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见院子里的嘈杂声离开,一直藏在暗室的长宜终于得以放松身体。
她掩着怦怦跳的心口,背靠在墙壁上,这才意识到这间暗室究竟有多黑。
邵钦在书房中时,周遭的黑暗反而令她有安全感。
好像藏匿在黑暗中,人也就会隐藏起来。
现在邵钦离开,一点光亮也看不到,她又陷入新的紧张。
长宜摸着墙壁向内走,撞到桌沿,长宜停下,谨慎地摸了摸,摸到了烛台和火折子。
她点上烛台,终于照亮了这一方暗室。
长宜握住烛台,原地环视一圈。
这暗室并不算大,除了一桌一椅,再有的,便只有左右两排高大的书架。书架上摆了一些书,也有一些画轴。
桌案左侧放了一个画筒,里面乱七八糟插了好几卷画轴。
怎么会有这么多画?
长宜心生好奇,将烛台放到桌上,俯身从画筒中抽出一卷画轴,解开绑在上面的绸布,自烛台边展开这卷画。
入眼看到的,是一间飞檐翘角的亭台顶。
长宜继续向下展,看到亭台里面,露出一个男子发冠。
她还想再向下,这时只听身后传来轰轰声响,有光照进来,暗室瞬间亮了许多。
长宜转身,宁惜玉的身影一点点出现在暗室门口。
他站在门口停了一瞬,随后目不斜视地走进来:“公主,陛下已经走了。”
提起邵钦,长宜心中提起,将画搁在身后桌上,向前一步:“禁军不是已经搜过了国公府,为何今日又来搜?会不会是发现了什么?”
宁惜玉侧身,让出一条路来:“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公主先出来再说。”
“嗯。”
长宜没多想,顺势出来了。
宁惜玉转身,抬手挥灭桌上的烛台,自暗室中走出来。
他走到残棋前,拿走那枚棋子。
暗室的门缓缓闭合。
宁惜玉便在书架闭合的声音中开了口:“陛下来此,是出于怀疑。”
“怀疑?”
“禁军搜遍上京也搜不到公主,只好来国公府试探一番。”
宁惜玉将棋子放入盒中,啪一声脆响。
“出其不意,攻其不备,果然是用兵高手。”
可是邵钦的出其不意,险些让她被发现!
长宜难忘禁军突然入府搜查的惊险,万幸,宁惜玉的书房有一间暗室。
思及此,长宜突然想到什么,问:“你的书房为何会有暗室?”
宁惜玉整理棋盘的手一顿。
很快地,捡掉棋盘上所有的多余棋子,装进棋盒中。
“这间暗室,是防刺客所建,只不过一直用不上,我便用存来放一些不常看的古籍字画。”
说完,宁惜玉转身,眼带笑意:“左右无事,不如规划一下出城路线?”
-
封锁多日的城门突然大开。困守城门的百姓蜂拥而出。
守在城墙底下的乞丐站起身,跑着奔向城内:“城门开啦!城门开啦!可以出城喽——”
乞丐所过之处,带起一片欢呼,很快地,城门大开的消息传遍了上京城。
下人向宁惜玉禀报这个消息,宁惜玉便将这个消息告诉了长宜。
长宜喜得站起来,连日来紧蹙的眉头终于展开,眸子瞬间一亮。
“当真?那岂不是可以出城了?”
长宜三两步走到宁惜玉面前,刚准备同他商议何时出城的事,她扬起的嘴角忽然一滞。
宁惜玉捕捉到她一瞬间的微妙变化,垂头问:“怎么了?”
长宜唇角抿起:“邵钦……从不是善罢甘休的人,他突然开城门,难保没有设下陷阱等我。”
宁惜玉垂眸思索:“那,公主还要出城吗?”
-
“李长宜一定会出城。”
崇政殿内,邵钦听完南临禀报的消息,弯唇收回视线,落在面前的奏折上。
南临扶着腰间佩刀,面露不解:“陛下不是说过,不要小瞧永安公主,如今公主既已识破陛下的计策,为何还要出城自投罗网?”
“因为,”邵钦抬眼,“她是李长宜。”
-
“当然要出城。”
长宜捏紧帕子,微微侧身,陷入犹疑:“不过,暂时还不能动。”
宁惜玉也是如此想,但他更尊重长宜的意愿。
“公主如何打算?”
长宜想了下:“城外是否危险,试一试便知。”
-
天光未亮,街道蒙上一层灰蓝之色。
国公府后门打开,一个车夫探头探脑走出来,随后走进府中,不多时,一辆马车驾驶而出,低调驶入夜色,朝城门的方向驶去。
藏匿在胡同阴影中的布衣暗卫走出来,眼睛盯着那辆马车,右手抬起,招了招。
阴影之中,再次出现两个布衣暗卫。
招手那人头也未回,冷声道:“十一,跟上那辆马车;十三,你速去统领府,将此事禀报南大统领。”
“是!”
两个布衣暗卫从胡同中走出来,各奔东西,走入到蒙蒙的天光之中。
一刻钟后。
国公府后门打开,又出了一辆马车,朝着城门的方向离开。
那布衣暗卫蹙起眉头,又召了两个暗卫出来。
仍然是同样的安排,一人追踪,一人将府中情况上报给大统领。
又过一刻钟。
国公府后门再一次出了一辆马车。
仍旧是城门的方向。
布衣暗卫面色一沉,这一次,他严肃道:“让大统领再加派些人手,国公府恐有蹊跷。”
-
南临一大清早得到暗卫消息,当即命人前去追捕永安公主。
没想到的是,从国公府出去的马车竟不止一辆,很快还有第二个,第三个。
在收到第五个国公府马车的线报时,南临眉头一蹙,直觉永安公主在耍诈,又或者,是那位世子的计谋。
索性也无甚差别,南临召来手下,绷着脸道:“传我令,城门加派护卫,凡是国公府的马车出城,一律跟紧。”
没想到的是,国公府一天之内,竟然派出去十辆马车。
南临等了一天,派出去追捕马车的人终于回来了。
他正在宫中当值,见到手下,南临停下脚步,问:“如何?”
手下面带土色,摇摇头:“回大统领,空、空的。”
“空的?”南临眉头蹙起,“十辆马车都是空的?”
“……是。”那手下把头低下去,“每一辆马车都查过,确定出府后就不曾停过,也不曾跟丢,全都是空的。”
这一刻。
南临终于懂得邵钦说的,不要小瞧李长宜。
在他看来,这十辆马车充其量是永安公主的障眼法,其中一个定是永安公主的马车。
没想到全都是空的。
一无所获这件事,对南临来说算不上什么挫败。
可这却给南临添了许多不必要的麻烦。
一整天的心绪都浪费在她身上,却被她耍得彻底。
南临忽然懂得了邵钦是何等感受。
第二天,南临才刚睡醒,再次得到暗卫的线报。
国公府又派出去一辆马车。
半个时辰后。
又派出去一辆。
直到收到国公府派出去第五辆马车的消息,南临已经眉头紧锁,烦不胜烦。
手下看着南临的脸色,小心地问:“大统领,这……还跟吗?”
“跟。”
南临咬牙,眼里藏了怒火:“说不定哪一辆马车中便藏有永安公主,放跑了她,十个脑袋也不够掉。都给我跟紧了!”
“可是……”手下面色犹豫,“万一……马车里还是不见永安公主……”
“宁可错跟,不能放过。”
-
此刻,长宜一身布衣打扮,混在出城的商队中。
这是一个出城收购药材的药商。长宜混进去,扮作雇来的伙计,跟在板车后面,闷头向前走。
前方城门处,一队骑马的护卫驾马出城,带起一阵尘土飞扬。
出城的百姓见了,不由交头接耳。
“怎么回事?这是又要抓什么人?”
“这几天总看到城门调兵出城,到底是出什么事了?”
“估摸是上头有什么命令吧,这谁知道。”
“……”
长宜听见周围的声音,垂眼陷入思索。
她知道这些护卫是为了追查国公府的马车而去。
马车是她放出去试探消息,顺便迷惑视线的。
果不其然,宁惜玉派出去的人查探到,放出去的马车全部被护卫军拦截搜查过,长宜这时才意识到,邵钦对国公府的监管比她想象中要严重得多。
竟然每一辆马车都不曾放过。
在这样的情形下,宁惜玉绝对不可以同她一起出城。
他不像她,他一出府便会被发现。目标太大,一定会被人跟踪,到时顺着宁惜玉查下去,轻易便会查到长宜的行踪。
商量过后,长宜便和宁惜玉约好,她在江南等他。
到时天大地大,断不像上京这般,全在邵钦的掌控之中。这天下总有邵钦看不到的地方。
长宜想,邵钦这时一定将注意力全部放在马车上,定不会有人注意到她悄悄出城。
她便趁乱逃出去。
依目前的情况来看,京中的一切反应都在长宜的预料之中。
出城之事,进行得格外顺利。
城门虽已开放,对出城的百姓仍会进行检查。
长宜顶的是商队伙计的身份,在这一关上经得起盘查。
守城兵卫检查时,商队领队悄悄给兵卫塞了些买酒钱,道了声辛苦,那兵卫掂了掂钱袋,没怎么检查便放过去了。
在得到“放行”两个字时,长宜的心瞬间升起,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她捏紧拳头,拼命抑制自己的步伐,尽量从容地走出这个城门。
在踏出城门一瞬间。
才好像真正地离开了这座囚笼。
穿过高高的城门,视线逐渐开阔。
远处青山隐隐,路途迢迢,一片平坦。官道上除了他们,还有不少其他商队,或出城或入城,热闹极了,到了前方的岔路,又各自分开,去往各自的方向。
长宜是为了南下,所跟随的商队也是。
听闻蜀地多山,气候湿润,山上长了许多珍贵药材,他们便去那里。
刚好路过江南,长宜便顺上一路。
跟着这么多人南下,总好过一个人路途凶险。
同行的伙计都年纪相仿,因着家里贫穷,所以不到弱冠之年便出来跑商,养家糊口。
一路上,长宜都在听他们谈论着蜀地风景秀丽,气候养人,那里的女子也格外漂亮,脸蛋嫩得掐出水来。
什么都好,唯独地势艰险。
长宜只知道皇宫有蜀地来的绣娘,绣出来的花式漂亮,却从未见过那些绣娘,更不知道她们的脸蛋是不是真的能掐出水来。
听着这些百姓谈论她从未见识过的天地,长宜不由心驰神往,想着以后也要亲自过去看看。
商队行了一日,夕阳西下,前方便是驿站。
领队回头道:“今日便歇在此处,明早再赶路罢。”
走了这一日,这才离上京几十里地,仍然算是京城的地界。
长宜心下不安,总觉得还没逃脱掉邵钦的掌控似的。
她从一群伙计中走上前,问那领队:“天色瞧着还早,不再赶路了么?”
领队摸了摸马鬃,听见长宜的问话,转过身来看着她。
他知道长宜顶替的事,这么着急赶路,他猜她是有急事。
他见这伙计生得格外好看,也愿意多说几句。
后方的伙计们给马卸下套具,把马牵进马厩中。
其他人把卸下的空车放好,你招呼我我招呼你进了驿站。
领队没管这群伙计,对长宜道:“咱们是往南边去,往南边走,只有这一个驿站了。真想赶到下一个,咱们一堆人走过去,到那三更天都快过了。不像往东、西方向走,倒是还有旁的驿站。你且瞧吧,今儿住下的这些商队,没有一个不是往南走的。”
继续赶路是不可能了。
长宜抿了抿唇,点头:“多谢。”
商队们都要一起睡在大通铺,长宜得知这个消息,内心接受不了,便加钱住进了上房。
饭菜都是伙计端到房里去用。
当然,说是上房,其实住得也勉强。
长宜赶了一天路,身子也乏了,她不敢在这种地方洗澡,便想喊小二去打一桶热水来泡脚。
晚上驿站正忙,到处不见小二的身影,从楼上下来,大堂内有的桌子拼到一起,不少男人围成一堆,喝酒又赌钱,吵得很。
长宜眉头蹙了蹙,收回眼只当没瞧见,扶着楼梯扶手缓缓走下来,问账台去要热水。
打算盘的伙计抬眼,没想到在这种地方还能看到这么俊俏的人,他不由多看两眼,指了指后院,说:“热水在后院,自己打。”
长宜走到后院,果然不少人都拎着个水桶,自行打水回去。
都是赶路赶了一天的,想洗澡泡脚的人太多,伙计伺候不过来,才有了这自便的规矩。
更重要的,都是住在大通铺的客人,那点房钱,小二也不愿伺候。
长宜在这些男人中穿梭而过,到后厨准备打半桶水回去。
小小的厨房水汽蒸腾,长宜排了两三个人便排到了她。
她打了半桶热水,努力提了两步,这才发现自己力气小得很,连提水桶都费劲。
好容易将这桶水挪到院中,迎面看到一个托着一摞高盘子的伙计,正在向厨房走。
长宜心下一喜,放下水桶,直起身道:“小二,你帮我把这桶水提——”
却不小心没放稳,热水哗的泼出去,周围人吓了一跳,第一时间躲开,撞到了那迎面而来的店小二。
长宜担心店小二手中那一摞盘子,万一摔坏了,她岂不是要赔钱?
她只见那小二身子一转,一只手臂托稳托盘,盘子碰撞声哗啦脆响,那小二却完美躲过了其他人,非但没有被撞,连盘子都没歪斜一下。
周围人险些被热水烫,转头指责长宜。
“怎么回事啊,水桶都拎不动,晚上没吃饭是吗?”
“是存了心想把人烫死?”
长宜站在原地,动也不动,仿佛被吓傻了。
那小二托着盘子走过来,问:“客官,您找我?”
长宜回过神来,道:“哦,已经没事了。”
长宜说完,捡起地上的木桶,走回到厨房去。
这一次,她没有再打热水,而是放下空桶便转身上了楼。
回到房间,将大堂嘈杂的声音隔绝许多,长宜终于听见自己的心跳得有多快。
她握紧拳头,随后抓起床上还没来得及拆的行囊,推开窗子,把行囊丢了下去。
然后再一次出了房间,这一次,长宜特意留心观察了一下。
凡是驿站里的人,他们的体格都算不上瘦小,相反,看着都很有力量。
就连那拨算盘的看着都比寻常读书人瞧着健壮。
如果说他们体格好是因为常年帮来往的过路人搬货卸货。
那么方才那个店小二的身手,未免太好了一点。
那躲避的动作太过干净利落,像极了长宜曾在宫中见过的,内卫的身手。
长宜无法确定。
她只是觉得很像。
然而,哪怕是一点点的可能,长宜也不愿承担。
住在上京附近本就让她毫无安全可言,再遇到和皇宫有关的人,长宜的心已经无法安定下来,她迫切地想要逃跑,远离一切可怕事情的发生。
长宜面色如常,和方才一样的神色去了后院,假装去打热水。
进入后院,长宜特意等了一个没有人看到的时机,悄悄从后院绕到客栈西侧的窗后,去捡自己的行囊。
然而。
长宜找遍了西侧窗后所有的地方,都没有看到她方才扔下去的行囊。
难道是她找错位置了吗?
或者她的客房不是西向,而是北向?
客栈后光线昏暗,只有窗子透出来的微弱的烛光,才能照亮一点点院子的模样。
长宜摸着墙根,低着头,一步一步向客栈北向的地方走。
“在找这个?”
眼前突然出现自己的银色包裹,长宜心头一喜,刚要抬头道谢。
后院突然燃起大量火把,将周遭的一切照亮。
面前的男人站在她的面前,便如山一样高大,周身气势比这夜色还要沉上三分。
火光映在他棱角分明的脸上,光线半明半暗,更显脸庞幽暗深邃。
看清来人的样子,长宜脸色骤然变白,不自觉后退一步,转身便跑!
才跑了没两步,前路突然出现大批手持火把的带刀护卫,挡住了她所有的去路。
火光冲天。
长宜被迫停下脚步,转身看向身后的男人,双腿软得快要站不稳。
邵钦站在跳动的光影里,连衣角也不曾动过,他双手负后,淡淡睨着她,像在看一只怎么挣扎仍旧飞不出笼的鸟儿,脸上波澜不惊。
他缓缓走上前,伸出手,捏住她的下巴,山一般的气势压上来,口吻若寒冰。
“李长宜,你好大的本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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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第二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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