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罪妇楚氏听令,乱臣庄衍怀意图谋逆,已在城外伏诛,尔等听令伏法,可得生路。”
皇城司的兵士围堵在恭靖侯府外,腰佩长刀,拉开手中长弓,搭箭对准了恭靖侯府黑檀的房檐。
恭靖侯府大门紧闭,浑厚厉声的威慑传到门内,像是吞噬进深渊的石子,纵然无声,却在每个人心里掀起巨大的水花。
蕊絮缩在樊香梅怀里,紧紧闭着眼,不敢去看当下的情形。
楚照槿的眼中燃着一团火,盯着面前的府门心如擂鼓,持着沉重长剑的那只手酸痛麻木,她转了转手腕,不敢松懈片刻。
“冷甲军为大鄞抛头颅洒热血,庄氏满门忠烈,小恭靖侯守卫边疆赤心不改,何来谋逆!”
她高声,“小恭靖侯不认罪!恭靖侯府不认罪!”
恰在她说话之时,恭靖侯府上下府兵严阵以待,也拉开了手里的长弓,死死盯住危机四伏的前方。
皇城司将领一声令下,弓箭手齐发,漫天箭雨如蚊蝇,密密麻麻俯冲而下。
所幸早有准备,府中布了阵法,众人齐齐后退,手持盾牌的府兵淋着箭雨向前,挥刀斩断箭身。
“侯夫人,皇城司有备而来,咱们还是折损了很多人。”隐戈来报。
楚照槿环视四周,大半府兵体力不支,在第一轮的对峙后,靠着墙角稍加喘息。
最要命的是军心。
庄衍怀伏诛的消息动摇了人心,恭靖侯府里蔓延着绝望之气。
“都别松懈!我们要做的是扛住压力,侯爷早晚会来救咱们!”
此话落地,果真大振人心,兵士们抬头,不可思议地呆愣着:“侯爷不是死了吗……”
楚照槿从袖中掏出一张信纸,“这是前两日侯爷的秘密来信,早已向我道明事情原委,多的不便详谈,诸位只需要知晓,侯爷没有死,近日城中疯传的都是谣言,而在门外的,才是真正的叛军。”
隐戈接过信纸,在众人面前展示了一番。
果然是庄衍怀的字迹。
众人眼中燃起希冀的火苗来:“尔等誓死守卫侯府,待侯爷凯旋!”
紧攥的手微微松开,在苍白的掌心留下渗血的红印,楚照槿叠好信纸藏回袖中,微微松了口气。
还好没有人发现端倪。
非常之时行非常之谋,她的所言颠倒黑白,这封使人心大振的信也是假的,是她描摹庄衍怀的字迹写成的。
这时恭靖侯府上下需要的是一个希望,哪怕这个希望是精心编织的谎言。
“快,搭着云梯上围墙,一旦有人上来,把烧红的热油泼下去。”她没有耽误,继续布局筹谋,“来人扶住门内拒马,把门堵得更结实些,他们定要撞门硬闯。”
稳住人心大有奇效,府兵抵挡了皇城司一个时辰的进攻。
嫁入侯府后,楚照槿精心布置过这里的每一处。
而一个时辰之内,恭靖侯府清新雅致的光景荡然无存,精心栽种的花焚为灰烬,变成刀山火海,假山搬离水径,成为一道防御。
这时,恭靖侯府的挣扎,也到了最后的极限。
撞门的声音愈发响亮,恭靖侯府的牌匾摇摇欲坠,木屑石子朴朴簌簌滚落柱石镶嵌的缝隙,府中防线和人心崩到最紧,恰恰又是最易断裂之时。
“侯夫人你先去躲起来吧,眼看着他们要攻进来,您不能在这里白白等死啊。”蕊絮要把楚照槿往屋里拉。
樊香梅也搭着她的胳膊劝道:“是啊,恭靖侯府大,您躲起来还能拖延半个时辰,若侯爷能快些赶回来……”
“这个法子不错,你们带上府里的人,都去隐蔽处躲一躲。”
楚照槿神采奕奕,甩开他们的手毫不动摇,“我必须在这里,我说‘与侯府同在’,这不是一句空话。他们想杀恭靖侯府的任何人,就得从我楚照槿的尸身上踩过去。”
身后的几个亲卫读懂楚照槿的眼神,没给蕊絮和樊香梅继续劝阻的机会,抬手挥下手刀,把两人带了下去。
府门被撞开了一条缝隙,而那条缝隙透不出一丝天光,被门外重重叠叠的灰色人影填满。
敌人稠密如粥,抬着巨木,周而复始地撞击,眼看要涌入恭靖侯府的大门,肆意展开杀戮。
楚照槿低头,看着手中的长剑。
剑身洁净,寒光恻恻,映着火光和地上流淌的人血。
当敌人涌入侯府,她会用这把剑嗜敌人的血。
“楚照槿,你这一世总不能走上一世的老路。”她低声告诉自己。
若真的走投无路,她不会成为屈辱的俘虏,把自己的生命留在旁人手里……
杏眸乍现狠厉,是母狼捕猎时的眼神,两手紧握剑柄,对准门外的人群,神经崩到极致,体内流淌的血液在叫嚣。
预料的壮烈牺牲没有来临,府门敞开的缝隙缩了回去,门外响起了打斗声。
府中的每一个人都做好了必死的打算,在敌人攻势式微的伊始,没有人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举着刀剑面面相觑,确认皇城司没有要攻进来的迹象。
“不能懈怠!继续用拒马把门堵上。”楚照槿缓过神来,头皮还在发麻。
半晌之后,门外竟然悄无声息了。
“侯爷来救我们了!”府中人庆幸欢呼。
楚照槿抿着唇,坚毅的目光还是紧紧落在府门上,虽然没有一同欢呼,她心里也抱着这样的希冀。
庄与行可是地狱阎罗,只有他索别人的命,没有旁人能索他的命。
他,不会那样容易就死的吧……
“我等来救侯夫人。”
熟悉的男声打破了楚照槿的希冀。
她丢了长剑,现在才发觉全身上下早已疲惫不堪,体力不支后退几步,扶住树干支撑晃动的身形。
庄与行你个臭狐狸,竟把我的命轻易交到别人手里。
风吹进眼眶,想哭得要命。
此时此刻她才明白,庄衍怀给她算好了后路,这便说明,他根本就没有做回来的打算。
“侯夫人?”隐戈见她面色如纸,低声问,“府门,开吗?”
楚照槿忍回泪意,点点头:“开,恭靖侯府没事了。”
肃王领身后兵士踏过皇城司败军的尸身。
除了熟悉的冷甲军面孔,楚照槿还看到了朱缨军。
所谓朱缨军,是姜容漪一支养在暗中的女兵。
娴贵妃的宏图大略,需要楚照槿赚来的钱,也需要信得过的兵。
姜容漪疑人不用用人不疑,关于朱缨军的消息,早已向楚照槿和盘托出。
“娴贵妃娘娘还好吗?”楚照槿知道肃王和娴贵妃关系匪浅。
看到朱缨军意味着,姜容漪已经动手了。
也意味着,姜容漪没有把她当作一颗用完就舍的棋子,在危急存亡之秋,用自己的私兵来救她的命。
姜容漪还是从前的姜容漪吗?
楚照槿早就怀疑姜容漪的身份。
然而,在战火纷飞的时刻,百转千回的心绪不易过久留存,
“娴贵妃娘娘安好。”何秉抬头看着蒙尘的天空,“京城的天已经大变了。”
楚照槿开口:“肃王爷不光是得了娴贵妃娘娘的命来,也是受了庄与行的嘱托吧。”
何秉不可置否:“车马就在后门,侯夫人随我过去,与行留下的这些人都是他在冷甲军中信得过的,他们会送你回到萧国。”
楚照槿知道他会这样说,俯身抄起掉在地上的长剑没有理会,径直往府内走去:“我不去。”
何秉焦急跟上去:“恭靖侯府由我来守,你只管离开,一路上都安排好了,不会有任何危险。”
“庄衍怀要让我走,没问题。”
楚照槿猛然顿住,红着眼睛冷声,“萧国宜泽公主十里红妆来得风风光光,走也要走得名正言顺,你让他把和离书拿来,我签了就走。”
“可……”何秉欲言又止,心口揪痛不已。
可庄衍怀已经死了啊。
“他死了,写不成和离书了,是吗?”
楚照槿不怒反笑,扭头继续向前走,“没有和离书,那他就赶不走我。”
语罢,背后袭来凉风,脖颈间顿生痛意,眼前霎时黑作一片,整个身子不受控制倒了下去。
隐戈扶着昏迷的楚照槿,等着肃王示意。
“带上车,即刻启程。”何秉叹了口气。
这两口子都是倔驴,看着活路不走非要上赶着去死!
天生一对!
——
昏黑的意识里,走马灯飞快闪烁着,还没等看清楚画面上是什么,就消散不见了。
但楚照槿看清了,走马灯的每一幅画面上,都有庄衍怀。
最后的最后,他在雪地里,穿着朱红的长袍,挥手同她作别。
“庄衍怀,庄衍怀……”
楚照槿哭着喊出来。
眼前涌入天光,意识抽离了梦境,她感受到马车的颠簸。
想起方才发生了什么,她从小榻上爬起来,拉开车帘。
“何忘执!”
何秉驾着马车,听到楚照槿的怒斥,吓了一跳回过头来。
这是楚照槿第一回直呼他的名字,想必是真的生气了。
“侯夫人醒得真早。”
他故作轻松地开玩笑,“我就按与行的吩咐送你到城郊,马上就到。”
楚照槿扶着门框稳住身形,她抢不过何秉,就拉着缰绳胡乱操纵马匹。
马儿显然受了惊吓,乱了脚下的方寸,偏离了山道。
“你这是!”
何秉倒吸一口凉气,连忙勒停马匹,“你这是何必。”
疯子,疯子。
这两口子都是疯子。
楚照槿得手,立即跳下马车:“肃王爷说庄与行死了,可有亲眼见过他的尸身?”
何秉无奈:“若非亲眼所见,本王岂能相信!与行的尸身面目全非,就挂在城墙上示众!”
“好。”楚照槿点头,“且不说尸身有冒充之嫌,我就问问肃王爷,自认和与行交往十余年,凭肃王爷对他的了解,岂会在死后让自己的尸身任凭仇敌折辱!”
何秉愣住,神色一凛。
没错。
就算庄与行要自裁,哪怕烈火焚身不留全尸,也绝不会把尸身交由何骢处置!
“先前你讲起庄与行儿时在国子监之事,口口声声说对他有愧,若心底愧疚时至今日不能偿还,你该做的不是在这里救我,而是带着这些冷甲军去找庄衍怀,助他一臂之力。”楚照槿继续劝告何秉。
何秉听到这里,神色动容,垂头默了半晌:“若是他真的死了呢?”
“若是他死了,至少有你给他收尸。”
楚照槿喉间哽咽,“哪怕是一捧灰,也恳请肃王爷尽己所能带与行回来。”
何秉用袖子拂去眼眶的泪:“侯夫人去何处?”
“恭靖侯府。”楚照槿望向京城。
无论庄与行生死,她都会在恭靖侯府等他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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