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这场春雨来时轰轰烈烈,最后寂寞地停在深夜。
连日的积水浸透了街巷,砖瓦间潮意四起,角落的水洼反着月光,散了满城的星。
黑衣夜行,沉默地从角落中掠起一片水花,又在下一瞬彻底消失在京都的夜色里。唯有湿透的衣摆曳过,夜深露重。
过了丑时三刻,宁安侯府的主院书房灯火如昼。桌案后,一位白衣公子正对着一副未完的画作冥思苦想。
黑衣人熟练地翻窗闯入,一下跪倒在书房的桌案前。
桌案后的文弱公子朝后倒退两步:“江一,下次别翻窗,走正门。”
黑衣人摘下蒙面,露出一个苦笑:“公子,我是江二,大哥还在京郊没回来呢。”
“抱歉,江二。”那公子好脾气地回他,“你们双生子实在是有些过于相似了,我一时瞧错了,不过你记得下次走正门。”
公子搁下笔:“你先说说,最近谢太傅可有什么动作?”
“有。”江二正色道,“谢尧正将于十日后离京。”
公子耐心地回:“说点我不知道的。”
江二接着说:“属下清点了随行的车队和物品单子,发现了些异样,据谢家人说,谢家大公子谢凭序也要同祖父一起回江南。”
“探花郎不是身体不好吗?怎么还有力气南下?”公子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谢家一门三进士美名传天下,这位大公子谢凭序便是前年的探花郎,据说才华比他父亲谢颂安当年还要出众。可惜天妒英才,谢凭序有不足之症,是个实打实的药罐子,中了探花也没有做官,只在家中养病。
“所以属下觉得有些蹊跷。”
公子微微一笑,说出来的话却一点也不客气:“就谢凭序的身子,下江南都不用马车,一副棺材就够了。其中必然有诈,还有什么细节?”
江二硬着头皮继续道:“况且,那多出来的马车上还备了不少精细的玩意,不像是谢家以往的风格,多是如今贵族世家夫人小姐间时兴的奢靡物件……像是给贵女用的。”
“给贵女用的?”公子一愣,“贵女……”
谢家起于微末,家风俭朴,谢老太爷和谢大人都没有纳妾,家中子嗣不丰。若要说与谢家沾边的高门贵女,便只有那位镇国公府的沧海遗珠——季大姑娘,季渝宁。
“不用管,走就走吧。”那公子漫不经心地笑起来,面目温和,“太傅都放走了,不差一个姑娘。”
若是有朝中官员在此,便会惊异地发现,这位好说话的公子根本不是什么菩萨心肠的主儿,而是从北疆战场上爬回来的修罗,摄政王江道晏。
“那属下便——”江二正要回话,外头传来几声奇特的夜枭叫打断了他的动作。
有其他密探回府复命了。
恰在这时,正门被推开,又一位黑衣人出现。蒙面卸去,露出和江二有九分相似的脸,是去京郊打探消息的江一。
他虚行一礼,被江道晏阻止了:“直接说正事。”
“属下无能。”江一低下头,“那刺客行踪诡谲,观其行事风格,不似京都人氏。我们的人追着他一路向南,最后到了扬州府。”
一年前,宁远侯江道晏处理完西北事务,暗中回京,却意外泄露了踪迹,在京郊遇刺,被一商户女所救。
“罢了,此事到此为止。”似乎早已料到这个局面,江道晏没有多少意外,只是继续问,“那位姑娘还没消息吗?”
“……也未曾。”连续两桩差事都办砸了,江一硬着头皮地回道,“这个月来,属下已找遍了京郊周围数百里,一路盘查了附近县城的商户,都没有贵人的踪迹。请主子恕罪。”
江道晏提笔,在那副画像上慢慢地添着什么,许久未曾回话。
江一与江二都识趣地没开口,继续等着,不一会儿,便听到江道晏突然说起了另外一件事。
“过两日花朝节,长公主府设宴。江一,你跟着我走一趟。”他似乎是想起什么乐事,声音里带了些玩味。
夜间的烛火照亮了江道晏深邃的面庞,透出眼里惊心动魄的平静,唇角还带着一点未散的笑意。他是文人出身,不似话本里那些将军一般剑眉星目、英气十足,更像是个斯斯文文的白玉书生。
江一江二跟了他许久,自然知道这笑容下强压的不耐,有人要遭殃了。
果不其然,江道晏的下一句便是:“让金翠坊的人去催一催,还有大理寺那边,时间差不多了。”
该收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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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后,春寒乍褪。
葳蕤轩里开了第一株桃花,谢颂安也毫发无损地了出狱。
大理寺在几日前已经结这起贪污旧案,真凶是一位礼部侍郎。但说来也倒霉,那人曾是谢家门生,谢颂安无论如何也逃不开一个御下不严、疏于管理的罪名。
于是最终判了罪魁祸首流放,谢颂安则贬官外放,左迁西南都督。
“人没事就好,只是这时间未免也凑得太紧些。”季渝宁叹着。
谢颂安方才归家,不日谢老太爷便要启程回江南祖地,实在是刻意。
听竹垂着眼苦笑道:“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风雨满城,宫阶下的血迹尚未消散,明眼人都晓得这是场交换,用一位桃李满天下的谢太傅,换谢尚书的活路。
“罢了,既然局势已定,咱们也走一步看一步吧。”季渝宁笑着,这几日镇国公府上太过安宁了,她反倒有些不真实。
一切计划都在缓慢推进,只是谁也没想到,意外远比谋划要快。
偏偏这个时候,李姨娘上门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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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氏是商贾女,如今也年过三十了。只是她生得清秀,又保养得当,瞧着好似弱柳扶风,也别有一番风情,怪不得能在季尚德那一大群莺莺燕燕里脱颖而出。
“姨娘为家里操劳多时,今日怎么有空来我这儿?来人啊,还不快上茶。”季渝宁笑吟吟地喊人看茶。
李姨娘瞧着她牢牢坐在上首尊位上,半点起身相迎的意思都没有,强压下心中的不满,只是温柔一笑,细声细气地回她:“姑娘这是哪里的话,能为国公府做事是妾身的福分。”
“有姨娘伴在父亲身边,我也放心不少,也多亏了姨娘,分了我这点春茶,否则我这葳蕤轩怕是没什么能拿出手的了。”季渝宁勾起唇角,语气恳切,话说得却半分都不客气。
自己儿子闯下大祸,还有心思来找她谈心闲聊,若说她没有目的,怕是姜尚德那草包都不会相信。
“姑娘言重了,只是妾念着姑娘这些天闷在屋子里,难免伤怀……”李姨娘没有发作,只是满脸担忧,摇头叹息,“也是他们陈王府做事不厚道,白白连累了咱们大姑娘。”
她顺势挤出几点泪来,捻起帕子拭起泪来,却不想季渝宁满不在意,非但没有表现出一丝伤怀,反而还露出一抹堪称嘲讽的笑。
“哦,是这样吗?如今谁都知道是咱们国公府退的亲事,姨娘莫不是一时慌神说错了话?”季渝宁挑了挑眉,似笑非笑,“可千万要小心,隔墙有耳啊。”
李姨娘被她的话一噎再噎,忍不住愣了一愣神,面上的笑意都差点维持不住。
季渝宁并不打算与她维持什么脸面,自顾自低头吹了吹新上的热茶:“若是有事,不妨直言。”
“过几日花朝,平阳长公主府后日有个桃花宴。帖子递到我们府上,特意写了姑娘的名字。”李姨娘笑道。
镇国公府没有当家主母,宴请的帖子也就送到了管家的李姨娘手里。
可李氏是贵妾,是见不了外客的,往日里也多是由老夫人出面带着季家姑娘们出去。
但这几年老夫人身子不好,不怎么出府,季渝宁还有谢家夫人带着参加,可其他几人能露面的机会是实打实地少了。
李姨娘接着说:“近日来冷热交替,老夫人又病倒了,这次怕是也去不得。我想着,若是姑娘要去,也可以捎上你两位妹妹。”
二姑娘季如筠快及笄了,三姑娘季如音正是豆蔻年华,二人也都到了相看人家的年纪,是该多出去走动走动。
季渝宁搁下茶盏,浅笑着应下:“既然姨娘这么说起,那索性我便带着妹妹们出去透透气。”
李姨娘得了满意的答复,也没有多纠缠,寒暄几句后便要找了个借口告辞了。
待她走回,旁边侍奉的听梅忍不住开口抱怨:“姑娘,你看李姨娘那个耀武扬威的样子,算个账还得意上了,拿个帖子就当自己是主母了。”
季渝宁浅笑道:“都是小事,车上多捎几个人而已。”
“姑娘,你为何要答应要带二姑娘和三姑娘过去?”听梅越想越气,“那二姑娘也就罢了,三姑娘次次挑衅,和她那个娘一样坏。”
季渝宁笑着叹了口气,但到底没反驳:“你啊你,少说两句吧,小心别被人抓住了错处。”
这府里谁都晓得李姨娘与季渝宁之间的矛盾始终无可调和。
不说别的,季尚德其实早就动过扶正李氏的心思,是谢家在上头压着不许他续弦,更不许扶正妾室,李氏便只能在府里当一个尴尬的夫人。
“虽说李氏素来谨慎,但如此伏低做小,确实少见。”听兰在旁边说着,“而且姑娘方才故意与李氏呛声,都被她一一躲过了。”
“她大抵是铁了心要我出席了。”季渝宁垂下眼,把茶盏放回桌上。
听梅露出一丝不忍:“姑娘,您真的要去吗?”
退亲之事已沸沸扬扬地传遍了京都,此时出去,怕是会多生不少事端。
季渝宁的声色早已恢复了平静:“你们都去准备着吧。”
这场桃花宴有诈,但这烫手山芋般的差事她又不得不接下。
因为在离开京都前,她必须要亲自见一见谢夫人和谢凭序。
我嘞个豆,某晏已美美准备和老婆邂逅。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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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病弱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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