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家主的表情没有半点异样，只是在平淡地重复一个事实。
正是因为太平淡了，才更会让人觉得有问题。
戚雨洲理所当然地依旧不相信，但也不准备继续跟这个老人精耗下去。
问不出半点线索，反倒恶心自己半天，实在是没意思。
“好吧，既然你们这么没诚意，那我也只好回去如实告知了。”戚雨洲勾起唇角，连余光都没再分给戚家人半点，转身就上了候在一旁的悬浮车。
刚离开没多久，他却又突兀地变更了路线，车身在原地拐了个大弯，又顺着另一条路往戚家的方向去。
正收回手的功夫，逢九的通讯请求便出现在终端上。
戚雨洲只好抬手接通。
“发生什么了？我看见你又掉头回去了，是气不过想亲手揍他们一顿？”逢九似乎是在关心他的情况，但那跃跃欲试的激动神色，却把真实情绪全都泄露了出来。
戚雨洲故作深沉地低头叹气，酝酿好情绪后再开口就带上了哭腔：“我一个垃圾星的卑劣血脉，连出这个手的资格都没有。”
毕竟，按照联邦的传统律例规定，无故冒犯高等血统者，最低的惩罚都是流放边境。
虽然这些规矩已经被明令废止，但若是戚家真有心想教训他一顿，也不是完全没有疏通关系的渠道。
戚家自重建这些年来，可没少跟首都星的各家权贵沟通感情。
能跟戚家混在一起的家族，几乎都是固执的“血统论”卫道士，就算王室不喜欢他们的作风，也得看在他们人多势众的份上被迫退让这一步。
和牵一发而动全身比起来，还是解决他这个导火索更合适。
更何况……如果真发生那样的情况，戚雨洲大概也会自动把自己推出来平众怒。
虫族虽然因再次失去虫母而元气大伤，却一直没有放弃备战，常年守在边境对联邦虎视眈眈。
一旦首都星这边的家族联合起来对王室发难，虫族就有了再次进攻的可乘之机。
戚雨洲可不想当那个千古罪人。
他实在是担不起这份殊荣。
思绪飘得有点远，连逢九到底说了什么他也没能听清。
下车挂断通讯信号后再一回想，只能记起他开合不停的嘴唇，以及自己下意识的点头附和。
应该也没说什么太重要的事情？无非就是在口头上骂了戚家人几句，帮着自己出气？
戚雨洲这样想着，抱住双膝坐在了看上去挺干净的墙角草丛上。
“汪汪！”伴随着清脆的狗叫声，一只浑身灰色长毛的大狗吐着舌头朝他的方向奔来。
戚雨洲赶忙举高右手，并快速往下一压，成功地让大狗在即将扑向自己的前一秒停住了动作。
被迫按下暂停键的大狗委屈极了，一双大眼睛水汪汪地直盯着他看。
一人一狗对视几秒后，戚雨洲才笑着拍了拍自己身边的位置，同意它过来亲近自己了。
大狗晃着尾巴挪过来，得意洋洋地扬起了他毛绒绒的大脑袋，一副求夸奖的模样。
戚雨洲却十分矜持，只伸出手小小地抚摸了两把它的头顶：“雪宝是不是又胖了呀？”
被叫做雪宝的大狗当即摇起脑袋，似乎是在反驳他的话。
“真的吗？”戚雨洲故意夸张着表情在逗他玩：“可是雪宝的脚印都比以前深了好多啊。”
当然看着会深一些，毕竟这片草地的土质都要软不少。
被骗到的雪宝扭头望一眼自己留下的脚印，又飞速转回来低头看自己的四只爪子，再摇头的时候都显得有几分心虚了。
“抱歉呀雪宝，哥哥这次也不能带着你一起离开。”
聪明的雪宝似乎听懂了，有些失落地趴在戚雨洲身边，连尾巴摇晃的频率都被放慢了不少。
“雪宝——”
不远处有熟悉的声音在呼唤这只可怜的大狗。
捕捉到现任饲养者召唤的大狗竖起耳朵，却说什么也不肯起身离开。
戚雨洲本想狠心把它赶走，免得暴露了自己折返的事情，却忽然意识到了那人的身份。
借着半人高荆棘丛的掩护，戚雨洲抬眼望了过去。
“言叔？”
不远处站在空地上的男人形容枯槁，前几天还完好无损的衬衣这会儿已经变得破烂，倒是那双眼睛竟然越发明亮。
虽然形象变化了不少，但戚雨洲还是一眼就认出了那是戚言。
于是他稍微拔高了一点音量，又刻意驱使雪宝制造点动静，成功把人给吸引过来。
当男人走动起来，戚雨洲才惊讶地发现，他的腿竟然瘸了。
“坏雪宝，怎么又跑这边给叔叔添麻……小洲？”
走近之后，戚言立马就发现了躲在雪宝身后的戚雨洲，脸上的惊讶一览无遗。
戚雨洲小心拽住他的袖子，示意戚言进来躲着说话。
戚言点头照做，再开口时声音就低了不少：“你怎么会在这里？是放不下雪宝？”
“不是，三姑让我来这边等她，说有重要的事情要告诉我。”戚雨洲把事情如实告诉他。
戚言皱眉：“她怎么会突然联系你？”
对于这个问题，戚雨洲选择了忽略，并没打算做正面回答。
而转移一个话题的最好做法，就是制造一个话题之外的矛盾。
深谙这个道理的戚雨洲进行实践：“你怎么会来这里？”
要知道，戚家人为了显示自己对亲人的重视，哪怕再怎么不待见戚言，最后也还是在居住地的范围给他们夫妻拨了一套房子，平时采购衣服首饰也都会给他们带一份。
虽然经常有精神方面的冷暴力，至少在物质方面从没给过亏待。
除非戚言已经提出要跟妻子一起脱离戚家，被流放到外围来吃苦头反省。
戚言知道自己瞒不过他，也在听他提起戚家三姐的时候，也猜出了他会被叫来这里的原因，于是选择了坦白。
“恭喜你叔叔我吧，很快就能带着你小婶婶，一起脱离这片苦海了。”戚言脸上的笑容既满足又欣慰，好像真的完成了自己多年的夙愿。
事实似乎也差不了多少。
“只可惜啊，等我们俩也离开戚家，雪宝在戚家就更孤单了。”
雪宝是戚雨洲在去其他星球分公司视察工作的时候捡回来的，据说有古地球一种叫萨摩耶的名贵犬种的血统，可惜并没能遗传到祖辈雪白蓬松的毛发，于是在刚断奶之后，就立马被抛弃在了星轨站里。
人类自从离开母星后，就再也没能见过“雪”这种自然景观。
戚雨洲理解人类对雪的病态追求，却不能接受狗主人漠视生命的做法。
于是他把脏兮兮的小狗抱回了戚家，放在下人楼这边雇人饲养。
聪明的小狗一直记得自己的救命恩人，即便一年到头也见不了戚雨洲几面，却还是每次一见到他就表现出莫大的亲近。
戚言在被赶到外围之后，也拿已经长大的小狗当作精神安慰，主动接过了照顾雪宝的工作。
“雪宝也会离开的。”三姑的声音在头顶响起。
被叫到名字的大狗茫然抬头，在头顶的窗台上见到了戚家三姑的身影。
优雅的夫人提起裙摆，顺着一旁的台阶走到他们面前：“我没想到，你真的会来。”
“尊老爱幼，应该的。”戚雨洲扭过脸不去看她。
三姑捂着嘴笑了两下，随后又转过头来看着戚言：“你还是坚持自己的想法吗？”
“不坚持又能怎么样？总不能我说一句不想死，你们就放我走了吧？”
虽然自己的好意被人误解，但三姑还是十分温柔地出声在解释：“虽然戚家不可能直接放了你，但如果你想留下自己的命，再加上小洲在外边的配合，我也能找到方法帮你在审判之前逃出去。”
“那我的爱人呢？”
戚家三姑的眼里盛着浅浅的忧伤：“你也知道，她身上的基因病那么严重，一旦跟着你脱离了戚家，她也没有多少日子可以过了。”
所以，与其冒险送她出去，不如在更有把握的情况下，好好地保全戚言一个人。
“三姐，你应该还记得我说过的话，我的答案依旧没变过。”
“痴儿。”三姑摇着头，不愿意再看这个同父异母的亲弟弟。
戚雨洲见她的目光看向自己，慢悠悠地抱着雪宝站直身子：“所以你叫我冒险过来，就只是为了这一件事？”
“那你们已经谈出结果，没我的事情我就走了。”
说完，一松开捏着的两只爪子就准备转身离开。
三姑连忙伸手拉住他：“别急。”
戚雨洲停下脚步，斜睨着她拉住自己的那只手，用眼神进行询问。
“如果你真有找亲生父母的想法，我可以给你提供些线索。”
刚才没从戚家主嘴里套出的答案突然出现在面前，就算戚雨洲再怎么理智，此时也免不了有几分动心。
天降的馅饼不常有，何况捡到这块馅饼的人饥肠辘辘？
但动心归动心，他还是压着情绪假装冷静，企图把主动权继续握在自己的手上：“是吗？说说看。”
看穿他心思的三姑勾起唇角：“在姑姑面前别这么辛苦，姑姑又骗不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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