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这一夜,季渝宁少见地做了梦。
熟悉的简陋房间,蒙着眼睛的白衣公子,朝她伸出的手。
她听到自己的声音在朦胧中响起:“我要走了,你愿意跟我一起离开吗?”
对面的公子僵坐在榻上,良久,他低下头回了一句好。
眼前一片光怪陆离后,画面一转,她面前还是那个白衣公子,背景却是一间客栈上房。
季渝宁沉默着,又听到自己说:“京中生意出了些差异,我要回去一趟,这袋银子你收着,在这里等我回来。”
白衣公子安静地坐着,唇角带笑:“好,我等你回来。”
她迟钝地想起,这是他们第一次告别。
也是第一次不告而别。
视线下移,眼前景象变得浑浊动荡,她听见自己轻轻叹息一声,转身要走,却被一股巨大的力量硬生生掰回了原位。
再抬头,浑身是血的晏如站在她面前。
他惨白着脸,那双桃花眼中尽是伤心愤恨,和她对视的一瞬又簌簌落下泪来,活像一个被负了心的男鬼。
那男鬼幽幽泣道:“你不是说……一定会回来接我的吗?不是让我等你回来吗?”
他的力道很重,攥紧了季渝宁的手腕,疼痛强烈的如有实质,好像下一秒就要连着这些怒火恨意一同被碾得粉碎。
或许是在梦中的缘故,她的心绪依然平静。
只是看着他眼中一行血泪,季渝宁总觉得有什么东西难以克制。像是死水中再次混入了未知的鱼,时间倒错着,逆回到了一年前初遇晏如的时候。
准确来说,是初次捡到晏如的时候。
那时季渝宁明面上管家,暗地里秘密经营着自己的铺子,忙得不可开交。
她能正大光明出门的机会和时间都很少,总是借着礼佛之名离开京都,再转道去名下的一座小庄子清点账务。
彼时,季渝宁会照常上山,在佛前供上一盏长明灯,然后把与她身形相似的听兰留在镇国寺中,假扮季家大姑娘。而她自己则一路向东,走一条偏僻小道连夜赶到庄子上。
正是在那条人迹罕至的小路上,她捡到了晏如。
年尾的京都总是下雪,他穿着一身染血的白衣,昏迷在京郊的覆雪荒路上,像是十二月里一片轻飘飘的雪。
犹豫再三,她还是喊停了马车,亲自下车查看。
一靠近,季渝宁便嗅到了浓烈的血腥味,掀开遮挡的衣物,才叫人窥见那惨状:腰腹处插着一把断刃,心口和右肩处皆晕着一大片殷红,淌在地上的血水混着白雪,被他压着,冻成暗红的冰。
那人双眸紧闭,长睫沾了草地上的残雪,眼下凝着两行血泪,面如金纸,气若游丝,已然失去了意识。
神使鬼差的,她对着晏如那张了无生息又惊心动魄的脸晃了晃神,把他捎上了。
一直到今日,季渝宁都不明白当日的自己为何会做出这个选择,也不清楚这样的后果。
或许是因为那天是她母亲的祭辰,或许还有其他缘由,但那些不可说已经随着奉平十八年的雪一起消散在荒野,早就不重要了。
-
晏如是在次日的子时醒来的。
季渝宁当时在账房查看新送来的账本,听到隔壁传来一声闷响。
她推开门,正看见那人从床榻上摔了下来,两只手在地上摸索着什么。
那双好看的桃花眼睁开了,露出溃散黯淡的眼瞳。
他失明了。
不得不说,季渝宁知道这个消息的第一反应是松了一口气。
呼出那一口气之后,却有丝丝怅意。
眼盲公子和正常人,谁都知道哪一个更容易控制。
更何况,他总是有意无意地试探着,想知道她的名字。
他说自己叫晏如。
她问:“具体是哪两个字?”
眼盲公子耐心地回她:“河清海晏的晏,如是我闻的如。”
季渝宁面不改色,语气带着遗憾:“一听就是个好名字,可惜我不怎么识字。”
她抬眼,正好瞧见晏如面上的无措。
他明显有些慌张了,急急地同她道歉:“姑娘对不住,我并无他意。”
当时,她是怎么回的?
好似只是笑了笑,让他不必纠结,早点把药喝了。
记忆中,晏如不喜欢苦味,也不喜欢喝药,每次都是攒着眉灌下去,喝完整个人都木了,就呆呆地坐在原地漱口。
那天,他为了逃避喝药,主动拉住她的手,不让她走。
季渝宁不解地看了他一眼。
似乎是感觉到了她的注视,晏如脸上绽开一个笑,在她手心上慢慢地写着什么。
双眼被白布蒙着,他写得专注认真,季渝宁静静地看着他,一笔一划描着自己的名字。
晏如。
河清海晏的晏,如是我闻的如。
他说:“虚姑娘,等到重获光明之日,在下教你识字可好?”
大夫说过,他这双眼是因为瘀血余毒积压而盲的,一个月后便能慢慢视物。
好什么好,季渝宁扯了扯嘴角,慢慢抽回了手。那时候,她早就回到京都了。
拒绝的话才到嘴边,她听到晏如又忐忑地多问了一句:“可以吗?”
季渝宁闭上眼,听到自己说:“好。”
诓骗一个瞎子罢了,她又没那么多道德。
可是……他为什么能辗转……再次出现在她面前?
桃花廊下的灼眼白衣,财神殿前的背影,她被困在原地,眼睁睁看着那人慢慢转过身来,依然是最为温和的笑意。
笑着笑着,他流下两行血泪:“你不是说……一定会回来接我的吗?不是让我等你回来吗?”
-
下一秒,季渝宁猛地坐起。
冷汗浸湿了里衣,她从梦中脱身,呆坐在床榻上,脑中罕见的一片茫然。
这还是她第一次梦到了晏如。
院中萧声呜咽,如泣如慕,唤醒了梦中的记忆,她又想起了晏如那个哀伤的眼神。
“犯病了吧。”季渝宁有些莫名地心惊。
自从桃花宴上重逢后,她便有种难以言说的感觉,好似有什么东西沉沉地压在心底。
回府后,季渝宁的失眠之症又犯了,一连服了好多日的安神汤药,才能入睡。
今日出行走得急,她身边并未带药,虽然没有失眠,却久违地做了这样的梦。
窗外的萧声停了片刻,再响起时已经换了曲调。
季渝宁犹豫片刻,还是穿好衣裳,又在袖中藏了一把短匕才出了屋。
后山多树多云,树影同云雾一道在风中摇曳,遮住了大半的月亮,季渝宁提着灯,照不透那层层雾霭。
推开院门,萧声也更清晰了。曲子吹到了**,她也见到了吹萧人的真面目。
一抹白绫系于眼前,遮住了那双桃花眼,却难掩他不俗的容貌,如雪白衣垂在风中,浸透了夜半的露水。
温润似玉,恰似梦中故人客。
季渝宁回过神来,下意识便要再次转身离开,却不想萧声戛然而止,身后响起一个熟悉的声音。
“季姑娘,又见面了。”
她稳住心神,回头对上晏如含笑的双眸:“晏公子好雅兴。”
大半夜不睡觉,跑到未出阁的姑娘门前吹箫。
晏如收了萧,一步步朝她走来,直到两人相隔不过一尺,他弯下腰,凑到季渝宁面前,眼中闪着过一抹玩味:“那虚姑娘觉得,这首曲子我吹得如何呢?”
听到这个熟悉的称呼,季渝宁别开眼,没有与他对视。
目光向后面散去,眼前是茫芒群山夜色,她唇角带着笑,答非所问:“公子若真当挂念昔日的救命之恩,那不如听在下一言。”
“姑娘有何高见?”晏如好整以暇地问道。
出乎意料地,季渝宁上前一步,在他耳边轻声道:“公子……该离我越远越好。”
晏如抬眼看向她,季渝宁也不躲,二人就这样无声对视着,僵持在原地。
佛寺后山静谧无声,云雾不知何时悄无声息地散去,露出天边一轮斜月。
泠泠月光如银屑洒落在肩头,二人的神色都隐匿在阴影中,只听见呼吸纠缠博弈着,还有砰砰的跳动声。
季渝宁迟钝地发觉,那是晏如的心跳。
良久,他率先败下阵来,撇开眼去,幽幽叹了一口气。
晏如的声音很低,像是在忍耐些什么:“晏某自知唐突,只是一年未见姑娘,不自觉便失了礼数,还望姑娘海涵。”
说这句话的时候,他面上带着浅浅的笑意,长睫垂落,掩盖了眸中的涩意。月光拢在他耳畔,照出一片烧红。
季渝宁哑然,衣袖下遮挡的手还紧紧攥在匕首上,有一瞬间的停顿。
半晌,她低下头,自嘲道:“你既然唤我季姑娘,应当是知道我的真实身份了吧?那你知不知道,我才被人退了婚,外面都是风言风语,你与我走得太近,怕是有损名节。”
晏如神色淡然,眼底是无法忽视的认真:“我只知道,你救了我,于我有恩,其他的我都不在乎。”
“可是你不在乎,我却不能不在意。”季渝宁抿了抿唇,“那事关我的清誉,我的家族,我的一生。就像今晚这般,若是让有心之人发现,后果不堪设想。”
“那你为何要来?”晏如轻声追问道。
季渝宁听到自己说:“因为……想来知会你一句,在京中,只有晏编修和季姑娘,再没有其他人。”
月亮又躲到了云里,夜色如墨,幕天席地而来,悉数压在人身上,闷着那些真心话。
晏如嗯了一声:“是没有,还是不能有?”
她闭上眼,没有回答,可意思已经再明确不过了。
晏如无奈地笑着,退开一步:“季姑娘,我欠你一命,若有朝一日你求告无门,可来京西书铺寻我。”
他说的很认真,只是襄王有意,神女总无心,注定得不到回应。
灯火荧荧,在夜风吹拂下晃荡不息,这样一番重诺,却激不起季渝宁心中一丝波澜。
她只是笑着,没有明确应下。
在晏如的温柔目光中,季渝宁缓缓冲他欠了欠身:“晏公子,夜深露重,恕不远送。”
看似撇清关系实则卖惨钓人
(上钩倒计时……)
宁:出去别说我们认识,别扒拉我马甲
晏:老婆老婆老婆(被迫陌生人)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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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梦中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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