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城,天空忽然阴云密布。
阿婵艰难行走在这繁华街道。
她穿着葛麻补丁衣,背了个巨大的竹篓,竹篓里放着芦苇织成的蓑衣和竹篾斗笠,笑着询问路人:买不买斗笠和蓑衣?
她身旁有华丽马车路过,也有打着油纸伞的仆丛和躲在伞下的贵人路过,却无人买她的蓑衣和斗笠。
阿婵被拒绝多次也不气馁,笑容甜美。
“哗啦哗啦”的声音响起。
狂风吹来,暴雨砸在地上。
骠骑将军家的公子慕容星脚步匆忙,奔向自家马车,没留神,撞倒了阿婵。
慕容星看着倒在地上的阿婵,她笑容还僵在脸上,却已经疼得睁不开眼睛,背篓里的斗笠和蓑衣全侧倒了出来。
慕容星扶起阿婵,将落在泥水中的竹席和蓑衣拾起,放回她的背篓,弯腰拱手道歉:“姑娘,我鲁莽了。”
慕容星高大威武,似一座小山;他撞在阿婵身上,疼得阿婵手肘都抬不起来。
“你怎么看路的?我的蓑衣和斗笠都被弄脏了,你赔钱!”
马车上的贵妇掀开车帘,语气催促:“星儿,雨这么大,你快躲进马里来。”
慕容星抱歉一笑,在阿婵遗憾的目光里,被仆人扶上马车。
阿婵抹了一把脸上泥水,追在马车后,心有不甘地喊道:“夫人,你儿子把我的斗笠和蓑衣弄脏了,你不该赔钱吗?”
只有马车飞溅起出了泥水,回答阿婵!
阿婵吐出嘴里的泥水,骂了一声:“长得人模狗样,原来竟如此小气!有钱了就不起吗?总有一天,我也要变得很有钱,比你们所有人更有钱!”
阿婵说完后,雨下得越来越猛烈,街上已经没有一个行人,马车也在暴雨中速速离去。
阿婵站在暴雨中的街道,茫然四顾。
歌舞坊内,窗户旁有个胖乎乎的贵人和善地对阿婵招手。
阿婵跑过去,站在窗边。
窗户有点高,她需踮起脚,才能将整张脸露出。
贵人用白色帕子包着点心,隔着窗户,递给阿婵。
“小姑娘,你先到廊下来躲一躲雨吧。”
阿婵接过点心,灵机一动,哭得可怜:“大人,我弟弟生病了要用钱,我要是不能将蓑衣卖出去,会被我娘打死。”
说完,阿婵期待地看着贵人,希望他能给点赏钱。
贵人从荷包里取出一锭碎银,递给阿婵,“拿回去,交给你母亲。”
阿婵接过银子,刚要道谢,窗户忽然“砰”的一声下,把阿婵吓一跳。
阿婵留意到关窗之人用一种不屑的目光蔑视着自己,那冰冷的眼神,仿佛泛着银光的利器,要将她可怜的自尊心刺穿。
乱世中,活下去都不容易,自尊有什么用?
阿婵难过了一瞬,便坐在廊下享用点心。
与阿婵同住山神庙的乞丐头子郭爷爷忽然从雨中跑来,坐在了阿婵身旁。
阿婵分了半块点心给他。
郭爷爷从昨晚饿到现在,闻到香味,腹中更加饥饿,他没有拒绝阿婵好意,哆哆嗦嗦将点心吃完,才说:“阿婵,你把银子还回去。”
阿婵没听明白。
“刚才给你银子的人,对面坐着廷尉老爷。我们这条街上所有的乞丐,廷尉府的人都清楚底细。”
阿婵攥着银子,倔强道:“银子不是我偷的。”
郭爷爷:“可廷尉老爷已经知道,你骗了他的朋友。”
天已经彻底黑了,层层密密的乌云将白昼变成了黑夜。
一道道闪电如无数条赤金色的长蛇,将漆黑的天空撕碎。
震耳的雷声吓得阿婵肩膀一缩,眼睛紧闭。
阿婵脑中自动浮现出那位廷尉老爷冰凉狠辣的眼神,他像是个经常杀人的。
雷声渐渐停息,雨也小了许多,那扇被廷尉老爷关上的窗户,又重新打开。
阿婵起身,将银子还给胖贵人,“大人,我不能要您的银子。”
贵人却不肯将银子收回,和蔼地问:“发生了什么事?”
阿婵大着胆子,看向那位“可怕”的廷尉老爷,但廷尉老爷却只是看着歌舞坊中的歌伎,仿佛阿婵这样低贱的人,并不值得他回眸一顾。
阿婵指着廷尉公孙弘:“他是廷尉老爷,我怕他杀我。对不起,我骗了您,我没有生病的弟弟。我是个以乞讨为生的孤儿,甚至连背篓里的蓑衣和斗笠,也只是我用来乞讨的工具。”
贵人们怎么会买蓑衣和斗笠呢?
这是穷人戴的玩意儿。
心软的贵人,见阿婵小小年纪,模样可爱,哪怕不买她的斗笠蓑衣,也会赏她几个钱。
公孙弘这才将目光从歌姬身上挪开,对西凉侯申屠越道:“刚才不是慕容星撞倒了她,是她瞧准了慕容星会跑向马车,才刻意冲过去。”
话音刚落,阿婵心跳漏了一拍!
他刚才全都看见了?
难怪郭爷爷会冒着大雨跑来提醒她。
不同于公孙弘眼中的鄙夷,申屠越对机敏聪慧的阿婵露出欣赏目光,“好姑娘,银子给了你就是你的。别怕他,这位廷尉老爷是个大善人,他只杀大奸大恶之徒,不会对付你这样手无寸铁的小姑娘。安心拿着吧!”
申屠越见阿婵冰雪聪明,忍不住将桌上那一叠猫耳油酥都给了她。
阿婵接过油酥,忘记了害怕和紧张,她在廊下与众乞丐们分而食之。
公孙弘这才正眼瞧她。
下了一场大雨,屋里有些闷,他没有再将窗户关上。
突如其来的暴雨已经缓和下来。
乌云渐渐散开,天空由暗转阴。
阿婵用湿漉漉的帕子擦干脸上的泥水,露出洁白干净的面容。
歌舞坊内,廷尉老爷和那位贵人老爷的谈话声字字清晰地传入阿婵耳中。
申屠越呵呵一笑,像个弥勒佛一样慈悲,“你何必跟一个乞丐置气?身在乱世,她也只是个可怜人罢了。”
公孙弘盯着廊下阿婵的背影,语气冰冷,“我生平最恨此等谄媚妖人。若非二哥替她求情,我真忍不住想将她判处绞刑!这世间正是有她这样指鹿为马、黑白颠倒的恶徒,才会导致朝政江河日下,天下人心思乱,盗贼祸患蜂涌……”
阿婵手一顿,强忍住恐惧,没有回头。
应该不是在骂她吧!
她不过在市集中骗口饭吃,也能祸害朝政、扰乱民心?
申屠越抬手给公孙弘倒了杯茶,笑道:“我知你讨厌宦官祸政,但你刚才说的那些话,怕是会吓到那小姑娘。”
公孙弘怒道:“知道害怕就该躲远些,而不是守在廊下偷听别人说话。”
阿婵毕竟年纪小,心性不定,嘴跑得比脑子快,她站起来,脆生生反驳道:“雨还没停呢,您让我躲哪里去?再说了,这里人来人往,你为什么不去讨厌别人,偏偏要讨厌我?”
公孙弘看向阿婵,愣了一下。
申屠越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也愣了一下。
刚才,阿婵已用帕子擦干了脸上的泥水,她露出白净的脸,用一双水汪汪地大眼睛怒目而视。
那一身破了洞葛麻,掩不去她的绝世美貌。
申屠越不禁在心中感叹:“这样的美貌的孩子,可惜是个乞儿。”
公孙弘冷冷看着阿婵,面无表情:“我不止厌恶你,我厌恶一切虚假作伪之人!”
阿婵愤怒辩驳:“可对我这样的人来说,活下去才是最重要,不是吗?今日我这小小谎言,能让这位老爷因积善行德而高兴一整日,我何错之有?我对贵人们说家里有生病的幼弟,贵人们便不会辱我、欺我,他们只会同情我、可怜我;我何错之有?我靠着谎言得到的银钱,可以让自己在乱世中活下去,我何错之有?”
申屠越赞许地笑了笑,“这小丫头,言辞锋利,句句不饶人!”
公孙弘没有理会阿婵,只肃容对申屠越道:“她今日能为果腹而骗人,他日就能为了华丽的衣裳而杀人。二哥瞧瞧刚才指点她的老人家,他也是靠乞讨为生,可这位老人家却明白坦诚是一种美德。由此可见,人的德行与身份地位无关。有些人,天生就坏种,教也教不好。”
申屠越听明白了,公孙弘这句话,不是骂阿婵,他是借着机会骂那个在宦臣和儒臣中首鼠两端的骠骑大将军慕容远志。
公孙弘难得有机会直抒己见,顿时心情愉悦。但他转过头,见阿婵一张白净的脸憋得通红,一双纯净的眸子里蓄满眼泪。
公孙弘心里忐忑。
他只顾着骂得痛快,完全没有顾及这个小女郎的心情。
她多大了?
看着身高,大约十岁左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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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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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 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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