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这么多年,我未曾亏待过你。”谢侯爷说这句话时一如既往地冷静,仿佛眼前并不是他曾疼爱过的女儿,而是被谋划了多年的棋子。
谢长安的心一颤,低垂着眼,朝着谢侯爷的方向跪下去轻轻叩了三个头,说道:“长安明白,谢侯爷将我交出去吧。”
谢侯爷看着跪地笔直的长安,明白这声“谢侯爷”之后,他们两个的父女情分就彻底断了。
“唉,你的性子总是如此,”谢侯爷叹息道:“我说过了,不论如何,你和阿阳两个都是我的孩子。你放心,我会安排人手偷偷跟着你,等云瀚国的使团带你离开境内之后,就会动手救你出来。”
你和阿阳两个都是我的孩子。
谢长安把这句话默念了几遍,发现自己的心里没有掀起任何的波澜。明明前两天,谢长安还因为谢侯爷的这句话而落下泪来。
也是,谢长安啊谢长安,你这个不知道从哪儿来的冒牌货,白白享了这么多年的荣华富贵本就该感恩戴德,又怎么敢再去奢求其他呢。
如果不是谢侯爷,自己说不定早就死了。谢长安想,大不了就赔上自己这一条贱命呗。
可当死亡真正来临的时候,谢长安承认,她还是害怕了。
云瀚国的人将刀刃抵上了谢长安的脖颈时,谢长安拼命地向自己的身后望去。
父亲说过,他派了人跟着自己、一定会保护好自己。现在自己危在旦夕,那些人一定会冲出来救自己的。
可是......
没有......
什么也没有......
荒芜的山林大概是最适合死人的吧。萧瑟的秋风吹落了树上最后几片枯叶,谢长安突兀地意识到,原来早已到了深秋。
谢长安倒在地上,身下的落叶因为突如其来的挤压发出了清脆的碎裂声,仿佛是这片土地替她发出的哀嚎。
身旁,是早已没了声息的小花。小花在临死之前还在企图用自己的身子挡住四面八方的杀意,仿佛这样就能让谢长安多出一线生机。
可是,没用的。
一切都已经尘埃落定。
对不起,谢长安想。
她这一趟,也算是报了谢侯爷的教养之恩,却独独害了小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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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想到,谢长安再次睁开眼,入目的是雕刻着龙凤呈祥图案的楠木大床,一袭红色的床帐轻轻垂下,床帐的边角挂着小巧的流苏,此时正轻轻摇曳,发出悦耳的声响。
谢长安看着眼前熟悉的场景,一时有些分不清自己身处何地。正待谢长安要仔细分辨时,一张大脸突然闯入,占据了谢长安的的所有视线。
这个人发丝凌乱,眼底透着淤青,双眼布满了细密的血丝。
“小......花?”谢长安一开口发现自己说话极为费力,声音也沙哑难听。
小花的眼睛却“噌”地一下就亮了,一扫之前的疲惫与颓废,惊喜地喊道:“小姐?小姐醒了!快去叫侯爷!大夫,大夫呢?我家小姐醒了!”
紧接着便是各种脚步声、瓶瓶罐罐碰撞声,还掺杂着不同人的几句“小姐醒了”“侯爷”“姑爷”之类的话。
直到谢长安的嘴里被喂了难以下咽的汤药,谢长安才反应过来,这不是她大婚后第一天的场景吗?
就在这日之前,送亲队伍宛若游龙般在繁华的街道蜿蜒盘旋而过。大红轿子上的亮丽绸缎和金色刺绣在阳光的辉映之下光彩夺目。人们都在说:
自幼寒窗苦读、一举中第的天才状元郎和知书达理、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的大家闺秀。
怎么看是天作之合。
可惜,她这只假凤凰终究在那金枝头上待不了多久。
没有人想到,当天夜里,惊羡了满城的新娘子竟然在新房中不慎滑倒,一头磕在金丝楠木的雕花大床上,差点儿当场去见了阎王。
好在经过一夜救治,谢长安总算是醒了过来。前来探望的人不绝如缕。谢长安很清楚,这些人看着一个比一个真诚,实际上都在背后偷偷议论,说新婚之夜有此一难乃是大凶之兆,极为不详,只不过碍于谢侯爷的名威不敢当面提而已。
可不就是凶兆吗?
大婚后一个月,谢侯爷的亲生女儿被找到,谢长安才明白梁万山娶她只不过是为了借助侯府的势力往上爬而已。
大婚后两个月,真千金不小心酿成大错,谢侯爷不顾十几年来的情分,让谢长安为真千金顶罪。
大婚后三个月,云瀚国的使团离京,前脚刚踏出京城,后脚就要了谢长安的命。
不知道这破日子是谁选的,良什么辰吉什么日,不会算日子就趁早回家种地,别耽误了别人还耽误庄稼。
不过......看来还是老天有眼,让自己有了重来一次的机会。谢长安看着眼前的一切,默默在心里庆祝着新生的第一天。
“长安,这粥是刚熬好的,你尝尝。”梁万山亲自舀了一勺粥吹了吹,递到谢长安的嘴边。谢长安闭了闭眼,结果一睁开还是梁万山那张令人作呕的脸,真是晦气。
梁万山上辈子那句恶狠狠的“我本可以权倾朝野,可这一切都被你这个毒妇给毁了,如今竟成了全天下人的笑话!”犹在耳畔,与眼前这个温文尔雅的男人形成鲜明的对比。
回想起来,谢长安只觉得好笑。
是梁万山上赶着讨好自己,也是梁万山万般乞求父亲把自己嫁给他。后来只不过是变了一个身份,这一切就成了她谢长安的错了?
谢长安也还是第一次知道自己这么有本事,竟然能如此轻易地就影响了一个人的仕途。
谢长安已经是死过一次的人了,也不打算与梁万山虚与委蛇,拨开梁万山的手就让他滚。
梁万山的动作一顿,把粥交给小花,给谢长安整理了一下被子说道:“长安心情不好,我懂。那我就先不在这里恼你了,有任何事随时让婢子来找我。”
......
就梁万山这般作态,也难怪谢侯爷认定此人心性纯良,也让上辈子的谢长安对他一往情深。谢长安叹一口气,果然还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呐。
梁万山走后,小花让其他人也都歇息去了,留下自己陪着谢长安。
小花一边拿着把扇子给谢长安轻轻扇着风,一边问谢长安道:“小姐是不喜欢新姑爷吗?我看着今儿个小姐不仅对姑爷有脾气,连带着侯爷来时也神情恹恹,小姐要是不喜欢新姑爷,我就去把那家伙胖揍一顿,让她瞧瞧小姐的厉害。”
小花说话的时候,谢长安眼睛一眨不眨眼地盯着小花。上一辈子小花死在面前的样子还历历在目,谢长安猛地一把握住小花的手,很严肃地看着她说:“我有件事情要告诉你。”
小花自从小时候被谢长安从路边捡到带回侯府之后便一直跟着谢长安,几乎从没见过谢长安这个样子,一时紧张了起来。
结果小花越听越震惊,越听越震惊,到最后用瞠目结舌都不足以形容了。
谢长安也知道“重生”这件事情很难让人相信,说完之后就安静地等着小花慢慢消化。
“所以,”小花咽了下口水,说:“小姐你真的已经......”又咽了下口水。
谢长安以为小花是想问自己真的是重生而来的?正要点头,却见着小花的眼睛越来越红、越来越红,最后开始嚎啕大哭。
“小姐~呜呜呜~对不起小姐~是小花没有照顾好小姐~~小姐你什么时候受过这种罪啊~~”
“我......我没事,你别哭,欸,小花你,我......”谢长安原本已经做好了对小花耐心解释自己没有发疯的准备,但对小花此刻的反应却毫无预料,只能手忙脚乱地安慰着她。
其实在此之前,谢长安一直都只是觉得人生无常,万事难料,倒也没怎么觉得有多委屈。毕竟,自己这十几年确实享了别人一辈子也没享过的福不是?
现在小花一哭,连带着谢长安的眼眶都红了起来。
看吧,她谢长安还是有人在意的。
于是,谢长安一边说着“小声一点,别让别人听见”,一边和小花一起抱头大哭。
这一天,谢长安做了一个重大的决定——让这些人闹腾去吧,她要带着小花稳稳当当地活着,活他个长命百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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