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久没来这里,楚照槿还记得这座地牢的样子。
她所在的这处牢狱,在长安地牢的最深处,上一世她在这里受尽刑罚,惨死而终,那时庄衍怀是她隔壁的狱友。
这一世阴差阳错,变成了她的夫君。
“圣上说,委屈侯夫人在这里暂住片刻,若有不周之处,侯夫人尽管提。”守卫颔首道。
“你不必在此伺候,我想自己待会儿。”
守卫应是,关上牢房的门,退守到地牢门口。
楚照槿朝后一仰躺倒在床上,被褥和枕头都是丝绸的,睡得很舒服。
是啊,今时不同往日,如今二进地牢,牢房没有蛇虫鼠蚁,被打扫得一尘不染,身边有人侍奉,桌上摆着热腾腾的美酒饭菜,还有张软和的床让她睡。
可随便一处牢房也成啊,偏偏是这长安地牢,毕竟在这儿死过一回,自然会产生心理抗拒,只是希望她遵从圣命来了这儿,无论庄衍怀做了什么,姜容漪能宽容待他。
她微微叹了口气,不知庄与行现在怎么样了。
方才被人送来地牢的时候,她知晓庄与行炸的不是皇宫,而是朱雀大街。
不远处隐隐传来沉重的马蹄声,很快停了下来,接着是兵刃相接的躁动。
楚照槿一跃而起,是庄衍怀来了。
地牢中火光摇曳,转弯处的石墙上映照着硕大的人影,脚步声逐渐明晰,显出了身形。
“让开。”声音比地牢里的风还冷。
守卫们手里举着刀,却不敢上前出手进攻,面前庄衍怀步步迈进,逼着他们连连后退。
“庄衍怀!”楚照槿看到庄衍怀满身是血,心霎时悬在了刀剑上,从头到尾将他仔细看了一番,确认他没有受伤,才松了口气。
果然还是那个玉面阎罗,旁人伤不得他的。
见庄衍怀分心看过来,她赶紧嘱咐,“你别杀他们,他们没伤我。”
话音方落,银剑在空中舞动,空中迸开一排血雾,庄衍怀收剑入鞘时,那排守卫已然倒地殒命。
楚照槿惊讶得说不出话来,“他们只是奉命行事,你为什么要杀他们。”
庄衍怀朝她一旁的牢狱里轻轻扫了一眼,没有回答她的话,用剑劈开锁链,拽着她的手往外走。
楚照槿不忍看地上的尸体,这些守卫方才还尽心侍奉着她,和她有说有笑。
她停在原地不肯跟庄衍怀走,心中顿生不祥,“你是不是已经杀了姜容漪?”
庄衍怀仍是缄默,寒潭似的黑眸望着她怀疑的神情,弯唇冷笑,伸臂揽过她的腰肢拦腰抱紧怀里。
楚照槿捶他的肩膀,“你放我下来,我要进宫。”
庄衍怀神色更冷,双臂禁锢着她的挣扎,抱着她翻身跃上赤马,驰骋而去。
朱雀大街的余火尚未完全熄灭,那条人声鼎沸热闹无双的街道,已成为人间炼狱,一切在火焰和接连的爆炸中化作焦黑,尸体在灼烧后扭曲变形,甚至看不出人的样子。
回忆涌入脑海,楚照槿不敢睁开眼睛,手抖得厉害。
上一世萧国都城被屠,大鄞兵士放火烧了三天三夜,生灵涂炭的场景也是如此。
“庄衍怀……我们换条路好不好,这里死了好多人。”她回眸看着庄衍怀,声音里带着哭腔。
而他双目笃视着前方,看着满街的尸体,嘴角的笑意意味不明。
直到她央求地拉了拉自己的袖口,他俯身在她的耳边,“这些人都是我杀的,你所经历的痛苦,他们其中有不少都是罪魁祸首,我杀了他们,你不开心吗?”
楚照槿脑海中一片茫然。
什么叫她的痛苦,这些人也有参与?
“庄衍怀,你是不是知道了什么。”她颤声质问。
“驾!”庄衍怀拉紧缰绳,加快脚程,把楚照槿揽在怀中,不留给她继续质问的余地。
小娘子太良善,容易放过很多本有仇怨的人。
牢狱里的那些守卫,上一世曾对她行刑。
朱雀大街上烧死的那几个武将,上一世领兵屠了萧国都城。
欺负过她的人,不必她动手,他会一一替她讨回来。
……
恭靖侯府。
庄衍怀一脚踢开房门,抱着楚照槿进屋,松手把她放在了床上,转身离开。
楚照槿独自在房内,头疼得要命,她不知道眼下究竟是什么情况。
总之,她看得出庄衍怀心情很不好,连她都劝不住了。
他一路过来杀了很多人,又犯了嗜杀的疯病。
庄衍怀没有离开很久,很快屋门口就响起了脚步声。
他洗净了身上的血,换上一身朱红衣袍,昏黄的灯火下,侧脸轮廓分明,面容俊美无俦,手里还提着一壶酒。
“这是我们成婚那日,你穿的婚服?”楚照槿很容易就认出了这身朱红的衣衫。
这臭狐狸又在发什么疯。
见她还记得,庄衍怀放下酒壶,面上的阴郁之气一扫而空,坐在她身边微微点头,
“是,你说我穿红色好看,喜欢吗?”
楚照槿不明所以,整理衣衫下床离开:“我现在不想和你说这些。”
外头到底死了多少人,姜容漪还活着没有,这些都让她心神不安得紧。
庄衍怀握住她的手腕,拽着她跌进自己的怀里,下巴埋在颈侧,低声央求她,
“别走,能不能留下陪我。”
那几只装满了行李和盘缠的箱子就在床边,想来她离开的计划就在近日。
楚照槿没说话,庄衍怀低头,在她的颈间温柔一吻。
颈间拂过柔软和温热,楚照槿心头微颤,两人的视线的距离不过寥寥,看见了他眼底涌动的惧怕和贪恋。
意志抽丝剥茧般沉沦,她确实心软,不忍离开他进宫了。
庄衍怀的眸子里氤氲着水汽,看透的她的心思,微红的眼里流露出一抹笑意。
他得寸进尺,亲吻着她颈间的每一寸,蔓延到锁骨,气息渗进她素纱的衣襟。
视线越来越迷蒙,楚照槿提不起力道,还是尽力想推开他,唤他名字时已抑制不住嗓音的娇嗔。
“庄与行……”
庄衍怀扯开她鬓间的丝绦,探进柔顺如绸的长发,贪婪地攫取她的香甜。
指尖微微用力,掐了把她的腰肢,解开腰间的系带,轻而易举卸下了她的反抗。
“唔!”
等到小娘子不得不完全顺从,喉间发出轻声的呜咽,满是水光的杏眸中只看得到他。
庄衍怀得手般轻声一笑,在她唇上轻点了一下,放过了她。
他端起身侧的酒壶,琥珀色的酒液倾倒入杯中,将其中一杯递到了小娘子面前。
“成婚时没喝的合卺酒,我们今日补上吧。”
楚照微微喘息,神志慢慢合拢,盯着面前的合卺酒:“为什么今日要喝……”
不对,这不是合卺酒的气味。
她骤然抬眸,满是防备地看着庄衍怀。
“庄衍怀,你这是在找死。”
庄衍怀勾唇看着她,指腹轻轻拂过她蹙着的眉,“那你陪我一起死,好不好?”
楚照槿眼睫微颤,心头揪痛,眼里闪动着泪光,“不好。”
庄与行的生命里充满了仇恨,若他在世上再无锚点,当一切仇怨得报,这副看起来无所畏惧的躯体,会变成一副没有灵魂的空壳,骤然间彻底倾颓。
从遇见他起,她便知道此人没有活着的意志,或是承受不住天谴折磨而死,或是他自我了结,这都是早晚的事。
庄与行这一生过得太辛苦,或许不得重生的机会,对他反而是解脱。
庄衍怀俯身吻去她眼角的泪,
“每逢望日子时,天空出现血月,我会承受天谴,逆天而行之人便是如此,想要的从来留不住,最终下场唯有一死。
在这世上我想要的和珍视的只有你,我唯独的贪恋,是想和你长久。”
楚照槿哽咽骂道,“庄衍怀你就是个疯子,要死你自己死,你死了我就是自由自在的寡妇,我不仅不会祭拜你,还会把家产都败光,让你在天上看着,我花你的钱养一群男人。”
他留不住的东西,她帮他留住便是。
天谴又如何,她这一生也是在逆天而行,她能改写萧国那么多人的命,难道还保不住一个庄衍怀么。
庄衍怀像是听到了好笑的事,低声闷笑良久。
拉着她的手,轻轻摩挲着掌心的伤口,“是你早就答应过我,要陪我一起下地狱,你不能食言。”
窗外骤然响起雨声,雨滴落下,仿若在楚照槿的脑中轻轻敲打。
她瞳眸微动,“你……认出我来了。”
敬我们,都是该下地狱的乱臣贼子。
她的声音从记忆深处传来。
庄衍怀仰头喝下杯中的酒水,俯身撬开她的唇齿,姿态不容反抗。
“楚小寻,成婚那日我便说过,我们生同衾,死同穴。”
上一世他被剜去双眼,今生没能第一眼认出她,是他的过错。
酒水冰冷掺杂在灼热里,辛辣和苦涩刺激着味蕾,急促的呼吸声交织着。
有什么东西从松乱的衣袖间掉落出来,在床畔发出破碎的轻响。
楚照槿喊不出来,酒水灌入喉咙,唇被堵住,甚至没有喘息的余地。
被这臭狐狸折磨得急了,她忍无可忍,死死咬住他的嘴唇。
渡完了这口酒水,庄衍怀起身,不顾自己唇上的伤口,伸手拂去她唇角的血。
瞧着小娘子生得像个河豚,他故意戏谑,“我的血甜吗?”
楚照槿侧脸别开,泪水汩汩淌下脸颊,
“庄衍怀,你不能这样对我。
我不想死,也不想身边的亲近珍视之人离我而去,你不能试探我,也不能强迫我。”
试探意味着不信任,强迫意味着不在乎。
这个疯子一点儿也不明白。
她敛好衣袍起身,低头看到了床边的碎玉。
这只玉螃蟹她一直带在身上,眼下却碎得拼不起来了。
脚步顿了顿,径直走向了门外。
庄衍怀看着她的背影,唇角的笑意慢慢淡了,心头堵了一块。
端起另一杯酒下肚,辛辣和苦涩再一次充斥肺腑。
正常人表白:我喜欢你。
疯狐狸表白:陪我一起死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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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4章 长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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