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见辞闻言止步,“谢盟主也要往前线去吗?”
“那伙流匪十分之凶悍,就连我家的货物都被抢了,我去剿匪顺道捎上你。”谢君凝晓以利害,义正词严。
顾见辞目光落在她脸上,微微沉吟:“看来也只有在谢盟主的护送下才能全身而退了。”
谢君凝原本自然而然颔首,却窥见他桃花眼底的一抹似笑非笑,莫名竟也觉得不自然了起来。
奇怪,她为什么要心虚?
谢君凝没想明白作罢,只是严肃告诫:“认真点,真的很危险。”
顾见辞从善如流点头,待她吃完一整个卷饼,取出水囊给她倒水净手。
再递手帕。
谢君凝在家里被伺候惯了,起先不觉得不对劲,等擦完手上了马,看着他在收拾残局,才觉得有点儿不好意思。回眸对他补道:“多谢你。”
本来要么当时谢过,要么就且过沉默。突然这个时候补上一句,颇有些此地无银三百两了。
说完她果然更不自在了,好在他只是朝她浅浅颔首,似乎对一切无形当中局促都毫无所察。
谢君凝顿时舒一口气,敛了心思奔马当先,自然也未曾看到,他望向她背影时的笑意深蕴,志在必得。
出发前顾见辞照旧叫苏樾与邓绍落后一天再离开,与她接连赶路三个时辰后。二人中午在过路草亭用了早上打包的酱牛肉跟荷叶饼,行囊里边就只剩下一些硬干粮。
一路往北,谢君凝原想着一下午总能路过村镇拿钱买些东西吃,不料村落倒是碰见了,却都残破的不像样子,显然是长久无人居住。
她抬手抿过锁上灰尘。
“应是为躲战乱,背井离乡避难去了。”顾见辞打量她微白脸色,并不意外解释了句。
人间疾苦肆虐,风霜专挑苦命人。路过唯一还有喘气声的大杂院,谢君凝将行囊里仅剩的干粮都分给了这些走不动的老人,二人便继续赶路,只是一下午她都情绪略显低落。
眼见夕阳西下,长路漫漫前不着村后不着店,料想要露宿荒野一夜。顾见辞正待催鞭紧追上她,敏锐察觉到马蹄像是踩到了钉子。
迟疑了片刻,不想太早败露身份。
他任由骏马扬蹄翻倒。
谢君凝轻飘如叶,在荡起的灰尘中,四两拨千斤接住他平安落地。
方才稳住脚后跟,头顶糙木笼从天而降,随着一声“嘭”的震起灰尘罩住了两人。
灰尘中,一伙草寇从杂草中冲出来,狠声喊道:“交出你们的所有钱财来!”
小弟抖开一旁马上显眼的行囊:“老大,什么都没有。”
老大怒号捶胸,扁扁的身板抄起长长的砍刀走来,一指:“那男的,交出钱来!否则我们就抢走你貌美如花细皮嫩肉的女人!”
刚才灰大迷了眼,一群人没看清以为摔下马的是谢君凝。
顾见辞看看谢君凝。
谢君凝见这些人不像是有本事抢走谢家堡货物的模样,却有心深入敌穴,探探虚实。
她装模作样:“啊,好怕。”
却看顾见辞已要解囊。
谢君凝忙朝他装晕,暗扯了他一下。
不妨被投怀送抱撞了满怀,顾见辞春风化雨笑,顺手将她扶住,心猿意马片刻,抬眼与对拦路的匪首四目相对。
凭什么被抢劫的还这么高兴,老子不要面子的吗?匪首悻悻然,对上那双漆黑眸子又无端落了下风,正要恼羞成怒。
顾见辞十分给面子敷衍:“饶命。”
老大舒坦了,举刀鄙夷:“知道怕了就好,拿钱!”
顾见辞看着几人持械咄咄逼近木笼,有条不紊道:“不是在下不肯买命。只是诸位好汉来的不巧,我与夫人往辉城灯花会游玩,刚把银票挥霍一空,如今却是身无分文了。”
小弟说:“看你护得这么紧,怀里一定是你老婆!”
“老大,叫他把老婆留下,回家拿钱赎人!”
老大从谏如流叫人抬起木笼,指一指顾见辞:“你回去凑钱,把你女人押给我。”
顾见辞摇头:"不行。"
老大长长砍刀一挥,架在了他颈侧。
顾见辞岿然不动,信手拈来道:“我家贫入赘在岳父岳母府上,倘家中见我一人回去必然生疑,更别说给我赎金。”
老大恼火,一巴掌拍向小弟:“想办法。”
小弟“哎哟”叫唤,一时也为难。
结合她来之前的言辞,顾见辞料想谢君凝应是想探探这群人深浅,从旁道:“我看今日天色已晚,诸位即便放走我们其中一个,深夜也没办法继续赶路。倒不如将我们两个都绑回去,等明天一早我夫人醒过来,我可留下做人质。夫人与我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定会回来赎我。”
这倒是个办法。
老大一叉腰:“那就全绑走!”
*
流匪们驻扎在深山小口的一处凹地,稀稀拉拉几家民居,土坯房、门狭小,灶火前还坐着烧饭的老人家。
老人进屋捧着碗,新奇看看头挨头被绑在一旁的两人:“你们是夫妻?”
顾见辞微微颔首。
老妇人笑眯眯连说“好好好”,又热情追问:“你二人今年多大了?可要孩子了没有?”
一旁谢君凝装不下去,悠悠转醒,“婆婆,我们是被绑架过来的。”
老妇人闻言点点头,不慌不忙安抚:“不必担心,我们家老大心眼好,只图财不害命的。只要明天把钱送过来,你们两个都会平安无事。”
心眼好入什么劫匪行当。
谢君凝心里不然,又瞥见她碗里汤水青白,竟然只飘着几粒米,委婉提:“拦山截路终归不是正途,婆婆看着面善心暖,怎么不劝劝你家老大去谋个正经生计?”
老妇人啜了一口咂摸不出味道的米汤,热气腾蒙了眼睛,只摇头:“前头一直在打仗啊,这附近村镇里能走的年轻人都走了。我的腿脚不好挪不动窝,阿大孝顺,不舍得抛下老母亲。”
她又道:“这山里头的每一户家里都有出不了远门的老人、病人,等我们这些老骨头都不在了,这些个孩子们也就自由了。”
说着呷完最后一口汤,老人家柱起棍子,颤颤巍巍出门去了。
不多时,又一个年轻人头绑红巾进来丢了块烤熟的地瓜。解开两人手上麻绳,警告说:“门窗都锁着呢,还有人值守,你们二人晚上老实点,别费劲想逃跑。”
随着话落地,门外果然传来了铁链叮当声。
昏暗中,谢君凝活动了下手腕,顺手捡起地上冒热气的地瓜,掰开两半,将圆头无丝那半递了过去。
这么一块地瓜,给一人果腹都不够。
顾见辞本要推拒,对上她湿莹莹眸子,却想以她性子必然是不肯吃独食的。
便接过了那半截地瓜仔细扒皮,复又戳她心窝道:“世道艰难,战火一日不平定,边陲百姓就多一天置身水深火热之中。”
谢君凝从钉成“米”字格的高窗看外头明月,叹:“本以为是穷凶极恶的流匪,却都是些走投无路的穷苦百姓。”
心念间,又道:“我平素不关心朝廷,但谢家堡也在朔北境内。在齐塘镇时,常听茶馆茶客自冀王从羚都到了军中,便用兵如神,打的辽国退避三舍。倘或是真,只愿他能早日大捷一场,换得两国暂时和平。”
她说着想后仰靠墙,一移肩手指擦过了一点冰凉。
谢君凝低头瞥见是他腰间革带,才意识到两人靠得有些过近了,若无其事挪开了一点,将那只手抬了起来,双手并用捧住香糯地瓜。
低头咬了一口同时,往墙根阴影里挪了挪,好藏住耳后根跟后颈莫名其妙的红热。
她正心神不宁,冷不丁他罩了过来。
她本该在他伸手往她肩上落时,毫不费力的推开,心里一瞬间却数个念头闪过,天人交战,表现出来,竟是完全僵坐在原地。
直到发现他眸子定落在她耳边的墙上,光洁大手一托,是接住了要落到她脸上的墙土。
原来是灰……这才想起身后是土胚房,谢君凝方要挪动,却被他一压肩膀。
“先别动。”
那声音就仿佛两滴雨水滚进了耳蜗。
谢君凝不自然动了下眼睛,却看是一只灰白近乎透明的小蜘蛛在她鬓边织网。
他眼力倒是极好的,擦着她耳尖顺手一挑蛛丝,就改变了蜘蛛爬行轨迹,将它往房梁送去了。
顾见辞一程动作行云流水稳快,直到坐回去,他都并没发觉她的异常。
是她突然分外安静,那一点不自在传染给了他。顾见辞这才侧眼留神到,方想要解释一两句。
却借着一点月光瞥见她面靥薄红,装着专心苦吃那块地瓜,却藏不住被他注视着,那抹薄红肉眼可见的烧成了榴花灯。
顾见辞立时心底含笑明了了,她是对他有所感觉的。
趁她放空心不在焉,他将自己晾温的半块地瓜递过去。
她果然又那么惯性的接过来,继续埋头。
吃干净了好半晌,才回眸对上他视线。
谢君凝口舌有点发干,发觉他看自己的眼神总是深沉又温暖的,像燥夏的潭水,特别是……
她思忖:“你好像很喜欢看我吃东西。”
视线定格在她湿润嫣唇,顾见辞并不否认,缓缓道:“看你进食,很像我救过的那只白孔雀,无论汤药还是食物,喂过去它就心无旁骛的吃。”
谢君凝默了一会儿,解释:“能出现在我周身三尺内的都是可信之人,所以我才不设防备。平素我出门在外,还是会有防备心的。”
顾见辞眸光微动:“我也是你的可信之人?”
“当然。”谢君凝不做他想,“你把我平安送回了谢家堡,为救我还不顾危险跟那群杀手作对,免费替我给小白看病,陪我逛辉城,还要把自己养的孔雀送我……”
越说越觉得他好的过分。
复想起灯花会临别前,他留下的那句令她百思不得其解的话。
她想着就问出了口:“昨晚你说如果哪天我真心想成婚,可以到军中找你,是什么意思?”
顾见辞不防她这么快就发问。
答得更是坦荡沉静:“我想娶你。”
空气中似乎有什么火星子噼啪了一声。
她提了跟他假成婚被拒绝了,那么他说的娶,就不是要跟她假成婚?
谢君凝愣住了,这个答案显然在她想象之外,她以为最多从他口中,听到对她有那么一星喜欢。
成婚?
她回神面对他漆黑眸子,犹豫:“我不是说不能一见钟情私定终身,但是顾见辞,是不是太快了些?”
顾见辞略偏头,确认了怦然作响的心脏:“我的心脏告诉我,它不觉得。你呢?”
谢君凝迟疑,她心声混乱。
完全被他打乱了阵脚,踯躅:“我承认是对你有喜欢的。但是嫁给你属实太快了,我还没做好准备。假如我现在拒绝你的话,你还能不能继续等我?”
听上去有点过分,但她就任性提了。
顾见辞在她灼灼眼神中,只笑笑反道:“答应了你,我也能提要求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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