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初一,不宜婚嫁,但红绿书纸上却写着,万家要在今日嫁女。
于是日落黄昏,有人着一身大红色,在卯时三刻上马,迎娶自己的新娘子。
也有人着一身碧绿衣裙,头戴红盖头,手持金丝白扇,娉婷而出。
这当是没落的万府最为喧嚣的一日——看客们围在门口,争先恐后地想去看一眼那个被毁容的万小姐。
窃窃私语——人们忘了去贺喜这位新娘子,忘了去搀扶她,任由她一个人从府里出来,娘家人更是一声不吭,没有半点挽留。
大家都看戏似的看着她,唯有万府门前骑着马的那位新郎官,目光灼灼,仿若所有灯火都到了他眼里,所有情思都堆在眉梢间。
他欣喜又手足无措,看一会儿就要偏过头,好似不敢长久注视自己的新娘。
龄玉摸索着坐进轿子。
外面有人喊:“起轿!”
锣鼓声、炮仗声——大红灯笼被高高举起,喜娘拿着盒四色糕点走在前头,花轿前往张府。
龄玉心中不平。
今天天没亮她就被人叫起来,梳洗打扮好几个时辰,以为自己准备好了,那天和祠堂外的夫人说自己会嫁人后,也不断说服着自己。
无奈——在盖上红布头的那一刻,还是慌了。
她才意识到自己的生活要发生变化了,不光是身份上的。
龄玉反悔了,她挣开身边的人,迫切地望向外面。
想逃出去,叫思盈的名字,帮自己把身边这些碍事的人拉开!
可,哪能够呢?
帮她梳妆的老婆子来势汹汹,警告她:“轿子已经在府门外了。”
宽慰她:“新郎官也在做准备,他很期待这场婚事,问了好几遍你的情况。”
“宾客也陆续到场。”
“万小姐,不管你愿不愿意,你都铁板钉钉的,是他的新娘子。”
灾钟确实敲响了——
龄玉呆住,坐在厢房里把自己的魂儿丢了,任她们摆布。
“张肃。”
新郎官的名字第二次从她嘴里出来。
外面锣鼓喧天,龄玉想:如果婚嫁之事真是如此喜庆,需要如此声势,为什么我到现在都不知道自己要嫁的人长什么样子?
张肃今年几岁了,品行如何?
他问过好几遍我的情况——他认识我?我们见过吗?
不对,城里谁不知道她万龄玉呢?一个毁了容的女子。
龄玉忽然拿下头上的红盖头,想掀起窗口的布帘,看一眼外面光景。
但她又真是作茧自缚——手伸过去,看到一线光落到手背上,就觉得外面的人会看到自己的脸。
他们还是会和像以前一样取笑她吗?
她现在没戴斗笠。
嫁过去后,张肃和他的家人也不知道能不能接受她整天戴着斗笠,他们......
龄玉动作一顿,颓然地放下手了。
小时候以为只有相爱的人才会结成夫妻。
却不曾想,两个素未谋面的人之间也能生出红线。
双眸一垂,龄玉看到了自己的左手。
手背光滑苍白,但其实上面有着一道伤痕。
她今天早上在挣开那些老婆子时,不小心被她们用一根簪子划伤了。
为了美观,那些人并未取来纱布为她包扎,也不准龄玉这样做——用大量脂粉遮挡。
小小一道伤口,龄玉并不在意,本来不在意——
如今却觉得好疼。
粉末渗到开裂的皮肉里,她生出一股烦躁,想抓挠自己的手,不顾一切地脱下衣裙,离开这牢笼似的轿子!
可——除了张家,她又能去哪?
万家她是不可能再回去的,里面的人也不会让她进去。
天地很大,但好笑的,她万龄玉居然没想出一个容身之地。
真是万般不由人——
外面的敲锣声不见了,轿子停下来。
一名女童站于花轿前,探身而入。龄玉匆忙盖上红布头,被她扯住袖子,牵出轿子。
两人踏过朱红漆的马鞍子,新郎等在喜堂里面,和新娘一同给长辈敬茶。
一拜天地,二拜父母。
其实仪式是很正式的,龄玉在拜堂时,感受到成亲这件事的庄严,甚至喉头是酸酸的。
心想怪不得婚姻会是人生大事。
两个人要结成伴侣,相守一生。
她在低头弯腰时看到对面张肃的衣衫。
有一瞬也想:他会是什么心情?
他是期待这场婚事的?听说张家送了好几条街的聘礼过来,是张肃授意的吗?他为什么会这样看重自己?
我和他......
龄玉又听到身后几丈外,宾客的说话声。
她名声不好,因为奇异的相貌,每次出门人们都会取笑她。
这时龄玉便想,如果我真逃不出去,要被迫嫁给张肃了,是否要好好的完成这场婚事,不让人挑出一个毛病?
她是胆小的,害怕被人议论,不想再落人口舌。
万家的人把她当做弃女,龄玉可从没放弃过自己——她看过很多书,小时候在没毁容前也常常爬出高墙,去学堂偷听夫子讲课。
所以即便没人教过她成亲时要怎么做,仍然从容不迫,龄玉站在喜堂里,和丰神俊朗的张肃对拜——
有人面红耳赤,好几次做错动作,正是张肃。
有人啧啧称奇,是站在外面的宾客。
他们说万小姐好像没传闻中的那样不堪,身姿绰约,张小公子更是神采飞扬,皮相极好,两人这么一看还挺般配。
那位钦天监来不了,真是可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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