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婵算是正式住进公孙府,成为这个家的一份子。
今日的她,仿佛从泥潭飘到云端,还住进了云端最高处的琅琊福地。
公孙弘把阿婵当成了自己人后,待她的态度,便与从前有了很大的不同,他令袁三娘的两个孩子来给阿婵行礼,告诉他们,以后阿婵就是他们的姐姐。
从前在山神庙,阿婵便见过那两个孩子。
老大是男孩,名叫公孙皓,今年六岁,只比阿婵小两岁,只到阿婵肩膀高,他已经开始读书认字。
公孙皓喜欢板着脸,身体紧绷得像个提线木偶,还是戏台上眉头紧皱、头发一丝不苟的木偶老头。
老二是女孩,名叫公孙羽,今年三岁,比阿婵小了五岁。她还小,总是要奶娘抱在怀里。
她的脸蛋白净粉嫩,像只白瓷娃娃,只有脸上那一块是红扑扑的,可爱极了!她很喜欢阿婵,亲得阿婵脸上都是她的口水。
这日吃晚膳,公孙羽不要奶娘喂饭,撒泼打滚闹着要阿婵喂她。
公孙羽虽然还小,却已经懂得美丑,她看见阿婵这个美貌的大姐姐,心里总忍不住想要亲近,不由自主地想跟她待在一起。
但公孙弘已然决定将阿婵当成贵族小姐来培养,他自然不允许阿婵做仆人的事。
他沉着脸对阿羽说:“如果不要奶娘喂饭,那你今晚就别吃饭了!”
袁三娘平日在孩子们面前尊重公孙弘,为他树立了一家之主的威望,她虽心慈温柔,在教育孩子的事情上,却从来不会驳斥公孙弘的面子。
阿羽见母亲不帮自己,扁起嘴就要哇哇大哭,但她哭之前,还要再偷偷打量公孙弘的反应。
阿婵拉着阿羽的小胖手,哄着她说:“你先吃饭,吃完了饭,姐姐抱你玩一会儿,好不好?”
公孙羽的哭声渐渐拔高,仿佛叔父不答应,她就要哭得连屋顶都要掀掉。
公孙弘最烦她哭,只好点头答应。
阿羽立即停止哭泣,咧开嘴,露出得逞的笑。
她将小脸转向奶娘,将嘴巴张大,吃了一大口饭。然后她将脸转向阿婵,闭上嘴巴用力地咀嚼着。她的眼神里满是讨好,想要以此来博得阿婵的欢心。
想到吃完饭能跟阿婵一起玩,阿羽越吃越快,边吃边笑,于是乐极生悲!
因为吃太急,阿羽不小心被饭呛到,剧烈咳嗽起来,咳得脸都红了。因为嘴里还有没吞下的饭,咳嗽中,粟米竟从鼻孔里喷了出来。那模样,既滑稽又狼狈
阿羽边哭边咳,阿婵心疼她,又不敢去安慰她。
她也不敢继续用饭,只屏息凝神,用余光打量公孙弘的反应。
谁知公孙弘只是无奈地看一眼阿羽,摇摇头,继续用饭。
忽然,一连串的笑声响起,引起阿婵的注意。
原来是袁三娘、阿皓和马仲文都被阿羽这滑稽的模样给逗得哈哈大笑:阿羽咳嗽刚止住,眼泪珠子还挂在脸上,又向奶娘张大了嘴巴。
阿婵见大家都笑了,这才默默松了口气。
阿羽见大家都在笑,也拍着小手,跟着大家一起笑,耸动的鼻尖上还挂着一颗米粒。
用过晚膳,公孙弘默许阿婵带着小阿羽在院子里玩踢毽子。
月光如水,似一层薄纱笼罩在庭院里。
阿婵四肢纤细,身形柔似柳枝,毽子在她脚上飞舞、跳跃,仿佛是有了自己的意识,如飞鸟般在空中自由穿梭。
彼时,几个大人正围坐在一起,谈论着家常。当他们听到公孙羽那清脆而爽朗的笑声时,齐齐往院中看去。他们的目光瞬间被月下踢毽子的阿婵吸引住了,阿婵美得似月中仙子落入凡尘,叫人挪不开眼睛。
公孙弘最先回过神来,他仔细回想了一番,才想起自己原本要说什么。
“我是男子,照顾阿婵饮食起居,多有不便。以后,还要烦请阿嫂多为看顾。”
袁三娘笑容可掬,眼角露出细纹:“小叔放心!阿婵如此乖巧,我似白得了一个女儿,心中欢喜不尽,自然要将她好好照顾。”
阿婵跟着袁三娘来到后院寝房,进了院子后,她看见仆人在院中摆了个火盆,火苗烧得正旺。
袁三娘有心解释几句,但她还未来得及张嘴,便见阿婵主动从火盆上跨过去。
接着,袁三娘又用柚木叶泡了水,想要亲自给阿婵沐浴。
散开头发后的阿婵,笑起来,眉目间已有几分妩媚,袁三娘越看她越喜欢。
阿婵也渐渐感觉到了些许疲惫。
这一天的经历,对于未满八岁的阿婵而言,无论身体还是心理,都有些负担过重。她的脚火辣辣的疼,脚掌心起了不少水泡,腿也酸得几乎抬不起来。
白日里,她一直强撑着,不敢在公孙弘面前表现出疼痛的模样。
这会儿闻着袁三娘身上的香味,她舒适得站着都睡着了。
忽然,袁三娘发出一声尖叫,惊得她立即睁开眼睛,下意识裹紧衣裳。
“是我身上太脏,熏着了夫人。”阿婵立刻道歉。
“胡说,你很干净……”袁三娘用帕子包裹着捡起一把带着血的小匕首,问:“你怎么还没丢了它!”
阿婵看着匕首,却只知发愣。
忽然间,她仿佛又听到了那姓张的在邪恶地狂笑着。
阿婵蹲在墙角,痛苦地抱住了头。
袁三娘看到她身体在发抖,不禁有些心疼,说:“我先让人把它洗干净,再送到你房间去,晚上你把它放在枕头边上,如果你再梦到那个人,就用匕首刺他!”
袁三娘把匕首放在一旁后,来到墙角,抱着阿婵,拍拍她的背:“别怕,他活着你都能杀死他。他现在死了,越发伤害不了你了。”
阿婵倒是不怕张岱岩的鬼魂来找她索命,她担心的另有其事。
阿婵犹豫一番后,终于在袁三娘担忧的目光下,将心事托出:“我今日杀了人,夫人,难道您不怕我把脏东西带到阿羽身上?”
“当然不怕。”袁三娘捏捏她的脸,温柔叹气,道:“世上本无鬼神,人心比鬼可怕多了。我让你跨火盆,让你泡柚叶水,不是嫌你脏。跨火盆,寓意着凤凰涅磐,浴火重生;而柚木叶有安神功效,能让你夜里安睡,不做噩梦。”
“世上无鬼神……”回味着袁三娘的这句话,阿婵终于卸下心里的最后一丝心防。
待阿婵心绪平静,袁三娘笑盈盈地牵起她的手,款步走到浴桶前。这浴桶竟是用上好的金铜细细打磨而成,圆滚滚的桶身大得能容下四个阿婵并排泡澡。
她望着这奢华的浴桶,脑海里突然闪过昨夜在金珠歌舞坊的狼狈模样——她攥着皱巴巴的五十文铜钱,从厨娘手里接过半桶温水,蹲在库房里草草擦洗身子。
当时的她,看着厨娘凶巴巴的眼神,心里暗想,早晚有一天,我会离开这里!
没想到,她竟一语成谶。
此刻看着眼前这金碧辉煌的浴桶,阿婵终于明白袁三娘那句话的分量。
从今日起,她算是真正的浴火重生了!
她不再是那个蓬头垢面的小乞丐了。
从今日起,她将成为公孙府里穿绫罗绸缎、吃山珍海味的金枝玉叶!
想到这里,阿婵忍不住在浴桶边转了个圈,裙摆飞扬间,仿佛已经看见未来那个光彩照人的自己。
袁三娘仔细打扮好已经梳洗完毕的阿婵,先为她整理好发髻,又从妆奁中取出几样精致的饰品为她佩戴。她先为阿婵插上一支银蝶簪子,又在鬓边点缀了几朵珍珠花饰,最后将一个镶了白玉莲花的足金璎珞系在阿婵的颈间。
一切打理妥当后,袁三娘满意地端详着阿婵,这才牵着她的手,缓步走出房门,带她去见公孙弘和马仲文。
马仲文一见到阿婵,眼睛完全被阿婵吸引住了。
他目不转睛地盯着阿婵看了许久,忍不住用手背擦了擦自己的眼睛,怀疑自己是不是看花了眼。
被精心打扮后的阿婵生得真是标致:她的五官精致得如同精心雕琢的羊脂玉器,每一处都恰到好处;肌肤白皙如雪,被烛火照着,几乎能透出光来;最引人注目的是她那双乌黑明亮的眼眸,清澈见底却又深不见底,里面仿佛藏着无穷的机灵与智慧。这样一位美丽的小姑娘站在眼前,任谁看了都会不由自主地心生喜悦。
阿婵心中忐忑,她一直在观察公孙弘的反应,但公孙弘的眼神并未落在阿婵身上,他仿佛并不关心阿婵的容貌,只是轻声说:“坐下吧!”
袁三娘拉着阿婵的手,让她坐在公孙弘身旁。
公孙弘端起茶杯,轻轻抿了一口后,突然开口问:"去岁除夕那日,你去了哪里?阿嫂特意让管家给你送去棉衣和点心,可神庙里的乞丐们却都不知你去了哪里!"
阿婵听到这个问题,下意识地捂住了嘴巴,眼神闪烁不定:"我...我住在离山神庙只有一里路的农户家..."
公孙弘见状,眉头微皱,语气不悦地打断道:"怎么说话还捂着嘴!有话就大大方方地说!"
阿婵被这一喝,顿时涨红了脸,显得更加窘迫。
袁三娘见状,连忙笑着为阿婵解围:"小叔莫要生气,阿婵这孩子正在换牙呢!刚才吃蜜饯时,不小心掉了两颗门牙,她这是不好意思才这样的。"说着,还轻轻拍了拍阿婵的手背以示安慰。
公孙弘没有再计较此事,微微颔首,提醒阿婵继续。
“夫人慷慨,将整套炊具赠予我们,从此我们的生活便与过去不同。从那日起,我们可以自己生活做饭,不再依赖他人的施舍。”
“恰巧我手中还攒有一些积蓄,便拿着这些钱,在附近农户家租下三间空屋和一块空地。屋子虽然简陋,却能遮风挡雨,比山神庙强多了;那块空地,我们打算用来种菜,养些家禽。”
“屋后有一片林子,林子里有许多猫冬的野味,饿晕了的野兔、在枯树上做窝的野鸡,还有数不清的野猪。再到后来,我发现三里外的小石溪,竟藏着吃不完的小白鱼。又过了几天,在东边林子里的一块山坡上,我发现了好多薯蓣、牛蒡和甜葛。”
“赵大叔勤快,他每日都会将我们吃不完的野味和小白鱼拿到市集上售卖。从此,我们彻底摆脱了乞丐的身份,过上了有尊严的生活。”
公孙弘听完阿婵的讲述后,沉默了许久,才缓缓说:“原来一套炊具,竟有如此大的作用!”
阿婵点点头:“有了陶罐和盐,我们便能将吃不完的肉用盐腌好放在罐子里。有了锅、碗、瓢、盆、刀具,我们便能将平日里煮不熟、分不开的吃食拆开来煮。从此,煮开水有煮开水的锅,煮饭有煮饭用的锅,煮肉有煮肉用的锅,生活变得十分便利!”
公孙弘又问:“市面上,炊具很贵吗?”
“很贵!”阿婵点头,“买炊具比租房子贵多了。夫人给我的炊具,若是卖出去,可以卖一百两银子呢。”
阿婵的卖身银子才五十两。
袁三娘抓着阿婵的手,叹道:“我若早知你能这样计算着过日子,就该给你留些银钱的。”
阿婵乖巧地回答:“身在乱世,财不露白的道理,我明白。夫人,您不给我钱,是为了保护我。”
袁三娘听到阿婵这样乖巧懂事,只觉得心一阵一阵的疼,更后悔当日没有坚持把阿婵带回来,才让她卖身去金珠歌舞坊,白白吃了那么多苦头。
阿婵抬头去看公孙弘,正好发现他在看自己:“你宁可卖身为奴,也不肯卖了那套炊具?”
阿婵闻言,立即低下了头,长长的睫毛在脸颊上投下一片阴影,巧妙地掩盖住了眼中一闪而过的狡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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