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宜心下一片窒息。
她费尽千辛万苦才逃出来,若是再被抓回去……
长宜已经不敢想象那是什么样的场面。
更不敢想象,她又将会迎来邵钦何等的折磨。
长宜浑身僵硬坐在马车里,手心冒了冷汗。
折扇敲落掌心,宁惜玉抬眼:“只能先这样了。”
长宜看向他:“什么?”
-
马车停在国公府门口。
宁惜玉刚下马车,一群手持长矛的禁军立即将马车团团围住。
尖锐冷锋直指宁惜玉的面门。
车夫被这么多禁军吓得靠在马车上,一动也不敢动。
宁惜玉的视线自面前的矛尖移开,越过一身戎装的禁军,落在国公府台阶上的南临。
南临扶刀,身穿铠甲,居高临下看着阶下的宁惜玉,淡淡笑开:“宁世子,我等奉命捉拿反贼,还请宁世子行个方便。”
宁惜玉面色不变,单手负后:“是来捉拿反贼,还是在专门等我?”
南临不为所动:“我等也是刚到国公府,世子您便回来了。如有冒犯之处,还请世子原谅。”
眼睁睁看着一堆禁军拿长矛对准一个世子,嘴上还要说世子原谅冒犯,这不是流氓行径什么才是。
宁惜玉神色淡然:“这里是国公府,南大统领是怀疑国公府里窝藏反贼了?”
“卑职不敢。”已经封为禁军统领的南临不卑不亢,掏出一纸红文来,“只是陛下有令,便是王公大臣也要认真搜查,我等也是奉命行事。”
宁惜玉道:“既是陛下有令,臣等自然不能抗旨不尊,只是……”他扫了眼面前的长矛,“这又是何意?”
南临道:“我等也是无奈之举,万一反贼藏在马车里,伤害世子怎么办?”
言毕,南临收起笑容,抬手一挥:“搜!”
又站出十个禁军团团围住马车,另有两人一举掀开车帘。
马车内空空荡荡,什么都没有。
南临亲自上前,掀开马车坐垫,检查了车顶、车底,根本没有藏人的空间。
南临转身,宁惜玉仍然站在原地,神色淡淡,银袍微微被风拂动,云纹若隐若现。
南临眼眸眯了眯,凝声道:“都退下。”
禁军后退一步,收回手里的矛。
南临偏头:“进府里搜,一个角落都不要放过。”
-
巷子里,身着灰袍的长宜站在一道木门前,轻叩门环。
门内传来狗吠声。不多时,木门从内拉开,里面站着一个矮瘦的蓝色布衣男人,头发用头巾扎着,茫然地看着长宜:“你是……”
长宜未语,掏出别在腰后的折扇,递到男人面前。
男人一看这折扇,眼睛登时一震,他探出身子左右瞧了瞧,随后拉住长宜的手臂:“快快进来。”
长宜被拉进院内,男人合上木门,随后向长宜作了一揖:“世子吩咐过,无论将来是何人拿着这柄折扇寻来,在这个院子里,他的身份都是我的侄儿。”
当时在马车里,宁惜玉将自己的折扇交给长宜,而后认真对她道:“我在京里安排了一个假身份。公主拿着这柄扇子,到西巷第三个路口右数第五户人家,主人姓高,你去那里找他,他会告诉你如何安排。”
而此时,这位高姓男人引着长宜走进屋子,房屋格局简单,只供基本生活,在长宜看来很是局促。
男人对长宜道:“小人名唤高龚,家中亡兄留有一侄儿,名唤高安,这些年侄儿一直下落不明。世子半年前让小人对外宣称已经寻到,并在官府那边挂了户。”
半年前……
那不就是邵钦带军回到上京的时候?
长宜思绪收回,看着面前的男人,道:“那么,我唤你叔父,你唤我高安便是。”
高龚又作了一揖:“正是。”
这一刻,长宜终于懂得那句“公子已经安排好了一切”是为何意。
她换上高龚备下的粗布衣裳——这身书童装对一户普通百姓来说,还是太过富贵了,寻常人根本消费不起。
家中只有一个男人,连个铜镜都没有。
长宜走到水缸面前,对水面一照——这张脸到底还是太过细皮嫩肉了。
她抿唇,最终走到院子里,从地上蹭了一把灰抹在脸上。
-
南临驾马,身后跟了两队跑步随行的禁军。
街上一片兵荒马乱,街道两旁总能传来兵卫们挨家挨户搜查的声音。
行到上京城中最宽阔的一条主道上,在道路尽头立着上百兵卫,队伍最前方,穿着黑色衮服的男人坐在马上,手持缰绳。
日光落在他的身上,映出一片夺目的黑,那黑色显得他气势威严,轻易不敢逼视。
南临勒马,从马背上翻下来,走到邵钦面前,单膝跪地:“回禀陛下,微臣已亲自带人搜过国公府,并未搜到永安公主的影子。”
邵钦勒住缰绳,马在原地踏了两步。
“没搜到?”
“……是。”南临心中一紧,“微臣已仔细搜过,确实没有。”
邵钦听罢,竟缓缓笑了。
只是笑着笑着,他的眼底一片冰冷。
“继续搜。我倒要看看,她能躲到哪去。”
-
禁军大力拍打木门,高龚走到门口,才将木门拉开一条小缝。
禁军从外面猛一推门,直把高龚推翻在地。
院子里的黄狗乍一看这么多人,汪汪叫个不停。数十名禁军一口气涌进来,屋里屋外大力搜索。
高龚哆哆嗦嗦,从地上爬起来,拉住一个禁军问:“军爷,敢问小人犯了何事?”
禁军甩开他,横眉道:“陛下有旨,正在城中搜查反贼。”
“反贼?”高龚脸色一白,“小人家中只有一侄儿,并无反贼啊!”
禁军并不理他,亲自迈进门槛走到屋内。
环视一圈,这房子只有一屋一灶房,一眼便可望见所有。
灶房里,一个身穿青色布衫的男子,双手握着一根棒槌,正一下一下舂米。
禁军上下看了他一眼,手里拿着一本册子,翻了几页,皱眉找了半天,抬头问:“高安?”
长宜心跳如擂鼓,却还是停下舂米的动作,看向眼前的禁军:“是,草民名叫高安。”
禁军绕着长宜,踱步看了一圈,突然抽出长宜的一只手,放在掌中端看。
长宜手掌细瘦,掌心发红。
禁军回头,看向门口的高龚:“你是米铺中给人送米的伙计,你这侄子倒是细皮嫩肉,手掌心连个茧子都没有。”
长宜心脏猛地一缩。
禁军再次看向长宜,放下她的手臂,眼底充满审视:“你父亲亡故,走失多年,半年前才找回叔父。你流亡这么多年,一点粗活都不曾做过么?”
长宜揉了揉被捏过的地方,低垂眼眸,火速思考对策。
面前的禁军正逼视着她,似乎不能给出一个信服的答案,她今日便难逃一劫。
长宜眼神闪躲,划过一丝不堪:“草民这些年……一直被人当兔儿爷养着,确实不曾做过粗活。”
禁军眉头一扬,再次将眼前这瘦弱男人打量一番。
他身量本就比照寻常男人矮,身材瘦弱,风一吹就倒似的。
脸瞧着脏,可说话时唇红齿白,眼眸动人,男子有这样的长相便显得过于妩媚了,若当个兔儿爷倒是刚好。
禁军收回眼,出了屋子。
“报告!后院没有!”
“报告!前院也没有!”
搜查的禁军在院内集合,方才那个首领模样的人看了一圈,对高龚道:“若看到眼生的可疑之人,立即上报官府。”
“陛下有令,抓住反贼者,赏银万两。”
禁军扔这句话,站成两队离开院子。
动作迅速,搜查连半刻钟也没有。
直到这条街巷再听不到禁军的脚步声,高龚走进屋子,看了眼坐在屋内的长宜,想坐,又不敢坐,最终还是在长宜对面坐下,磕磕绊绊地问:“你、你喝茶吗?”
长宜摇头:“不麻烦了,多谢。”
“哦、哦!”高龚点头,又问,“你跟世子,是怎么认识的?”
长宜暗中拧眉,面上倒不显:“叔父有什么事吗?”
高龚连忙摆手:“没,没什么事,就是随便问问,问问!”
长宜看了他一会儿,忽然笑了:“叔父疑心我是反贼?”
“谁说的!”高龚猛地站起身,面色涨红,“您是世子的人,小人怀疑您,岂不是怀疑世子?”
长宜端坐在椅子上,没说话。
就那么看着他,眼波微抬,一双眼眸黑如曜石。
明明是简陋的屋子,甚至有些破旧,却因她坐在那里,显得这房屋都跟着华贵起来。
这到底是什么人?
高龚只跟她对视一眼,就仿佛被烫到般移开眼,嘴上道:“快到晌午了,我、我去做些饭来。”
他出了屋子,到灶房去舂了会儿米,舂好后倒入米缸,走进屋里对长宜道:“家里没有肉了,我出去称点肉。”
高龚说完这话,从柜子里拿了一吊钱便出了门。
出门之前,特意给院门上了锁。
高龚起先是走,走着走着,步伐越来越快,旋即奔跑起来。
他一条街一条街地跑,道路重新恢复安静,已经不见禁军。
他又跑到下一条街去,终于得见禁军的影子。
他举手高喊:“反贼!我家里有反贼!”
原本正在搜查的禁军听见他的呼喊声,动作顿时停了下来,所有人齐齐转头,看向大步跑来的他。
方才的首领大步上前,揪住他的领子,生生把他提起来:“怎么回事?”
高龚被拎起来,脸憋得通红,气也喘不匀,眼睛转了转,道:“那、那人一进我家的门,便威胁我,要我帮他隐瞒身份……小人怕死,这才帮他打马虎眼。小人根本不认得他,他也不是我的侄儿。官爷,你们快去抓他!他定是反贼!”
首领丢开他,反身下令:“你们,都跟我走!”
禁军得令,迅速整队站好。
铠甲声和脚步声齐刷刷地响,高龚被他们这铁血之气震得后退两步,却还是大着胆子上前:“官爷,那一万两赏银……不会不给我的,是吧?”
首领侧头:“若擒住反贼,明日便可去官府领取,少不了你的。”
高龚神色激动,不知怎样欣喜才好,索性跪下磕头:“多谢陛下,多谢陛下!”
高龚带着首领回到自己家,走时锁好的大门没动,锁还挂在上面,就仿佛这一万两赏银也被锁在里面。
他亲自打开门,首领大手拨开他,带人冲进去,禁军手持长矛,团团包围住这间小屋。
高龚躬身:“官爷,人就在里面。”
首领满意地翘起一边嘴角,“嘭”一声推开门。
环视一圈,室内空空荡荡,空无一人,地上扔着一身青色布衣,正是方才那兔爷穿的那件。
首领面色猛地一变,大步走进屋内,一举掀开水缸,米缸,里面并无人影。
他转身,大步走出屋外,一举拎起高龚的领子,把他举到半空,眼睛瞪得像铜铃:“他奶奶的,你敢耍我?”
高龚疯狂挣扎:“没有啊官爷!小人没有!我走的时候人还好好坐在屋里!我也不知道他去哪了啊!”
-
长宜低头走在街上,一路步伐生风。
周围全都是百姓,待在人群中,总要比待在空街道上更让人有安全感。
拜刘公公所赐,她现在已经不敢轻信别人。
就当她是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吧。那高龚自从听见有赏银万两,再看她的眼神就已经变得躲躲闪闪。
那眼神令她不适,总觉得自己会遭到背叛。
是以高龚出了院子的第一时间,长宜便脱下青衫,换回自己的书童装。
高家不能待。
幸好普通人家的土墙并不算高,长宜踩着东西便翻了出去。
此刻,长宜走在街上,举目茫然,并不知该往何处去。
京中人心惶惶。新帝正在捉拿反贼,又有赏银在上,寻常人看到可疑之人出现,说不定会立即上报官府,等着领取赏银。
那可是一万两,一辈子享用不尽的荣华富贵,邵钦好大的手笔。
正分神着,街道上突然涌来大批脚步声。
长宜指尖一颤,下意识转头。
只见高头大马上,一身黑色衮服的高大男人握住缰绳,行走在日光里,面色威严冷肃,身旁的马上坐着一个铠甲护卫,也是一脸凛然。
后方数百禁军整齐划一,跑步跟在后面,声势浩大,宛若军队行军。
不知是谁喊了一声:“是陛下!陛下亲自捉拿反贼了!”
百姓们听见陛下两个字,纷纷停下手中的事,原本有些拥挤的街道迅速让出一条宽广的道路来。
百姓们齐齐跪在地上,唯独长宜还站在路边。
她看着马背上的邵钦,面色愕然。
他不是应该正在登基吗?
竟会亲自出来抓她?
身旁人一把拉住长宜,生生将她拉下身来,口中提醒:“直视龙颜,你不要命了?”
长宜如梦初醒,连忙低下头去。
周围人齐声道:“陛下万岁万万岁——”
呼声震天。
邵钦坐在马上,眉梢眼角一片冷色,看都没看路边百姓。
长宜低头跪着,邵钦的马刚好经过她的身边。
在那一瞬间,长宜几近窒息,指甲嵌进掌心里。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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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第二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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