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暗潮湿的牢狱内,云忘年被独自关押。
牢内阴湿,地面覆着一层冷意,角落里有一张木床和一只恭桶,木床又短又窄,上面铺着一层霉味很重的茅草,还有一床发黑发臭的被子,那被子不知多久没拆洗晾晒了,上面的酸臭味隔了老远都能闻见。
云忘年将茅草和被子掀开一角,盘腿坐在木床上闭目养神。他一夜未睡,想等着看后面的招数。
他并未做过亏心事,所以不惧和谁对簿公堂,可这次锒铛入狱,他甚至没有开口说话的机会,衙役闯进云府后没有给他们辩解的机会,直接动手抓人后捂着他的嘴押至牢狱,他连郡守和监御史的面儿都没见到。
从衙役闯入云府抓人到现在,已经过了十几个时辰,分别前父亲看着他点头,暗示他此事早有筹备,如果官府不分青红皂白诬告他,父亲会集结世家向皇室施压,逼迫他们给个说法。
长此以往,皇室和世界都是互相牵制的关系。即便世家手中没有权柄,但他们有生意和名望,上阳城大大小小的世家,每家都出过有名的人物,正是因为这些人物的托举,我们才敢称世家。
就连那些家中米缸都空了的破落户世家,也能吹嘘祖上的荣耀,百姓也会赞扬他们先祖的仁义善举。
若官府迟迟不放人,世家会罢市警告。
上阳城世家不少,一旦联合罢市,能管控上阳城半数经济。罢市之初也许成效不显,但时间久了物价不稳,百姓必定生出怨怼,民心散乱之时,当权者必乱。
只是……
罢市乃无奈之举,在被逼到绝路之前,父亲不会这么做。
店铺关停后收入折损,必定会影响氏族声誉,物价动乱后民心不稳,百姓哄抢粮油糖盐,造成物价飞涨,富者大肆囤积,贫者无粮下锅,又加上城外越攒越多的流民,民心必乱。
可云氏主张罢市,必定要提出合适的补偿让那些世家满意,但贪欲是填不满的,上阳城大大小小十几个世家,都如鬣狗一般围上来,会将云氏啃得只剩骨肉。
而且民心大乱后,若是发生暴动,云氏难辞其咎。
到底是谁,是谁在幕后做局,让皇室和世家势同水火,争得你死我活。
此番若是世家联合罢市引起民乱,皇室便会给世家扣上一顶谋逆的帽子,以雷霆之势将世家尽数诛之。
这么看来像皇室的手笔,但并非如此简单,没有任何一个皇权希望民心动乱,因为百姓心里有了反叛的意识后,他们的心里就会种下一颗反抗的种子,等到种子破土发芽之时,会对皇权造成不可估量的威胁。
齐国以礼教治国,齐人重礼守诺,言行风雅。
可礼和诺这两个字是齐人一生都要背负的大山,是从生下来就要套上的枷锁,齐人终其一生都在做这两个字的囚徒,周围的每一个人都是无情冷血的监管者,毁诺者声名狼藉,失礼者千夫所指。
越是世家豪族,勋贵权臣,被约束得越厉害,反倒寻常百姓自由些,但他们的自由是碍眼的,所以上位者开始用同样严苛的要求去管理他们,他们也被迫戴上了枷锁。
在极端的压抑下,齐国百姓古板寡言,缺乏同理心,对被定义为“罪人”的人冷眼旁观,他们心中的不忿和暴虐已经压满了,随时都有可能喷涌而出。
齐国贵族同样压抑痛苦,但他们的痛苦有地方可以宣泄,府中奴仆是任打任骂的出气筒,风月场中也有温柔小意的解语花,他们有金银,可以肆意挥霍,用醉生梦死的奢靡生活麻痹自己。
可百姓不能,他们压抑痛苦,却没有发泄的途径,还要每日兢兢业业谋生,不敢有一刻停歇,可即便是这样劳碌辛苦,也未必能过上衣食无忧的舒心日子,所以百姓心中的戾气很重。
民心乱,齐国必乱,就是如此。
这一点,世家和皇室都很清楚,所以他们都默契地保持着一种平衡,那就是彼此之间的争斗不牵扯民生,否则百姓暴动,不管是掌权者还是得利者都必受其累。
云忘年被诬告入狱是这种平衡被打破的预兆,所以一定不可能是皇室主导。
但世家只能选择对皇室施压,因为云忘年多在牢里待一天就多一分危险,所以只能施压让皇室用权柄将云忘年救出来。
云忘年是家主预备役,自小就被当作家主培养,从小到大行事从未出过丝毫差错。
除他之外云氏子弟个个都是叛逆桀骜不服管教者,其中最温和的云徊雁都能为了诃宜公主与家族抗衡十几年,就算被世家谩骂,被皇室不齿,也依旧坚定地选择诃宜公主。
而在云氏子弟中,云徊雁尚且可以称为情种,他生来便重情,因幼时情谊对诃宜公主念念不忘,即便一年只能见上三五回也照样情根深种,他周旋于云氏和皇室之间,不亚于端着两碗水行走在钢丝上,可偏偏他走得稳极了,哪碗水都不曾溢出一分半点儿。
他是云氏的反面教材,却不是唯一的反面教材,其余人各有各的疯癫法,个个都比云徊雁出格。
光说云徊雁他们五兄弟就能看出云氏家风。
大公子谨言慎行十余载,一朝暴发后离开上阳城,至今下落不明,其行径与叛逃无异,他的叛逆反骨是所有世家子弟加在一起也比不过的,毕竟没人有勇气叛离家族,也没决心舍下亲眷。
二公子就是云徊雁,造成今日部分劫难的情种。
三公子是云忘年的双生兄长云忘忧,他自小浪荡不羁,夜宿风月场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他沉溺于酒色,醉生梦死,少年时便不怎么宿在府中了,曾妄言夜里孤寒,若无美人相伴左右,便辗转难眠。
这位三公子沾过的露水情缘堪比大雨,欠下的风流债一堆,上阳城百姓皆有所耳闻,可他就是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从未对谁上过心。
百姓甚至信了他的鬼话,觉得他无美人相伴便睡不着。
云忘忧风流浪荡,在上阳城贵女中声名狼藉,谁都知道嫁了他必定要独守空闺,他也不会改掉自己风流的性子,所以迟迟未议亲。
五公子天资聪颖,读书做学问过目不忘,是荣绵书院最年轻的夫子,但是他冷漠乖僻,阴晴不定,对同族亲眷异常冷漠,从不会为家族着想。
心情好时会替家族忧心一二,心情不好时便一肚子坏水儿谁都想算计一下。
四公子云忘年便是云氏最正常的子弟,从小便聪颖好学,克己复礼。
但他生来不足,从小便不良于行,经历过无数次练习才能和常人一般正常行走,如今不甚明显的跛脚,是他努力练习的汗水和因疼痛而流下的泪水浇铸出来的。
“吱吱吱——”
云忘年的思绪被打断,他抬眼看去,角落里聚集了几只肥硕的老鼠,正在光明正大地吃他的餐食。
那餐食酸臭黏糊,是放坏了的,若是他吃进去,就算被放出去也要折去半条命。
云忘年很冷静,也很镇定,他生来情绪平缓,这辈子情绪最外露的时候便是幼年被父亲绑着双手练习走路,没了双手支撑着保持平衡,他连站都站不稳,一日要摔上几十次。
父亲皱眉看着他,面色冰冷地说:“你若不好好练习,便一辈子只能当个没用的瘸子,上不得台面的废物。若是可以接骨,我便是亲手敲断你的腿骨也要给你接上,可是不能,所以只能靠你自己。”
云忘年经常想,云氏子弟之所以个个都不同寻常,或许就是因为云氏家风。
文人风骨,名士气节,这是云氏的骄傲,也是云氏的偏执。要和前人一样淡泊名利,心怀苍生。
每个孩子被压制着成为长辈心中的模样,成为云氏子弟该有的样子,所以掌握部分自由后就会肆意妄为,将童年缺失的自由补回来,将压制自己十几年的长辈好好气上一顿。
云忘年老实规矩,或许是因为他从未得到过属于自己的自由,父亲和族中长辈死死盯着他,只要他生出不合适的枝丫就会被立刻修剪,所以他长成了最合适的样子,长成了云氏家主的样子。
他曾看过百姓做豆腐,将点好的豆花放进格子里压出水分,做成方方正正的豆腐。那时候他突然想到,云氏长辈很适合做豆腐,他们也是将云氏子孙填进格子里压出了方方正正的豆腐。
可如果我死了呢?
云忘年突然想到,如果自己今日死在牢中,那云氏的未来又该交给谁?下一个被困在笼中被不停修剪的人会是谁?
徊雁吗?还是青庄?
反正不会是忘忧,若是让忘忧拿到云氏的话语权,那就乱套了。依照他的性子,云氏必定被他搅得天翻地覆。
云忘忧是他兄长,他却从未将对方当作兄长,毕竟他行事狂妄,最是让他操心。
“云忘年,出来。”
狱卒打开牢门喊道,在云忘年过来时给他套上铁链,押到了审讯室。
墙上挂着密密麻麻的刑具,地面上沾染着洗刷不尽的血迹,云忘年被锁在刑架上,前方的狱卒在准备刑具,小桌上放着一份准备已久的文书,是云忘年的认罪书。
他们甚至没有逼迫云忘年认罪,或许原本计划的就是将他折磨致死,然后再按下手印,这样一来便可以说他在牢中以死谢罪。
而且他凌虐受辱的尸体被云氏发现后必定怒不可遏,一怒之下联合世家给皇室施威,那些世家看到他的惨样便会心生惶惶,害怕自己会成为下一个目标,所以他们一定会同意给皇室施压。
环环相扣,想要将云氏和皇室逼上绝路。
到底是谁呢?
鞭子抽在身上的时候,云忘年只是略微皱了皱眉,然后便松了一口气,还好,与家法相似,并非不能忍受之痛。
若今日他死在牢里,他也会获得自己的自由,再也不必背负云氏的自由。
“砰砰砰——”
审讯室的大门被踹开,一个狱卒匆匆忙忙跑进来说:“别打了,快逃命吧!”
行刑的狱卒擦着脸上的汗,坐在椅子上喝了一口酒问道:“逃什么命?”他们听从监御史的命令办事,为何要逃命?
那狱卒脸色煞白地说:“监御史全家都死了,今早我来的路上听见百姓说他家中起火,我便跑去灭火,火势灭了之后就发现他全家都死光了,尸体被人摆成一排放在庭院里。”
“还有郡守大人……他、他也死了,暴毙于马车内,他府中亲眷全部消失。郡丞也是……咱们会不会惹上祸事了?”
行刑的狱卒啐骂一声,毫不在乎地说:“郡守他们都逃不过,我们又怎能逃过一劫,既然早死晚死都要死,不如先送这位公子上路。我这条贱命能带上一个世家公子一起死,我赚了!”
“我、我、我不想死,我要逃命去,我要逃命去!”
那个跑来报信的狱卒逃了,行刑的狱卒沉默地喝着碗里的劣质酒水,他是孤家寡人,倒是没有那么怕死。
“你若送我回云府,我保你一命。”
云忘年气若游丝地说。
膀大腰圆的狱卒犹豫片刻,问道:“真的?”
“真的……我云氏子弟,重诺。”
“好,我信你一回!”
隔日更,每周最少更一万。动动小手评论一下吧[让我康康]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51章 第五十一章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