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人多嘈杂,长宜的心也跟着乱糟糟的。
她看着食盒里藏的宦官服,仍然有种不真实感。
这预演过无数次的情形,如今终于成真,长宜心中产生了一种“近乡情怯”的心情。
她真的可以逃出宫了吗?
少监身子微探:“公主?”
长宜被他这一唤,回过神来:“知道了。”
少监转身,走到门口,背对长宜道:“奴婢在这里为公主守门。”
长宜嗯了一声,刚准备脱外衣,忽然想到什么,解腰带的动作一停,问:“外面的侍卫怎么办?”
少监道:“公主放心,公子已经安排好一切。”
院内。以冬站在殿外,手捏着帕子,眼角时不时瞟向一旁的两个侍卫。
这两个侍卫是麻烦,也不知道要怎样引开他们。
正担心着,只见两个卫兵模样的人搬着一个大箱子,从御膳房的宫门走进来,这二人动作缓慢,步伐艰难,也不知这巨大箱子里面撞了什么重物。
二人走了几步,腰身越来越低,最后不得不放下箱子,扶着腰喘气。
其中一个看到院内站着两个侍卫,不由大声道:“御膳房都忙成这样了,你们两个怎么还有闲工夫偷懒?过来搭把手!”
侍卫看了一眼,说:“我们奉命监守永安公主。”
“你是猪脑子?”说话的兵卫不悦起来,“今天是什么日子,群臣大宴等着准备,居然还有闲心去管一个什么公主?快点过来!耽误将军的事,上头怪罪下来,谁都别想跑!”
那人张嘴便训,两个侍卫你看我我看你。
永安公主跟将军登基比起来,自然是无足轻重,可以忽略不计的。
二人迟疑地走过去,俯身和那两个官兵搬起大箱,也不知放了什么东西,第一下竟没抬动。
侍卫不由道:“这里面装了什么?这么重!”
“君王祭祀用的,不远,抬到后院就是了。”
四人各抬一角,这一次,步伐远比两人抬时轻快许多。
后院人来人往,抬东西的人有很多,四人抬着大箱子,丝毫不惹人注目。
箱子被抬到一间房间里,里面放了很多备用厨具。
箱子刚贴到地上,两个兵卫对视一眼,突然掏出匕首来,从背后抹了侍卫的脖子。
一人迅速打开箱子,将里面的磨盘倒出来滚到地上,另外一人将两个尸体折叠,塞进大箱子里去,盖子“啪”一声盖好。
这是御膳房最忙的时候,没有人会在这一天注意一个箱子。
一个再寻常不过的箱子。
-
长宜脱掉自己的外衣,将宦官服穿在自己身上。
又拆下发髻,迅速将头发挽到头顶,戴好宦官帽。
她将衣裙塞到食盒里,转身对那少监道:“我换好了,走吧。”
少监说:“等等。”
他从袖中掏出一盒东西,对长宜说了句“冒犯了”,低头拧开盒子,把里面的东西涂在了长宜脸上。
长宜一看,当即明白了。
她的皮肤太白,女相太重,涂上这粉之后,突出骨相来,人也变得多有不同。
做好这些,少监推开耳殿的门,长宜对以冬点了点头,随后低下头,跟随少监向后院走。
后院人来人往,有人抬着刚屠宰好的肉,有人架着柴火,大家低头各忙各的,忙碌又安静。
少监带着长宜向后走,才走了一半,迎面走来手持拂尘的御膳房大总管。
在总管身后,又跟着两个中年男人,个子都不算高,一个唇上留了小胡子,另一个眼窝微陷,双手垂在身前,低头向前走,一副不敢乱看的样子。
见到大总管,长宜心中一凛,把头垂得更低。
少监驻足:“大总管。”
长宜不得不停下,也跟着行礼:“大总管。”
大总管看到两个少监走过来,当即一招手:“正好,你们两个先带这两位御厨到小厨房去。”
长宜迅速瞥了总管一眼,手在袖中捏紧了。
真是碍事。
一旁的少监迅速应下:“是,总管。”
转身一摊掌:“两位御厨随我来。”
路上不可避免地攀谈起来。
少监:“两位御厨是刚入宫?从没在御膳房见过呢。”
留小胡子的道:“是啊,昨日刚入京,才在驿站歇息一夜,听闻今日群臣宴人手不足,才召我二人速速入宫。”
少监道:“御膳房御厨人数刚好,未曾听闻有空缺,敢问二位御厨是?”
深眼窝的御厨道:“听闻内廷特招擅做鱼的江南、粤地厨子,吾二人经过选拔后,才有了入宫成为御厨的资格。”
少监迅速觑了长宜一眼,后者低头看着地面,眼观鼻鼻观心。
将这二人带到小厨房,少监稍微介绍了下整个御膳房的结构,又叮嘱了一些要注意的,便带长宜离开了。
这一次倒是畅通无阻。
两面高大的宫墙中间,两扇宫门大敞,负责搬运东西的宦官进进出出,那些侍卫也不见拦。
自由近在咫尺。
长宜屏住呼吸,跟随少监闷头向宫门处走。
岂料,面对其他人都不阻拦的侍卫,见到他们两个出宫,侍卫长矛一挡,厉声问:“你们二人何事出宫?腰牌何在?”
长宜的心提了起来。
少监忙掏出腰牌,大方递了过去:“我们是御膳房的人。地窖里备的酒怕是不够了,总管命我们在开宴前,去杏花村订五十坛酒送进宫来。”
侍卫反复看了眼腰牌,还回去,长矛一收。
“走吧。”
走吧。
迈出这道门,外面就是自由的天地。
长宜连呼吸都在发颤,她双手紧握,跟在少监身后,擦过两个侍卫的长矛,抬脚迈过高高的门槛。
脚尖再落下,踏上的,是宫外的土地。
终于出来了。
她这辈子,也还有踏出宫门的一天。
长宜的眼角泛了泪,她浑然未觉。
在踏出宫门的一瞬间,她抬起头,看向空旷寂静的街道。
粉墙灰瓦的建筑,零星有几个穿着朴素的百姓,没有宫女,没有宦官,没有侍卫,没有规整华丽的宫墙。
却是平凡却可望不可及的自由。
少监带长宜走了百米路,直到远离宫门侍卫,他带长宜一拐,进到一个巷子里。
巷内停着一辆马车,马儿正甩着尾巴,悠闲地踏脚,车夫站在一旁,一下一下抚摸马鬃。
少监停下,恭谨地对着马车道:“公子。”
一只折扇挑开车帘。
执扇的手骨节如竹,指尖修长整齐,晨光顺着挑开的缝隙照进马车内,落在车内人的眉梢眼角。
男人一袭圆领银袍,上面绣了云织暗纹,乍看不显,在光下才瞧得分明,就如他这个人一般沉稳内敛。
他面若春晖,眼角隽永,唇畔带了三分清浅笑意,朝车下的长宜摊开手掌。
“久等了,公主。”
长宜搭上他的手,借力踏上马车。
车帘撂下,挡住外面的光。
长宜坐在宁惜玉对面,直到这一刻,她的心终于能够彻底放下。
“谢谢你为我做的这一切,我永远记得你的恩情。”
宁惜玉放下折扇,从包裹里拿出一套灰袍,递交给长宜。
“公主毋须言谢。委屈公主换下衣着,暂时扮作我的书童。”
“好。”长宜接过,伸手便去解腰带。
宁惜玉见她动作如此之快,笑容一顿:“公主便不避讳我么?”
长宜停下,对宁惜玉笑了笑:“若是连你都要避讳,这世上就没有可以相信的男人了。”
“公主,防人之心不可无。”
“没事。”长宜摇头,“我信你。”
宁惜玉轻笑一声,折扇展开,挡住面前视线。
长宜换好书童衣袍,一边整理衣襟一边问:“我们现在出城么?”
“嗯。”折扇唰一声收拢,宁惜玉整理扇骨,缓声道,“尽早出城,越快越好。”
-
御膳房。
奶白色的鱼汤盛进汤盅里,洒上几颗新鲜葱花,盖上盖子,装进今日的食盒里。
两个御厨前后摘下围裙,对来取膳的宦官道:“辛苦公公,一定要等公主尝过汤后再告退,万一哪里不合公主口味,还请公公帮忙打探清楚,我等日后也好改进一二。”
那宦官盖好食盒的盖子,拎在手里,道:“希望公主满意吧,这可是将军天没亮时就吩咐下来的差事,说公主起得早,给公主补身子的。若是公主不满意,将军那边也不好交差。”
说罢,叹了口气:“两位御厨辛苦了。”
二人初入皇宫,还很拘谨:“不辛苦,不辛苦。”
宦官没再说什么,拎着食盒去了长乐宫。
不过一刻钟,长乐宫便到了。
宦官跟侍卫打过招呼,踏进长乐宫去。
才刚进去,那宦官便出来了,一脸疑惑地问两个侍卫:“公主不在宫中?”
侍卫也很疑惑:“公主早上刚去过御膳房,现在还没回来,你们不知道吗?”
“御膳房?”宦官懵了,“公主何时来过御膳房?”
侍卫对视一眼,一个道:“你在宫中各处找一找,我速去禀报将军!”
-
墀台之下,文臣武将位列两旁。
皇宫中,自神武门向北,各城墙洞门大开,分别有精锐禁军排列把守,长矛反射冷光。
城墙上风旗烈烈,站满亲军护卫,东西南北四门之上,各有号角手等待。
宦官唱礼声道道传开,钟声漾开,号角朝天沉沉吹响。这号角声吹遍阖宫每个角落,弥漫一种庄严的,冷肃的威严之气。
邵钦一身黑色衮服,头戴冕毓,站在墀台之上,长眉微敛,淡淡扫过台下每个臣民,眉宇间萦绕一股恢弘之气,又或许该称之为龙威。
内阁大学士手捧君王诏书,一级一级踩着丹陛而上,亲自捧到邵钦面前。
刘公公呈着托盘走来,上面放着一方青黄色的龙头玉玺,另备着一砚朱砂红泥。
邵钦抬袖,拿起托盘中的玉玺,在红泥上蘸了一下,刚要印上诏书。
余光一闪,见到一个侍卫冲进场内,还没跑几步,便被几个禁军拦下。
邵钦眉头一沉,冷眼扫过去,看清那侍卫后,他微偏头,对刘公公道:“去问他,出了何事。”
刘公公“哎”了声,端着托盘下去。
邵钦将玉玺盖在诏书上,传交给礼部。
礼部将诏书一层层传下去,传遍天下,诏书所过之处,墀台下的群臣百官叩首跪下,伏地跪拜:“恭迎陛下——”
“恭迎陛下——”
“恭迎陛下——”
一声盖过一声。
威声震天。
刘公公听罢侍卫传来的消息,吓得险些打翻托盘。
他看着台上刚登基的天子,又看着台下叩拜的群臣百官,犹豫三秒,还是走上高台。
若是新帝问起,他再答;若是新帝不问,则说明暂时不重要。
刘公公默不作声,走到邵钦身后。
邵钦转身,将玉玺放到托盘中。
同时问:“李长宜怎么了?”
刘公公听见头顶上传来的声音,手臂都在发颤。
这这这……
他咽了咽口水,颤着声回道:“回、回禀陛下……公主……公主她……”
邵钦转身,声音一沉:“怎么了?”
一时间,威压自四面八方袭来,刘公公膝盖一软,哆哆嗦嗦跪在地上:“公主她……跑出宫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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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第二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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