,聪明的紧。
听说鹦鹉从海外商人手里买下,再经过调教,底下人孝敬给将军府。
慕容将军见小东西叽叽喳喳吵的很,大手一挥,让老张把小东西给慕容隽送去。
慕容隽整天沉默寡言,憋不出几句话,正好让小东西陪他说说话。
慕容隽跟慕容将军一样,嫌弃小东西烦人,把它往屋外一挂就不管了。
赵鸾儿看着五彩斑斓的鹦鹉,心生喜欢,她经常投喂鹦鹉。
不过她每次都会让鹦鹉先喊她,然后再喂食。
她教鹦鹉说的最多的话就是,“大小姐驾到,通通闪开”。
所以,鹦鹉一看见她就喊了起来,喊完后期待地等她投食。
赵治的步伐,被鹦鹉的几句话停下,他打量着鹦鹉,“这小绿毛……”他不知道找什么词形容,最来了句,“嘴挺甜的。”
宁择文笑道:“确实,看到表妹,立马喊她‘大小姐’。”
赵治问赵鸾儿,“这是谁的鹦鹉?”
“是将军府送来给夫君解闷的。”
赵治听闻是慕容隽用来赏玩的鹦鹉,来了句,“玩物丧志。”
宁择文有些无奈。
表哥这性子跟自家亲爹太像了,很容易一开口就得罪人。
“大哥,它只是只鸟儿,夫君待它并不上心,是我平日里闲着无事,才偶尔逗弄两句。”
赵鸾儿抬手从袖中摸出一粒松子仁,隔着鸟笼喂进去。
鹦鹉心满意足地嘎巴嘎巴,尾巴一翘,又脆生生补了一句:“大小姐驾到,通通闪开!”
赵治被这殷勤的小嗓门噎得脸色一黑。
“有辱斯文。”
赵鸾儿不满,“大哥,它只是只鸟,不是你的学生。”
“鸟跟人一样,都得教,不好好教导就容易逆反。不然不知何时,就会趁着你不注意的时候,做出出格的事情。”
赵鸾儿:……
这哪里是在说鸟,分明是在说她。
赵鸾儿与赵治正僵持着,段雨走过来。
他看着赵治还有宁择文,似乎在思考两位谁才是少夫人的哥哥,最后根据长相,朝赵治拱手。
“见过赵少爷,听闻您来府里,公子让我来请您过去。”
赵治看着眼前这个英武青年,疑惑道:“你是……”
赵鸾儿回道:“他是夫君的亲随,名叫段雨。”
赵治微微颔首,目光在段雨身上打量了一圈。
段雨身形挺拔,眉眼沉稳,举手投足间带着习武之人特有的利落与英气。
“烦请小哥带路吧。”赵治不再坚持硬闯,收敛了方才的锋芒。
赵鸾儿悄悄松了口气,连忙跟上。
宁择文走在最后,目光在廊下那鹦鹉身上停了一瞬,摇头轻笑,“下次给你喂点瓜子仁,继续给我说那句‘大小姐驾到’。”
内院比外头更静,连风声都似被修剪过,一丝不乱。
段雨引着三人穿过一道月洞门,止步于一间檐角微翘的厢房前。
门半掩,窗棂后垂着一层薄如蝉翼的纱,影影绰绰透出一个人影,肩背笔直,像一柄收在鞘中的剑。
段雨轻声叩门:“公子,赵家大少爷到了。”
里头传来一声低沉的回应,带着一点哑,却意外清冽:“请。”
赵治心头微凛。
只一个字,却听得出门内人年纪不大,气场却沉。
段雨推开门,侧身让路。
赵治抬步跨入,宁择文与赵鸾儿紧随其后。
屋内药香与墨香交织,只开了一扇小窗,光线昏柔。
慕容隽着一袭月白中衣,外披苍青织锦袍,膝上覆一条薄毯,毯下痕迹平坦,显见双腿枯瘦。
果然……赵治目光一沉,袖中的手无声攥紧。
慕容隽早已习惯旁人乍见时的那一瞬震惊。
他抬眼望向赵治。
“在下慕容隽,抱病在身,未能远迎,舅兄见谅。”
赵治原本备了一肚子的质问,此刻看到慕容隽的腿,话堵在嗓子眼说不出。
他明白,眼前这人,并非他想象中没用的病秧子废物,也非轻易能被几句风刀霜剑逼退的庸才。
这是一个哪怕坐在轮椅上,也依旧让人不敢轻慢的人。
屋内一时沉默。
赵鸾儿忍不住上前半步,轻声唤:“夫君……”
慕容隽侧头看她,眉眼稍显柔软,“过来。”
赵鸾儿乖顺走过去,抬手替他掖了掖毯角,小声道:“大哥只是担心我,所以不请自来,没有恶意的。”
“我知道。”慕容隽淡淡一笑,复又抬眼,目光重新落在赵治脸上。
“是我失礼了。若不是身有腿疾,我应该携同鸾儿,一道前往江南拜见岳父岳母与舅兄。”
“……”
“舅兄请坐。”慕容隽先开口。
赵治依言坐下,目光却仍不自觉地落在慕容隽覆着薄毯的腿上,那片平坦的痕迹像一根刺,扎在他心头。
宁择文适时开口,打破了屋内的沉默:“慕容公子不必多礼,我们此次前来,也是表哥挂念表妹,一时心急才贸然上门。”
慕容隽看向宁择文,两人四目相对,空气中似有无声的打量流转。
“宁公子客气,既是为鸾儿而来,便是客,无需见外。”
赵鸾儿吃惊,她从未提起过宁择文,慕容隽也未曾见过他,居然认出对方来。
慕容隽接着道:“鸾儿常与我提起,说表哥待她如亲兄,今日一见,果然温润周全。”
赵鸾儿:“……”
她哪敢提起宁择文。
既然慕容隽这般说了,赵鸾儿只好附和他。
宁择文听出他话里分寸,笑意不减,却不再接茬,只侧身替赵治斟了半盏茶,借此掩住眼底一闪而过的打量。
赵治未动茶,沉默片刻,终是开口,声音发涩:“慕容公子……这腿,是受了伤?”
“两年前不懂事,过于年少轻狂,害得自己双腿尽断。”
赵治听完后,松了口气,幸好不是先天残疾。
“原来如此。”赵治赶紧问道,“既是后天受伤所致,可有医治的可能?”
慕容隽指尖摩挲着膝上薄毯,目光平静无波:“遍寻名医,皆言伤及根本,恐难痊愈。”
他语气淡然,好似说的不是自己的事。落在赵治眼里,倒添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沉毅,令他不由得钦佩。
目光扫过慕容隽覆着薄毯的腿,又落在妹妹身上。
“慕容公子,我此次来京,本就想多陪鸾儿几日。你这府邸雅致,若不嫌弃,我想在别院暂住些时日,也好就近照拂她。”
慕容隽并未意外,只抬眼问:“舅兄想住几日?”
“三五日足够。”赵治闷声道,“鸾儿自小怕生,换了地方怕住不踏实。我留下,她安心。”
赵鸾儿怔住——她几时怕生?
可见大哥把话说得如此板正,不好当面拆台,只能悄悄攥紧帕子。
慕容隽微微颔首,目光滑过宁择文:“宁公子亦一并留下?”
宁择文笑得温雅:“叨扰了。家父得知表妹匆忙出嫁,未曾参加表妹婚礼,甚是遗憾,命我来京后务必探望表妹。”
“既如此,段雨。”慕容隽侧首吩咐,“让人把客厢收拾出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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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暂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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