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着养病,我便顺理成章地在驸马府住下。
成亲三年,但我却从未在这里留宿过。
一天天的日子过去,顾衔青的生日也到了。
我忍着咳意,去厨房煮了一碗面,不复杂,甚至有点寒酸。
这是我第二次给他煮面,第一次是在他十九岁的生日时。
那是他来皇宫的第九个年头,北戎王世子的名头面上风光,但身为质子在京中仍是如履薄冰。
那也是他送我簪子的第二年,他在信中写道待他加冠后,便请求回边疆,也隐隐试探我想不想见面。
信中透露的少年情思,我藏在心底细细琢磨。
年少的我们都以为未来还很长。
我并没有立即答应,而是在他生辰时亲自做了一碗面托人送去……
昨夜顾衔青睡在书房。
在来了京城之后他再也没有办过生日宴,如果他的家人没有远在千里之外,今天或许是热闹的一天。
本想让侍女送,但我还是端着面亲自去了书房,没成想屋内却没人。
我把面放在桌上,随意打量着屋内的摆设,目光却定在了一处。
我怔怔地看向墙上挂着的弓,熟悉的纹路仿佛被人抚摸千次。
我向墙上那把弓伸出手,却突然被人捉住手腕,
“别动我的东西。”
突如其来的变故,令我受到不小的惊吓,我瞪圆眼睛,条件反射地后撤,被顾衔青用审视的目光打量,有心虚似的垂下眼,欲盖弥彰道,
“你来了,今天是你的生日,快尝尝我给你做的面。”
顾衔青显然是忘记了自己的生日,面上怔了怔,松了手,倒也没多加为难,
“来了多久了?”
我抽回手,揉着手腕,向桌子边走去,“也刚到。”
顾衔青看着桌上那碗面,快走了几步,在桌前坐下。
我坐在对面,一瞬不瞬地盯着他,催促赶快吃。
顾衔青吃的不急不慢,刚一入口时顿了一下。
物是人非带来的成长足够显著,许多曾经对他来说很重要的记忆也渐渐模糊,不经意间也会怀疑自己是否记错。
在他的记忆中,上次过生日吃面的时候,是来仪亲手递给他的…然而记忆中相似的味道,对上连瑕那双清澈的眼眸,他没理由的动摇了,不那么确定了。
连瑕曾经声嘶力竭像笑话一样的话语又回荡在耳边。
“三年前……”顾衔青迫不及待地向身旁的人验证,“三年前的今天,你在哪?”
听着顾衔青着急的语气,我却莫名想到那根折断的簪子,心底像空了一样,一缩一缩的疼。
算了吧。
我收回落在落在窗外的视线,看向顾衔青,反问道:“你希望我在哪?”
我说出来的答案并不是你所希望的。
顾衔青先是一愣,随后感觉自己的想法有点荒唐,“算了,随口一问。”
“忘了。”我突然开口,说的话连我自己都听不懂,
“三年前的事,谁还记得。”
三年前来仪代替我去见顾衔青不久后,就传来了病危的消息。
传言有一奇人精通命理,甚至可行换命之术。
皇后看着日渐憔悴的女儿,明知皇帝厌恶巫蛊之术,还是秘密搜寻此人。
那人却说,要血肉至亲才能以命换命。
皇后手中的佛珠紧了又紧。
这又是一场心照不宣的暴力。
当我被下药扔在阵中时,用血画出的八卦阵血腥气扑的我反胃。
“这就是你的命。”皇后缓缓转着手中的佛珠。
像是说给我听的又像是说给自己,法理无情,一切皆因缘际会。
大量失血让我越来越冷,我抬眼对上来仪投下的眼神。
她眼里冰冷的恨意让我毛骨悚然。
哪有什么换命之术,来仪是先天不足,胎里带病,根本无药可医。
分明是她想要我的命!
到底是为什么,让她如此恨我?
柳鞭蘸着符水打在我身上,大师口中念叨着要为我洗去污秽。
我望着远处宫檐上挂着的金铃,想到第一次走进这间宫殿的好奇。
大师拿出一把匕首,要将符纸钉入我的心口才算结束。
我看着眼前荒诞的一幕,真的没有人知道皇后宫中发生的事吗?
在匕首挥下的那一刻,一支箭锋利的射入大师的手腕。
“来人,将此人拿下。”
在场的人目光汇集在了来人身上。
少年身姿挺拔,锋利之势耀眼的摄人心魄。
他身后的禁卫军将大师扣押拿下,大师惨叫饶命的丑态哪有一点仙风道骨。
顾衔青厌恶的看了一眼,便抬腿略过他。
随后快步朝我走来,掏出一块手帕紧紧扎住我手腕伤口上。
“羽一,快去传太医。”
炙热的温度顺着手腕流转,我浑身打着冷颤拼劲全力握住唯一的热源。
我死死盯着顾衔青面上冷俊愠怒的神色。
换任何一个人在这他都会救,但这一刻的顾衔青是为了我。
皇后看见禁卫军的那一刻就知道大势已去,她狠狠地盯着顾衔青,
“都住手,顾衔青你狼心狗肺,来仪待你不薄,你却眼睁睁看着她去死。”
“娘娘,换命本就无稽之谈。况且来仪她…应该也不愿杀害自己的姐妹。这也是圣上的意思,今日的一切我都会如实禀明。”
来仪搀扶着婢女闯了进来,听见顾衔青的话面色一僵。
“母妃,不要再为了我做这些了,顾…世子,母妃只是被人蛊惑…”
话还没说完就开始低声咳嗽,顾衔青眼里的怒火转为愧疚。
最后来仪看向我,让婢女带我下去好生照看。
顾衔青话想说些什么,但下一刻手上的热源骤然消失,偷来的一丝温暖被来仪昏倒打断。
顾衔青焦急的抱着昏倒的来仪跑向殿里。
我突然想起来仪在我耳边低声说,“别以为你活下来了就能怎么样,他这辈子忘不掉的是我。”
我们都明白顾衔青是一个怎样的人。
她利用顾衔青对我的爱,转化成刺向我的利刃。
*
这几日,顾衔青每日下值回家,都会捎一些小玩意,今日是糕点,明日是有意思的话本子。仿佛我们只是一对普通的夫妻。
但眼前太医嘴里风寒痊愈的诊断,一下子让我从虚假的梦境中醒来。
如果病好了,我还有什么理由不离开驸马府。
想到空荡荡的公主府,我彻底坐不住了。
“你们出去吧,今天我自己洗。”
看着侍女们都走出门外,我略过热腾腾的浴桶,把目光放在角落的一桶凉水上。
我咬咬牙从头浇下,料峭的寒风从门缝中涌来,像刀子一样刮在身上,我硬挺地站在那一动不动。
果不其然,那天半夜我就发起了热,来势汹汹的发热将顾衔青都惊动过来。
不知道昏睡了多久,感受到有人用温凉的帕子给我擦拭脸颊,我迷迷糊糊的睁开眼。
看见我醒来,顾衔青不咸不淡的撇了我一眼,把帕子放到一旁,作势要起身。
看着他不善的脸色,我就知道事情败露了。我赶忙拉住他的手,不安地抿了抿嘴唇。
“对不起。”
“公主何错之有?”
“我不该又耽误你的时间照顾我。”我不假思索地说道。
似是被我气道了,顾衔青这次没留余力地挣开我的手,
“等公主殿下知道错哪了再来找臣吧。”
顾衔青走后,小桃说,我发热昏迷时喝不下药,急得太医团团转,是顾衔青回来抱着我一口一口喂。
我看着暗下去的天,拼命压住心里不该再动的妄想。
半夜一声旱雷响彻天际,京都下的多是细雨,很少有雷声。
雷声在耳边作响,仿佛又回到和母妃住在冷宫的日子。
密密麻麻的窒息感堵的我喘不上气来。
想到顾衔青就在隔壁睡下,多年来早已习惯的忍耐,仿佛再也坚持不下去了。
我要找他。
我抹黑进到顾衔青的屋内,蜷缩着把自己放到顾衔青的怀里。
顾衔青带着睡意半磕着眼,骨节分明的手指抚过长发,将我摁在怀里。
似有若无的叹气声飘散在空气中。
没有多问为什么,手一下又一下抚过我的背。
“别怕,睡吧。”
闻着男人身上熟悉的香味,我昏昏沉沉的睡着了。
那天过后,我们又恢复到了原来那样,仿佛之前的争吵方未发生过。
*
我的病早就好了,但顾衔青也没提起让我离开的事。我就这么在他府中住了一个月。
这一个月相处的时间比我们婚后的一年还多,年少的爱把我们两个都戳的稀巴烂,却从来没有人教过我怎样去爱一个人。
我的爱也总是不得要领,除了争吵和发狠地□□我们之间好像也没有其他事了。
他哄着我喝下药时,我好像摸到了一些门道。
我莫名想到母妃从小到大尖锐的斥责和落在手心的板子。
原来爱是包容的,温暖的。
突然有一个念头浮上心头,或许这样也不错。忘记那些只有我一个人死守着的记忆,我们重新开始。
中秋灯会虽然没有元宵灯会规模大,但也足够热闹。
连片星星点点的灯火点缀在漆黑的天幕上,河里也像流着一些星子一样。
这是我们两个第一次一起看灯会,我盯着顾衔青在灯火中影影绰绰的侧脸。
顾衔青若有所觉的对上我的眼神,带着些许无奈,俯身耳语道,“别看我,看路。”
霎时上千盏明灯一齐升空,壮丽的宛若白昼。
顾衔青看着女孩在灯火下的笑脸,有一瞬间的恍惚。他察觉到自己的变化,几乎慌乱的打断自己的想法不敢深思下去。
人群一下拥挤起来,顾衔青一把揽住我的腰,带我走出人群。
我兴奋的看着天上的灯河,没有注意身后的人说了什么。
顾衔青眼神复杂的看着我,“如果,和我回北境……”
“什么?”我追问道。
“没什么,我们去放河灯吧。”顾衔青轻轻勾出一个笑,那双沉沉的桃花眼仿佛要把人勾进去。
我亦步亦趋地跟着他,看着他把灯放进河里。
我不舍的看着远去的河灯,灯会上的人也渐渐散去。
一股空落落的感觉油然而生,突然耳边传来顾衔青的声音,
“小桃,把公主送回府吧。”
这句话犹如一盆冷水泼在我的头上。
我下意识的抓紧他的衣袖,试探的开口问道,“今天你不回去吗?”
顾衔青避开我的目光,不知从何处变出来一枚羊脂玉做的平安符,轻轻系在了我腰带间。
“臣今晚有些事。”
今晚的经历让我有些忘乎所以,我摸着玉佩有些不舍,但还是乖乖登上马车。
“那你别太累,早点休息。”
顾衔青欲言又止的叫住我,最终还是叹了口气,走到马车窗前,“回去吧。”
我回到驸马府,明明是住惯了的地方,现在却觉得冷清。
莫名梦到一年前和来仪最后一次见面,那张苍白面孔上得意的笑,我打了个寒颤醒来。
外面天光一点点亮起来,再也睡不着索性起来,去煲了汤。
这是府里的老嬷嬷告诉我的,说这是顾衔青家乡的口味,过去老王妃经常煮给他喝。
想到顾衔青昨晚温柔的神态,我迫不及待的想见到他,便直接提着汤到书房。
走到门口却被告知驸马还没回来。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提步进入屋内,将汤放到桌上就打算离开。
就在这时我随意扫过桌上的一张薄薄的纸,却定在了原地。
“合离书”三个字宛如重锤砸向我,剧烈的嗡鸣先从耳畔炸开,接着蔓延至脑中,迅速占据全部感官。
“合离…”
我不明白怎么了,事到如今我才开始回想,可是这个原因毫无征兆,哪里是我想找就找得到的?
就在昨天还好好的,我猛地想起昨日顾衔青的种种反常,难道…难道他这些天都是在骗我?
心里无名的火腾的烧起来,烧的我头脑发晕。
我不同意,我绝不同意。我要找顾衔青问个清楚。
我不顾府门守卫的阻拦,带着侍卫直直向宫中赶去。
心跳夸张地震动着整个身体,向宫里走的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刃上。
今日宫中大门迟迟才开,一个相貌普通并不打眼的小太监,出来给我带路。
“殿下,驸马还在在议事殿办公,让奴婢接您。”
我跟着他向议事殿方向走,原本熟悉的路却让我感到不对劲。
过于安静了,为什么一路上一个洒扫的宫女都没看见?
被一掌劈晕时,我下意识的喊了顾衔青的名字,可惜喉咙只发出了微弱的气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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