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白聿感到困惑。
主观上,她觉得阿绛并不是会参与愚人节整蛊的人,但她事先申请了自己两个小时的支配权,这很耐人寻味。
薛白聿思考了一个上午,想不出个所以然,只把林如绛深深印在了脑子里。
煮饭的时候打开电饭煲,都要把米粒筛一遍,生怕混入一粒红豆,是林如绛变的。
事实上,被反复推敲的这位今天没有课,睡到中午才迷迷糊糊爬起来,推开房门的时候眼罩还挂在头顶。
“你为什么在煮饭?”林如绛拢了拢翘起的发尾,凑过来好奇地问。
“因为快要到饭点了。”薛白聿答得理所当然,这是每日的日常。
“你今天不出门吗?”林如绛疑惑。
“我为什么要出门?”薛白聿更疑惑。
“因为今天是个很重要的日子呀,你不打算和朋友一起过吗?”
“什么日子?”她听得云里雾里。
林如绛伸长了手想摸薛白聿的额头,没够到,坐在轮椅上矮巴巴像颗小白菜。
薛白聿俯下身,主动把额头贴到她手心里。
“也不烫呀,”林如绛试了试温度,“怎么连自己的生日都忘了?”
薛白聿愣了一愣,原来今天是陆定安的生日。
“我问了云水姐,她说你喜欢热闹,每年生日都会约很多朋友出去开party,所以我才问你能不能分两个小时给我。”林如绛说,“今年你不打算和你的朋友们一起玩吗?”
薛白聿对她说的事完全不知情,只好说:“我改主意了,今年我想和你一起过,一整天都是属于你的。”
“啊!可我没准备这么多。”林如绛哭丧着脸,拉了拉薛白聿的手臂,“那我们先出去吃饭吧。”
“好。”
“寿星小姐,想吃什么?”林如绛系好安全带,抱紧了怀里扎着红色系带的礼物盒,礼物暂时要保密。
临出发前,她认真装扮了一番,红发用一根细细的蓝丝带挽着,扎了个蝴蝶结,裙子也是海蓝色的,长长地盖住了小腿,她看起来像条小美人鱼。
“你来决定吧,我都可以。”薛白聿无所谓,今天并不是她真正的生日,但每一个和林如绛待在一起的日子都是节日。
“容我想想,”林如绛点着下巴若有所思,“可以过生日,还要热闹、人多一点的地方啊……”
“……海底捞?”
她一脸认真,让人搞不懂她是真的觉得这主意不错,还是想借着生日的由头行愚人节整蛊。
但薛白聿知道是前者。
阿绛是那种在海底捞被围着鼓掌唱生日歌也能面不改色,甚至有点感动的人。
但她还远没有修炼到那种地步。
“额……”薛白聿迟疑。
林如绛的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她。
“好吧。”
她妥协了,最后的挣扎是必须去包厢里吃。
“我们偷偷地过生日,不要被服务员发现了。”她凑到林如绛耳边叮嘱。
林如绛一脸惋惜,端正地举手提问:“那生日歌呢?”
薛白聿失笑,按下她的手说:“回去以后,你一个人唱给我听就好。”
林如绛眨着两只红玛瑙似的眼睛,有些失落,噘着嘴“哦”了一声,又想起来:“可我已经让店家把蛋糕送到海底捞了,算算时间应该快到了。”
薛白聿大惊,一面和林如绛解释,一面向外走,出了门一阵小跑,刚刚好在电梯口截到了外卖员手里提着的蛋糕,松一口气,脱了外套把蛋糕裹住端进去,生怕被人察觉。
怎么过生日过得跟做贼一样,薛白聿心底凉飕飕的。
等她把蛋糕偷渡进来,锅底和菜已经上齐了。
林如绛正托着腮,盯着沸腾的红汤发呆,气泡咕嘟咕嘟,她一筷子也没动。
眼见着薛白聿进门,她一下活络起来,拍拍椅面招呼薛白聿赶紧来吃。
薛白聿向她扬了扬手里的蛋糕盒,“先吃蛋糕吧。”
这个蛋糕造型很独特,最上层摆了一只无比逼真的相机。
薛白聿拿叉子碰了碰相机的镜头,居然是可食用的部分,奶油霜做的,划开一块,连着下面藏着水果的奶油蛋糕胚一起放到林如绛面前的碟子里。
朝着薛白聿的方向,蛋糕侧边写着“HAPPY BIRTHDAY TO 陆定安”的字样。
瞧着那三个扎眼的字,薛白聿的笑坏死在脸上,抄起刀剜掉了整行字,撇到自己的碟子里。
“为什么要这么切?”林如绛愕然望着她。
“这个祝福是属于我的,所以我要完整地把它吃掉。”薛白聿直直地看向林如绛。
林如绛微微点头,过了一会儿把手里抱着的礼物盒推出去,“那个、这是我准备的礼物,祝你生日快乐。”
“谢谢。”薛白聿接过
这个礼物盒扁扁的,她不着痕迹地掂了掂,很有分量,大概是一本书,
“你希望我现在拆,还是回去再看?”她问。
“现在拆吧。”林如绛说。
薛白聿解开缠绕的红系带,剥开外层的牛皮纸,里面是一本已经绝版的摄影集,和一个长条形的盒子。
“这是什么?”她晃了晃那个长条形的盒子。
“相机肩带,我想你大概用得上。”林如绛交叉着十指,慢吞吞地回答。
陆定安是用得上,可她哪里用得上?
薛白聿感到如鲠在喉,心里堵得慌,面上仍挂着恰到好处的笑:“谢谢,我很喜欢。”
林如绛还在看着她,她只得拆开包装,仔细翻看那根相机肩带,嘴上啧啧称奇。
仔细一瞧,才发现这原来是个定制款,原先logo的位置被替换成了另一句话。
Per Aspera Ad Astra
一句拉丁谚语,翻译过来是“循此苦旅,以达繁星”。
路定安喜欢跑到荒郊野岭架起相机拍星空,送她这样一句话,是恰到好处。
可她薛白聿,对摄影一窍不通,连全画幅半画幅是什么,都没搞清楚。
迄今为止最成功的作品是手机里偷拍的林如绛,其中模特好看占了九点九成,剩下零点一成是她按下快门的勇气。
手里这条肩带,大概只有在某天她又说错话做错事的时候才有用了,捆住她的手,或者抽她的手心。
盒子里还附了一张描着金边的暗红色卡片,上面画了一个可爱的Q版黑长直小人,笑意盈盈,脖子上挂着相机,背后浮着各类奖章和证书,配字:To陆定安,生日快乐,天天开心。
生日的不是她,她一点也不开心。
这是一场彻头彻尾送给陆定安的生日庆祝,和她薛白聿没有半点关系。
薛白聿忽然觉得嘴角有些酸,沉下了半边脸,只有对着林如绛的半张脸还在笑。
见她捧着礼物一直不说话,林如绛犹豫着想找点话题。
“是不是这些都不太合你的……”
门突然被推开,进来的服务员端着酸梅汤,见到眼前的情形惊喜道:“请问二位是在过生日吗?”
林如绛瞥了一眼薛白聿低气压的表情,疯狂摇头,突然被一把揽过。
“不,今天是我们的结婚纪念日。”薛白聿面不改色地说瞎话。
林如绛用手肘捅捅她,轻声说:“可是我下下个月才到法定婚龄啊。”
“那本店可以提供……”
“不用,所有热闹的活动都不需要。”薛白聿心里突然冒出一个恶劣的想法。
她把手按上林如绛的小腹,“因为我老婆肚子里有小宝宝了。”
林如绛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她,“你瞎说什么呀!”伸手在她背后用力地拧了一把。
服务员呆了,看着这对情侣紧密地贴在一起,黑发的那位笑容越来越热烈,仔细看却有些咬牙切齿;红发的那位气急败坏够了,变成了面如死灰。
“我们店可以给二位拍张合照,现场打印带回家哦。”服务员说。
两人相视一眼,同意了。
薛白聿坐直了身子,林如绛比了个剪刀手。
快门按下的那一刻,薛白聿毫无征兆把身边的人扯进了怀里。
栽到人怀里的林如绛不满地在她肩头捶了一拳。
照片很快被冲印出来送到她们手中。
照片上的两个人亲密无间,林如绛猝不及防被拉入怀抱,一脸懵,目光茫然地寻找着什么;一旁明艳的黑发女人毫不收敛地在笑。
“这是谁?”薛白聿喃喃道。
这是谁,这是陆定安。
既然如此,那她刚刚为什么要故意和林如绛亲昵?为了向自己示威吗?
有时候,她总会忘记自己已经不是自己了。
“你在说什么胡话?”林如绛戳戳薛白聿的胳膊,“你怎么每天都奇奇怪怪的,还奇怪得各不一样。”
“二位可以在照片上签个名。”热心的服务员提醒道。
薛白聿心里揣着事,下笔就是薛字的第一道长横,意识到错之后生生把它改成陆中间的长横,用错乱的笔顺凑了个陆字出来,歪歪扭扭。
林如绛从她手中接过笔,也签上自己的名字。
她的字很漂亮,秀逸潇洒,白莹莹的手腕一动,绛字被她写得像是一只振翅的蝴蝶。
照片上两个名字挨在一起,蝴蝶旁边黏了只毛毛虫;两张脸贴在一起,也是如此。
越看越心烦,薛白聿随手把照片塞进包里。
林如绛拉住她,“送了相框,裱起来吧。”
“我想自己独家收藏。”薛白聿扭头看她。
她是打算收藏,但只打算收藏有林如绛的那一部分。
吃完饭回到家,她锁上了书房的门。
相机肩带连着包装一起被摆在书架上层最显眼的位置,和一排摄影赛事的获奖证书奖杯挨着。
薛白聿用剪刀沿着轮廓,一点一点裁掉了照着陆定安的那一半照片。
但照片上两个人贴得太紧了,几乎不留空隙,剩下的半张上林如绛的身体也变得残缺不全。
林如绛的签名签在了陆定安的外套上,不得已被连带着裁了下来,躺在薛白聿手心里。
秀丽的字迹像一只振翅欲飞的蝶,一松手就要飞走,只好把它牢牢抓握在手中。
唯有蝶翼一颤一颤,扫过手心带起痒意,她才能确信,她的蝴蝶还活着。
薛白聿突然觉得自己有哪里出了问题。
她感到一种欣喜攫住了她的心脏,同时脊骨深处发麻,仿佛有骨刺要从中挣脱出来,撑破这副皮囊。
她把那一小块漂亮的签名吃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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