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云散去,又是一个晴日。
镇国寺远居郊野,清净无尘,或许真有被这沉静之气,一连住了几日,季渝宁都没有再做噩梦,醒来时也神清气爽。
今日,季渝宁早早便起了,预备着陪谢老太太去听主持讲经,故而打扮得一身素净,鬓边也只簪了几朵浅蓝珠花点缀。
谢老太太见她如此,更是对这个乖巧懂事的外孙女宝贝得不得了,这些天里去哪里都带着她。
“要我说这样才好,你们这些小姑娘,就要穿得水灵些。”谢老太太笑着拉着季渝宁不撒手“我记得你娘亲那时候也最爱蓝色,一整橱的衣裙都是深深浅浅的蓝,我怎么说她都不听。”
季渝宁只管听着,陪着笑。
她其实同母亲长得只有三分像,但加上妆容打扮,三分也成了六分。
可即便只有六分相似,在谢老太太跟前也够用了。
“静空主持前日已出关,祖母要不要去见一见?”季渝宁笑吟吟地挽着谢老太太的手,一边走一边说着。
谢老太太想了想:“略等一等,我想着先请大师为你表哥诵上一经,顺便加上几斤灯油。”
这些年,谢家在镇国寺的不少长明灯都是供给谢凭序的,不求其他,只求平安康健。
可偏偏他一身病骨,才惊天下。
季渝宁关切地问道:“表哥现在身体如何了?”
“别提了。”谢老太太叹了口气,原本舒展的眉皱起,“还是老样子,前些天才病过一场,才好了些,他又跑去了大长公主府上参加宴会,结果在宴上便发病了,在床上躺了好几天才缓过来。”
季渝宁垂眼,声音也低了下来:“是孙女不好,那日与表哥多说了两句,惹他生气伤心了,都怪我。”
她说着,眼眶里已盈满了泪,抬头时泪珠便一颗颗砸了下来,哭得梨花带雨,我见犹怜。
“好孩子,这不是你的错。”谢老太太亲自拿了帕子,替外孙女擦了眼泪,拍着她的背哄道,“没事的,他这些年下来,哪次不是这样过来的,看着吓人,但总是会好的。”
季渝宁顿了顿,红着眼睛冲谢老太太笑了笑:“是孙女不好,让祖母扫兴了。”
谢老太太拉着她,眼神慈爱又祥和。
不知是又想起了什么,她突然转变了心意:“待会儿你同我一道去见静空主持吧,听闻他最善卜算,你舅母还发愁你表哥那婚事呢,正好啊,咱们去替他算一卦。”
季渝宁虽然不知缘由,但还是笑着捧场,一路跟着老太太去了主持院中。
静空主持已年过古稀,但他多年清修,面目平和,瞧着倒像五六十岁。
见她们二人前来拜访,主持笑着行了礼,亲自为她们倒茶。
“阿弥陀佛,招待不周,望二位施主见谅。不知夫人光临,是有何事?”
谢老太太笑道:“早闻寺中签文卜算极准,老身也想请主持亲自帮忙瞧一瞧,看看我这些不肖子孙有何造化。”
“自然可以,不知夫人想看些什么?”主持欣然同意。
谢老太太的视线慢慢挪到身边站着的季渝宁身上,想起她才退了婚的事,老人家轻轻叹了口气:“不如先看看我这位外孙女的姻缘如何吧。”
季渝宁微微福了福身,顺势上前。
心念集中于所测之事,她双手合十,默念所求。
片刻后,从签筒中掉一只木签。
季渝宁瞧了眼卦象,面色如常,笑着将那支签递给了主持:“主持瞧瞧,这签当如何解?”
主持接过那支灵签,只见上书:
『梦中得宝醒来无,应说巫山只是虚。』
下下签。
他在心中嗟叹一声,双手合十:“阿弥陀佛,缘之苦短,譬如朝露,水月镜花。小施主此签,意在不当溺于情思,早悟他道,以待正缘。”
一直听到最后一句,谢老太太方才面色稍霁。
她细细打量着自己这个如花似玉的外孙女,心思也活络了起来。
“好了,不过试上一试罢了,也辛苦你陪着我这把老骨头在这干耗了,听闻寺中桃花开的挺好?”谢老太太说着,拍了拍她的手。
季渝宁心领神会,露出一点笑意:“祖母说得孙女都有些好奇,不若由渝宁去帮您瞧瞧?”
谢老太太颔首,顺势放了她出去。
季渝宁这一走,禅房内安静得过分,静空主持沉默着,亲自沏了一杯苦丁茶,端至谢老太太面前。
“季小姐所求,老衲已解,不知夫人所求何物?”
谢老太太忧心忡忡地叹了口气:“还是老样子。”
病弱的长孙,始终是她最为挂心的,只是求神拜佛这些年,谢凭序高中探花,身上的病却始终没有起色。
“阿弥陀佛,谢公子之才冠绝当世,只是命中带孤,不免要受些坎坷。”静空主持摇了摇头。
谢老太太眉头紧锁,心中盘算着什么。一盏茶尽后,她似是下定决心:“我这里有一对八字,还要劳烦主持帮我算上一算。”
身后嬷嬷闻言递上一寸纸条,静空主持接过,其中一行赫然是他方才算过的生辰八字,另一个他也十分熟悉。
他再抬起头时,谢老太太眼中闪过一丝精光,冲他重重点了点头。
边上伺候的嬷嬷满脸堆笑:“主持只管安心卜算便是。”
静空主持默然,手中佛珠不停地转着。不久后,他低低说了句佛语,再开口,已是心有定数。
“如何?”谢老太太有些迫切地追问道。
“阿弥陀佛,老衲之前为谢公子卜算时,便已知其命中带孤,不想今日观小姐之签,也是如此。”静空主持双掌合十,“此二人之命格,相似又相辅,似已是牵绊多时,形影不离了。”
谢老太太睁大眼睛,声音一下子提高,颤抖着问道:“此话当真?”
“许是命中注定,此二子缘分不浅。”静空主持敛眉低首,一脸高深,手中佛珠转着,一下有一下。
直至谢老太太离去,守门的小弟子进来收拾茶具,还看见他主持师父在窗边枯坐着,也不知是在冥想还是在念经。
小弟子麻利地收了东西,一边退下一边暗暗想着,主持师父明明在与佛祖讲话,怎么同他发呆时一个样。
良久,静空重重咳了一声,他打开窗,对着窗廊下那个不起眼的杂扫僧人叹了口气:“都听见了吧。”
那杂扫僧人在院中,默默地对付着地上的落叶。
静空主持继续道:“告知你家公子,我已经如他所愿,劝他好自为之。”
僧人没有回答,只是扫地的速度明显放缓了,静空又叹一声,低头诵经。
再抬头,院中已空无一人。
佛珠不停转动,只一刹那,一颗不起眼的菩提珠从中间裂开,重重地摔在地上。
静空主持闭上眼,与佛告罪。
他方才还有半句话没说尽。
谢家公子与表小姐的命格特殊,所属之星相互牵绊,形影不离不假,只是一珠菩提缘,两颗玲珑心……怕是会弄巧成拙。
心碎缘断,分道扬镳。
-
季渝宁带着几个丫鬟径直出了禅房,特意为里面的人留出空间。
走到院门处,她又回头,扫了眼谢家几个陌生的丫头,淡淡吩咐道:“你们几个就留在这里,仔细守着老太太,我去去就回。”
丢下这句话,她才施施然走远,听兰愣了愣,抱着手中的披风便追了出来。
拐了好几个弯后,听兰已经缀在了自家姑娘身后,不解地问道:“姑娘,咱们怎么出来了?”
季渝宁满不在乎地笑了下:“有些事情,外人本就不该知晓的。”
谢老太太问的是谢凭序的婚事,她是季家人,还是个未出阁的女子,在一旁听着未免有些尴尬,还不如出来逛逛,给彼此留些空间。
“走吧,咱们去看看桃花。”季渝宁弯了弯唇角,拉着听兰便走了。
可昨日在后山见的花,都还含苞待放呢。听兰疑惑地睁了睁眼,瞧着自家姑娘的脸色,自觉噤声了。
若说桃花,自然还要数华光堂后的那片桃林。昨天有晏如在,她们只走到门口便溜走了,财神都没有拜成,实在有些亏了。
于是今日,听兰眼睁睁看着她家姑娘全神贯注地参拜着,口中念念有词:“财神在上,信女惟愿财源广进,财运亨通……”
季渝宁认认真真对着财神像拜了又拜,心中默念着自己那些产业铺子,又虔诚地往功德箱里塞了不少钱。
她回头,看见目瞪口呆的听兰,忍俊不禁:“结个善缘罢了,你这样吃惊做什么?”
听兰扯了扯嘴角,小声嘟囔着:“可是姑娘你前些天在正殿参拜时可没有这般……”虔诚。
至少没有磕头磕得这样真心实意。
季渝宁挑了挑眉:“但我续的灯油比大部分人都要多,花的钱也多。”
她说着,视线落在庭中的桃花树上。
“佛殿中人来人往,虔诚之徒不计其数,可谁知道头磕下去的那一刻他们到底在想什么?”季渝宁笑道,“生老病死,爱恨别离。尘缘纠缠,半世苦短,有所求才是常事。”
她的语气很淡,声音也不大,轻飘飘一句话落在地上,好似下一秒就要被风吹走了。
风来时,眼前淌过的不是吹落的花叶,季渝宁站在殿内,好似与昨日白衣重逢。
有所求,求不得才是常事。
来晚啦~修了修前面的章节><上一章有替换,是小情侣谈心!
*“梦中得宝醒来无,应说巫山只是虚。苦问婚姻并病讼,别寻生路得相宜。”,出自观音灵签第五十四签,下下签。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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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观音灵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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