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李姨娘最后还是迟到了。
旭日东升,外头已是天光大亮,佛堂内热闹非凡,乌泱泱坐了一大片人。
通传的侍女硬着头皮上前后,满堂的欢声笑语都凝滞了一瞬。
坐在首位的老夫人正拉着季如筠一同坐着,不知聊起什么,面上尽是笑容。直到李姨娘一步步走到堂前请安时,她才掀起眼皮淡淡地分了她一个眼神。
“李氏,你入座吧。”老夫人对她来与不来一事并没有太大的关注,她迟到也只是这般平静包容,好像对待那些稀松平常的小猫小狗。
李姨娘咬着一口银牙,面上仍带着笑,恭恭敬敬地行完礼便要入座,却发现正厅里的人出奇的多。
季尚德沉迷酒色,最爱美人,后院的莺莺燕燕从未断绝,李姨娘在镇国公府十余年谋划,维持着盛宠,自然也与其中不少人都结过梁子。
比如早上遇到的那位安姨娘,又比如……如今坐在厅里的四五位姨娘。
上首是老太太的尊位,然后下来第一位便是季渝宁这位嫡出的大姑娘,她对面的空椅子则是季如筠的座。毕竟季如筠养在老太太膝下,深得祖母喜爱,她的座位也没人敢抢。
这两位小姐各有靠山开罪不起,于是下首第二把椅子便成了李姨娘的专属座位。即使往日里她来请安的次数屈指可数,也会有人自觉地空出来,心照不宣地为她留下那个位置。
而现在,自上而下几个椅子都坐满了季尚德的姬妾,只有最下边还有一把空着的椅子,孤零零地摆在那儿,为谁留着,也不言而喻了。
“这不是李姐姐吗?方才一直没看到姐姐,还以为您今儿个也不来了呢,”坐在中间的一位姨娘笑着招呼她,“来来来,快些坐下吧。”
旁边一群人也纷纷应和。
李姨娘带着笑意,视线快速扫过那群穿红戴绿的姨娘,她的老对头柳氏稳坐其中,其他的还有几位老资历的。
当然,也少不了几位二十来岁的年轻姨娘,笑起来的时候比花都娇嫩。她们几个坐在一处,一双笑眼直勾勾地朝李姨娘看过来,漫不经心又好奇地打量着,有股说不出的轻慢。
李姨娘到底也得宠多年,从没有体会过他人如此怠慢嘲弄自己,她强撑着笑意,只能快步往最末一位走去。
她一落座,旁边的一位年轻姨娘王氏便斜着眼笑道:“今日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咱们李夫人都来迟了,莫不是姐姐你睡过了?”
李姨娘唇角始终保持着淡淡的弧度:“路上遇到了安妹妹,听闻她有孕,便关心了几句,一不小心便误了时辰。”
“原来如此。”王姨娘故作惊讶,“我还以为是夫人你不愿意来见我们这些姐妹……也不愿意来看老祖宗。”
“妹妹说笑了。”李氏垂下眼,并不打算再接话。
她想低调做人,可王姨娘并不打算错过这个刁难她的好机会。
“不过确实是要贺喜安姐姐有孕。安姐姐温和聪慧,想必生下来的孩子也是如此。”王氏笑着瞥了她一眼,面上俱是幸灾乐祸。
李姨娘还在笑着,定定地盯着她。
他们二人闹的动静不小,不知何时吸引了其他人的注意,连老夫人都投来了目光。
只是谁都没想到,率先发难的会是季渝宁。
“二位姨娘这是在说些什么悄悄话?不妨讲给我们也听听。”季渝宁把茶盏搁在桌上,笑吟吟地挑眉朝她们看来。
李姨娘还未开口,那王氏就突然站了起来,对着上首盈盈行了一礼:“回大姑娘的话,妾身在同李夫人叙旧呢。”
边上其他几个年轻不经事的姨娘噗呲一声便笑出来了。
王姨娘原是秦楼里的舞姬,去年被季尚德赎了身才纳为姨娘,她年轻貌美,心气高,在李氏手下吃了不少苦头,可她也从来都不服气,总是硬碰硬,阖府上下都晓得她们关系不和。
若是没有今日这一遭,怕是鬼都不相信她们二位会坐在一起去。
出人意料的是,季渝宁收敛了面上的温和,似笑非笑地问道:“哦?什么夫人?王姨娘莫不是早起睡懵了,什么胡话都敢讲了。”
猛的意识到了什么,王姨娘那张如花似玉的脸变得惨白,她强笑着嗫嚅道:“姑娘听错了罢,妾身并没有……”
“没有什么?”季渝宁故作好奇,温言道,“我竟不知如今府里除祖母以外,还有其他夫人?”
“妾身一时口误,还望老夫人、大姑娘恕罪。”王姨娘听到这一句,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谁不知道,正经的镇国公夫人谢氏已经死了好几年了,如今的镇国公的后院里,只有姨娘和数不清的通房丫鬟。
也就李氏一家独大,后面也掌了些管家权,被人捧着叫了几句夫人。
可王氏从来都不甘心。
明明她们都是一样的妾室,凭什么李氏敢对着其他姨娘反复出手?不过是仗着自己有个好娘家,又生了孩子,这才哄住了镇国公。
她想挖苦阴阳几句,却没想到被人当了靶子。
“原来如此,”季渝宁笑着点了点头,下半句话却咄咄逼人,“我还以为,是你二人不懂礼数,不辨尊卑呢。”
王姨娘睁大眼睛,与那位大姑娘短暂对视了一瞬,看到了一派淡然,好似她根本就没有生气。
电光火石间,王氏僵在半道上,倏地醒悟过来,当场抽抽搭搭地哭了起来:“老夫人明鉴,这一称谓早在府中流传了,不少下人都能作证,妾身实在是冤枉啊。”
李姨娘没想到火会烧到自己身上,忙慌不择路的站起来,强撑着笑意请罪:“老夫人,此事根本是子虚乌有,王妹妹纵使再不喜我,也不该如此随意攀咬诋毁他人。”
老夫人沉着脸,皱起眉来,却没有第一时间去看台下这两位各执一词的妾室,反而扭过头去看向了季渝宁。
她这个大孙女,向来是一张笑脸对人,温和不失气度。此次骤然发难,她也能控得住场子,气势不输那些当家十几年的太太。
老夫人看着她,莫名想起了儿媳谢氏。
当年谢夫人还在时,也是这般管束着后院,李姨娘也不敢放肆,一直夹着尾巴做人。
如今,又换成了她女儿。
“祖母,您说这该如何处置?”季渝宁浅笑着,不卑不亢地问道,适时地拉回了老夫人的注意力。
老夫人叹了口气:“李氏王氏不懂规矩,便各罚禁足一月,抄些佛经静静心吧。”
“二位妹妹可认罚?”季渝宁边上柳姨娘笑吟吟地开了口,转向堂下的王李两人。
王氏哭着认了错,被丫鬟扶着重新坐回了椅子上。
“多谢老夫人恩典。”李姨娘咬着牙回答着,手心几乎快要掐出血来了。
她慢慢坐回了最末一位,冷眼盯着坐在前头的几人,没有再说一句话。
她以前的位置就在季渝宁左手边,现在坐着柳姨娘,也就是谢夫人的陪嫁丫鬟听柳,二公子季崇礼的生母。
那个女人……也阴魂不散。
一场请安就这样鸡飞狗跳地过去,李姨娘闹了个没脸,低着头就走了,也没同任何人寒暄。
后面,柳氏和季渝宁并肩同行,缓缓走出佛堂。
“听闻葳蕤轩的花开了,若大姑娘不嫌弃,妾身能否向您讨一碗茶喝?”柳氏笑着递出了邀请。
季渝宁弯了弯眼:“自然可以。”
远远地看到李氏的身影消失,她们二人相视一笑,彼此心照不宣,携手回了葳蕤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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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今年新进的江南龙井,我昨日才得的,姨娘尝尝,可还是那个味道?”季渝宁亲自倒了一杯茶,递给了对面的柳姨娘。
柳姨娘笑着接过,细细品了品:“入口清冽细腻,醇厚回甘,品质俱佳。果然姑娘这里就是好东西多。”
“姨娘若喜欢,我让她们多装一些,待会儿走的时候一并带了去,叫崇礼也尝尝。”季渝宁笑着打趣道。
柳姨娘姓柳,听柳则是谢夫人以前取的名字。她与听竹一般,都曾是先夫人身边的陪嫁侍女,也算是看着季渝宁长大的长辈之一。
柳氏被收房后不久,谢夫人便去了因为怜惜她是谢家旧人,季尚德待她也与其他女人不同些。
没多久,柳姨娘生下了季崇礼,也算有了个依仗,但她与季渝宁的关系却慢慢变淡了。
后来季渝宁一个人单居东面的葳蕤轩,忙着上手管家之事,也许久没有同她一起好好坐下来聊过了。
“姑娘盛情款待,倒让妾身惶恐。”柳姨娘笑了笑,余光却在边上的侍女身上打转。
看出了她的顾虑,季渝宁笑着叫来了听兰。
覆耳吩咐了几句后,听兰领命退下,顺势也带走了屋内的其他侍从,只留下季渝宁与柳氏独处。
听到关门声后,柳姨娘站了起来,对着季渝宁认真行了一个大礼:“奴婢听柳给姑娘请安,姑娘安好。”
“姨娘不必多礼,您是长辈,我们二人之间何须如此。”季渝宁忙起身,双手将她搀扶起来,“姨娘可是有话要说?”
柳氏被她拉着,坐回了位置上,脸上已带了愁容。
许久,她抬起头来,认真地盯着季渝宁,一字一句地说道:“姑娘,我怀疑是有人要对镇国公府出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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