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日，申屠越设下盛宴，广邀朝中公卿共襄盛举。
公卿们皆畏惧申屠越之威严权柄，无人敢缺席。
公孙弘因家中事务缠身，未能亲临宴会，派马仲文代为出席。
马仲文在宴席间饮酒观赏歌舞，面颊泛红，神情怡然自得。他新任廷尉副官之职，诸事顺遂，正所谓人逢喜事精神爽。
忽然，申屠越叫停酒乐，站起来对众人道："我有一言，请诸公细听。今上懦弱，不如云泽王仗义执言，敢与何阉作对。依我看，云泽王可登大位。我欲杀何阉、废今上、立云泽王，诸位可愿帮我？"
起初，大厅内没有声音，没有一个人支持，也没有一个人反对。
直至有一人挺身而起，厉声斥责申屠越道："阁下何等身份，竟敢妄议废立社稷之大事！今上虽性情宽仁，然其为先帝嫡长子，素无过失。你身为人臣，竟敢非议君上之德，莫非存有谋逆篡位之心？"
安静的死寂如潮水般漫过宴会厅。
方才那觥筹交错、笑语喧天的热闹场景仿佛遥远得如同前世。
空气里凝固着某种可怕的寒冷气息，让每一口呼吸都变得艰难。
马仲文仿佛被掐住喉咙，又像被活埋在厚重的棺木之下。
盖因为说话之人，与他相邻而坐，连累他也成为人群的焦点。
马仲文心里有苦难言：段大人，你好好吃饭、赏乐不行吗？申屠越想篡位，这不是明摆着的事吗？你这样公开反对，不是找死吗！
申屠越慢条斯理地站起身，踱步而来，嘴角噙着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目光落在那个反对他的人身上："你就是……御史侍官段昌？"
"正是在下！"段昌直视申屠越，声音铿锵有力。
忽然，一道闷声响起，利刃迅速划过段昌的咽喉，与他的话音同时落下。
温热的血喷洒出来，喷到了马仲文惊恐万分的脸上，他本能地抬起手，想要抹去脸上的血。却在触碰到申屠越的眼神后，吓得手僵在半空，不敢再动弹。
申屠越将匕首丢在地上，掏出帕子擦手，目光仿佛在不经意间落到了马仲文脸上，他愣住，语带歉意，陪上笑脸："哎呀，弄脏了你的脸，真是对不住。"
申屠越将段昌的身体一脚踢飞，坐下来，用帕子将马仲文脸上的血擦干净。
申屠越看看马仲文，一时有些想不起他是谁，"你看着脸熟。"
马仲文脸上的血擦干了，也并没有感到很轻松，浓浓的血腥味钻入他的呼吸中，让他犯恶心。但他必须忍住作呕的冲动，回答申屠越的话。
申屠越目光炯炯，问话看似随意的问话，实则充满危机。
若他没有好好回答，下场只怕和段昌一样。
申屠越眯起眼睛打量着马仲文，喃喃道："咦？你这张脸，怎么越看越眼熟......"
申屠越只是胡乱地在马仲文脸上抹了一把，那黏腻的触感，仍旧停留在他脸上，浓浓地血腥味直往鼻子里钻，熏得他胃里翻江倒海，可此刻他只能死死咬住嘴唇强忍呕吐的冲动。
申屠越看似宽厚和善的眼眸里，实则藏着寒光，看似漫不经心的问话中，却是危机四伏。
马仲文后背传来一阵冰冷刺骨，他明白，只要他回答错了一个字，他的下场将和段昌一样——被横着抬出宴会厅！
马仲文强抑胆怯，笑得谄媚，厚着脸皮与申屠越攀附关系："怪我没出息，让二哥记不住我，都是我的错！回禀侯爷，在下是夷陵侯马兆之子，现任廷尉的副官。"
申屠越说他脸熟，他就佯装与申屠越非常相熟。
顺着他，都顺着他！
马仲文是没落贵族之后，是个无足轻重的小人物。
这位侯府公子既无朝堂人脉根基，又无半点军功傍身，他那侯爵老爹更是徒有虚名，早把祖上的荣光败得干干净净。想当年威风八面的夷陵侯府，如今门可罗雀，权势力滔天的申屠越自然瞧不上他家。
可今日，申屠越却偏偏对他另眼相待。
马仲文虽出身寒门，举手投足间却透着世家大族的优雅，言谈举止更是稳重冷静，那份超越年龄的聪慧让申屠越眼前一亮。
申屠越眯着眼打量着他，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原来是你啊！怎么不见阿弘那小子？"
这轻描淡写的一句话里，既是对马仲文那声“二哥”的认可，又暗藏着对马仲文进行下一步试探。
"他……他将于下月完婚，家中正在筹备喜事，故而抽不开身。"马仲文为申屠越斟酒，壮着胆子试图与他套近乎。
"完婚？"申屠越面露诧异之色："他欲迎娶哪家闺秀，我竟从未听闻此事。"
马仲文正欲作答，申屠越猛然一掌击于案上，身体前倾，面容逼近，怒目圆睁，咬牙切齿，语气中透出凛冽寒意："阿弘素来与我最为亲近，他有喜事，竟不告诉我这个做兄长的，究竟是何居心！"
马仲文吓得浑身一抖，可脑瓜子却转得飞快。
申屠越怒气冲冲，哪是因为公孙弘没把成亲的事告诉他。他分明是在气公孙弘今日连面都不露，态度暧昧，不肯表态支持他。
马仲文琢磨透了其中缘由，嘴角一扬，露出一抹暧昧的笑，用调侃的语气道："二哥别生气，他呀，那是没脸跟您说这事儿！"
申屠越眉宇间的阴霾顿时消散了几分，挑眉问道："他是我义姓兄弟，有什么话不能直说？你且讲明白，到底什么事？否则休怪我不客气，叫人把你轰出去，让你颜面扫地！"
颜面扫地算什么？丢了性命才可怕呢！
马仲文脸上浮现出耐人寻味的笑容："他想娶的人是阿嫂，这种事，他怎么好跟您说。"
申屠越闻言，愣了一下，手指摩挲着桌上的金杯，比之前放松了许多。
别说是他，就连一旁的慕容远志都没忍住，怪腔怪调地"啧"了一声。
申屠越收敛了惊讶，正色道："今日人多，不好说他私事。"
马仲文连连点头："二哥说得对。"
这声二哥，相当动听，申屠越见马仲文是个识时务的人，便又问："既然你是阿弘的副手，你是否也赞成我拥立云泽王为帝，废今上之位？"
"赞成，我举着双手赞成。"马仲文脸上堆满谄媚的笑。
"阿弘呢？他会不会反对？"
"他当然不会反对。自阿武哥哥去世后，他就将您当成了亲哥哥，您要做的事，他怎么会反对呢？"
申屠越顿了顿，手指摩挲着酒杯，酒杯在他指尖转了两个圈后才停下，他又说："你也知道，阿弘性子执拗。"
"二哥此言差矣，阿弘饱读诗书，岂会不知变通？"马仲文紧张地说完头两句，思维开阔，越说越顺："古往今来，废愚立贤之事，屡见不鲜。二哥一心为国为民，阿弘是您弟弟，他岂会不知您的用心良苦？"
"唉……"马仲文真诚地长叹一口气，没再多说。
但申屠越似乎被他这句话感动到了，顿了顿，才说："好好好，从此以后，你和阿弘一样，都是我的亲弟弟。"
申屠越站起来，走到段昌身前，他抬起左脚，踩住段昌那张死不瞑目的脸，看向殿内百官："顺我者昌，逆我者亡，我已决定废今上、拥立云泽王，有阻碍我立大事者，段昌就是他的下场！"
百官听闻，吩咐站起，异口同声道："吾等愿追随西凉侯。"
马仲文慢了一拍，赶紧站立，补了一句："追随……"
他刚说完"追随"两个字，百官声音已落，他也只好闭嘴，好在无人在意他是否慢了一拍。
马仲文是第一个拥戴申屠越的人，他得到了申屠越的厚待。
离开宴会前，申屠越赏了他一匣子金疙瘩，说是请他喝酒。
马仲文是坐着申屠越那架八匹马拉着的豪华马车招摇过市地回了家，他回到家后，立即洗脸，洗了十几盆水，才将脸上的血腥洗干净。
但他的鼻子已经记住了那股血腥味，脸洗得再干净，呼吸间，总能感受到那股子甜腻的血腥味，真是恶心极了。
他洗干净脸后，马不停蹄地赶往公孙弘府上。
此时，公孙弘正在教阿婵认字！
阿婵学不会，红着眼睛，委屈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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