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动静陈永扭头看去，手中还拿着汤勺。
昨晚下了场雪，外面都是白茫茫一片，密雪压着窗外的枯枝，看着摇摇欲坠，随时都会塌陷。大概是因为前夜不告人的雪，今日阳光格外明媚，万里无云，天空是清澈的蓝。
地上雪和天空蓝宛若画师精心调适颜料后画成的画，阳光透过窗照在陈永身上。
“你醒了。”陈永还穿着昨天的那件薄衣，见常宁意下楼便问道：“昨晚睡的好吗？意意。我原本想着起早些给你做顿早饭，但冰箱内只有一些速冻饺子。”
温煦的阳光使陈永稳重的眉眼多了些柔和，常宁意一时有些恍惚。
年少时，她曾想象过以后谈对象了，对方一定要是包容她、体贴她，偶尔在她加班累时会贴心的为她做上一顿热乎乎的早饭。
不止男人会希望另一半是温柔体贴的，女生也同样。
对常州意来说爱是相互的，谈恋爱的目的不就是两个人之间相互付出、相互包容、相互理解；在对方顺意时一同分享喜悦，在对方失利时，鼓励安慰。
“还可以。”
常宁意走进厨房倒了杯热水 ，一饮而尽。
陈永搅动着锅内滚动的水饺，热气将厨房的窗面染上一层雾，后又因为室内温度迅速化成水滴滑落，在窗面留下一道道水痕：“那你先洗漱，一会就可以吃饭了。”
常宁意淡淡“嗯”了一声，走到洗漱间，她室内有独立卫生间，但因为陈永今早一番噪音，加上常宁意昨晚本就睡的晚还一直梦到高中时期的事情，半梦半醒，搞得她起床气一下子就上来了。
她慌慌忙下了楼，根本没暇心拾掇自己。
常宁意来到一楼卫生间，来到镜子面前，只见镜面女生因为生病 ，看着十分憔悴。头发也有些炸毛 ，衬得脸有些小，常宁意穿着一身宽大的毛绒睡衣，领口处锁骨凹陷，一整个就是皮包骨。
足以可见她这些年过的有多么不顺，又或者是对自己不上心。
——
餐桌上，常宁意和陈永面对面坐着，谁也没有开口，就那么安静的吃着碗中水饺。
吃到一半，常宁意道：“等吃完饭，我送你去警局，让警察送你回家。”
陈永拿着勺子的手微顿，他抬头，常宁意正垂着头吹着勺中的水饺。
他悄悄看了眼常宁意，又迅速收回目光：“能不能让我在你这待些时间？”
常宁意：“？”
陈永：“我感觉和你在一起有利于我恢复记忆，而且我失忆了，只记得你。”
“……”这是什么狗屁逻辑，失个忆赖上我？
常宁意将碗中最后一个水饺吃完，喝了几口汤后拿起餐巾纸擦了擦嘴角道：“你记起什么了？”
陈永小心翼翼道：“我的名字。”
一阵沉默。
陈永似乎也感受到周围尴尬的气氛，他试图让气氛活跃些，便问常宁意：“你说，我为什么会叫陈永？”
“……”常宁意垂眸思索两秒道：“大概是希望你对未来充满热情，永远不要回忆往事。”
“还有你以后不要叫我意意，怪别扭的。”
“好吧。”陈永情绪有些低落，他嘴张了又张，才小声问：“你不喜欢我叫你意意吗？”
见少年时那么开朗活泼的陈永如今在面对她时更多的是小心试探，常宁意着实有些不敢想陈永这些年到底经历了什么，才会从天之骄子变成现在这幅低入尘埃的模样。
“没有，只是我不习惯别人叫我这么亲密。”常宁意抬手抵在嘴边，是在掩饰不好意思。
小时候她听过最多的就是“二丫头”，后改名人们也都是叫她全名，再不济也是“宁意”，还从没有人叫过她“意意”这么肉麻的称呼。
“我感觉我想起了一些关于高中的事情，”陈永道：“你难道就不想知道我当初为什么不告而别吗？”
常宁意手不自觉握紧。
不想知道吗？她当然想知道，可是她能有什么办法？一个真正要离开的人，无论她使用什么办法都显得徒劳，她能做到也只有记住那份经历。
她想问为什么她们明明一起经历那么多苦难，都没有选择不告而别。
但偏偏在生活快要变好的时候，陈永消失的无影无踪。
常宁意抿了抿嘴，明明刚喝完汤，喉间却还是干涩的厉害，她吞咽几次虚无才开口：“你高中时为什么回来？你明明已经找到了父母，明明可以有更优质的教育资源，为什么选择回到这个穷乡僻壤的地方？”
“你想知道这个吗？”
常宁意不敢抬头看他：“嗯。”
“因为这里有你。”
常宁意眼眶酸涩的厉害，又是因为她。
每次拖着陈永的不是记忆，而是她这个人。
——
吃完饭，陈永十分自来熟的将碗筷收好就准备去厨房，刚到门口就被常宁意拦着：“我来吧。”
陈永身子一侧避开了常宁意伸过来的手，“我来，天冷，女生沾冷水不好。而且我记得你好像快来例假了。”
“……”常宁意似有些震惊，这种事他是怎么顺口脱出的，而且自从几年前开始她的例假就从未准时过。
按医生的话就是心事多，压力大造成的，属心理作用，需要她自己好好调养、适当放松心态。
她也没再多推脱，毕竟陈永现在可是白住她家，干点活，应该的。
常宁意来到客厅，顺手拿起抱枕抱在怀中坐下。她后睨着陈永，室内虽没有外面那么冷，但空气中还是泛着寒，每呼吸一次鼻腔就像是吃了薄荷糖一般，凉冽直冲天灵盖。
有些干燥。
陈永站在洗碗台前，厨房门并没有拉紧，水流声清晰的传入常宁意耳中，她盯着陈永背影，男子肩宽腿长，既使穿着十分宽松的衣衫也依旧不减魅力。
恍惚间，她思绪飘远，顺着水流的“哗啦”一同回到了高一的时候。
那时她已没有多余的存款上学，连温饱都成了问题。
云城学生多，教育资源紧，学校为了确保每个学生都能考上大学，有个出路，便看的也紧。
每天六点半就要到教室，十点半放学，住宿的学生更是每天要比走读生提前半小时进班。
住宿的话学校查的严，常宁意每天晚自习下课后为了温饱都要去工作。一般的她也干不了，白天要上课，晚上下课晚，她就只能打些零工。
有时是去饭店洗碗，有时是去网吧替管，又或者是去捡瓶子罐子，东拼拼西凑凑，生活费就有了。
但这些终究不是长久之计，时间长了，常宁意就有些力不从心，每天上课睡觉，再加上学校时不时就要收些学杂费，她成绩本就不好，便有了辍学的念头。
她那天本来是打算放学后，就去找老师商量退学却不想陈永竟转学过来，还成了她同桌。
再次见到陈永她不知是该高兴还是其他，她只知道那天她纠结一天，觉没睡，学也没退成。
放学后，学生们成群结队的离开校园，一时间走廊和楼下瞬间形成了个小人海。
常宁意趴在桌子上，整个头深深埋在臂弯。最后一节课时，她突然肚子痛，整个小腹胀痛，后腰还酸，加上她已经一整天没睡过觉，这突如其来的例假使她精神不佳，想现在直接倒头就睡。
教室外人来人往，嘈杂不断。
常宁意只感觉世界颠倒，晕眩、朦胧伴随着她。
常宁意感受到身边似乎坐了个人，是刚才离开的陈永又回来了，她想抬头看一眼，顺便问问他“怎么还不走 ”，但她实在没什么力气，便也放弃了。
半梦半醒间，她似乎听到了笔落在课本的沙沙声和独属少年的清爽气息。
是雨后竹林的味道。
“多久了？”外面逐渐安静，常宁意虚弱道。
陈永嗓音平淡：“十分钟。我刚去帮你买了那个……”似是感到羞耻，陈永说这话时声音弱弱的，“学校出去了就不让进，所以我去小超市买了瓶牛奶，热的。”
说着，他将有些烫的瓶装牛奶往常宁意那边推了推，陈永大概拿的是最底下的，瓶子碰到常宁意指尖时是真的热，像火炉。
她低低的笑了，强忍着困倦抬头道：“陈永，你是想烫死我吗？”
陈永偏过头，冷哼一声：“不识好人心。”
随后又扭过头，两人相视一笑。
常宁意拿着那用黑色袋子装着的东西和那瓶温热的牛奶，起身。
陈永此刻正做着老师留下的试卷，丝毫没有要起身的意思。
毕竟是受了帮助，常宁意道：“麻烦让一下。”
“好。”陈永慵懒的笑着，像是得到了某种珍贵的东西：“你一会打算去哪？”
想到她今晚已经答应饭店老板的事，常宁意还是选择隐瞒：“回家啊！ 怎么，你想和我一起回去？”
“也不是不可以。”陈永略思考。
常宁意面容一僵。
“骗你的 ，”陈永起身，走到课桌旁：“瞧把你吓得。”
说着他比出一个请的手势，：“请！一路走好。”
临走时，常宁意道：“你真像宾馆礼仪队。”
陈永轻笑，他坐回位置，十分懒散的倚靠墙面，笑骂：“去你的，小爷这叫懂礼貌。不像你，我可是帮你买了那个——”说这话时，陈永耳后有些红：“连句‘谢谢’都没有。”
常宁意强忍精神，弯腰，大声道：“谢谢少爷，少爷你人真好，少爷你忙，我就不打扰你了，再见，拜拜。”
说完，常宁意咻的一下跑出教室，独留陈永在这笑闹中。
常宁意去了趟厕所，所幸沾的不是很多。
等她再次出来时，校园已经没有多少人。出了校门，常宁意直接去了最繁荣的那条街，停在一家饭店门前，老板是一对中年夫妇。
最先看到常宁意的是老板娘，她招呼道：“宁意，快过来，吃饭了吗？饿不饿？”
见老板娘这样，常宁意请假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
她握着黑色袋子，思索一下，最后还是走进屋冲老板娘摇了摇头，歉意道：“对不起王姨，我来晚了。”
老板娘毫不在意的摆了摆手：“没事，这才多久啊！ 而且你还是学生，老师拖堂很正常——”
老板娘说着，老板就从后厨出来，见常宁意来了，便道：“来了，厨房给你留了面。”
常宁意抿了抿唇，窘迫开口：“这怎么行，我……”
老板打断她接下来的话：“没事，一碗面不值钱，进来吧。”
后厨
此时饭店只有两桌客人，前厅热热闹闹，后厨就有些清冷。
常宁意走到洗碗台，挽袖正准备刷碗，王姨就从门口探出头道：“先吃饭，刷碗的事不急。”
是一碗简单不过的清汤面，但面上全是牛肉，比外面卖出的牛肉面不知多了多少。
常宁意坐在角落位置，手捧着那碗面，心中涩涩，眼眶也有些湿热。
这家饭店其实就老板和老板娘两个人开的小店，完全顾及的过来，但他们还是选择了雇佣常宁意，每次放学后确定常宁意会来，就会提前准备一碗面。
“谢谢。”常宁意低垂着头，腹腔一股股暖流划过，温暖了小腹处的坠痛。
大概是常宁意今晚来的确实有些晚，碗碟堆积在一个红色大盆当中，盆外还零零散散堆积了几小堆。
她吃完饭，拿着碗来到红色盆子旁，顺手拿起旁边的水管开始洗碗。
虽是入秋，但凉水过手时也不是太冷。
大概是来例假的原因，常宁意刚洗一会额头就蓄满了冷汗，腹部一阵阵绞疼使她无力思考。她坐在小板凳上也顾不得手上的水，双手捂着肚子弯下身，企图这样缓解不适，但没有用。
疼痛带来的晕眩使常宁意险些没坐稳，给她一种随时都要栽倒在地的感觉，在她浑身发冷时，温热的手圈锢她的手臂。
长期的营养不良使她的手臂很轻易就被那人全部圈住，陈永担忧的声音从上方响起：“你没事吧？”
常宁意强忍着晕眩抬头，就见陈永神情淡漠，甚至是有些恼怒的看着她：“你怎么在这？”
常宁意知道陈永是在关心她，只是陈永长着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他眼皮薄，眼尾还有些耷拉，邹眉时就显得有些凶。
“还不是不放心你，”陈永没好气道：“自己体寒不知道啊！ 生理期还敢碰冷水，你也不怕冻死你。”
“没那么矫情好嘛。”常宁意不甘反驳：“以前都是这样的。”
“什么这样那样，反正有我在你就不需要。”陈永一把拉起常宁意，将她安置在她刚才做的角落。
常宁意靠着墙舒缓着不适，有气无力道：“我还没干完……”
“我来，你好好休息。”陈永将一个热水袋放在常宁意肚子上。
这次例假来到凶猛，常宁意只感觉浑身无力，随时都要睡过去，事实上也确实如此。
等她再次醒来时，陈永正背着她走在清冷的街道，她在陈永耳边低语：“你要带我去哪？”
“回家。”
常宁意脑子没转过来，脱口：“我没有家，陈永。”
“有，”陈永坚定道：“你有家，我就是。”
“骗子，”常宁意趴在陈永背上，自语：“为什么还要回来陈永，你不要回来，”常宁意直起上身，挣扎着要下去：“陈永，你不要回来好不好？”
“不好！”
“嗯？”常宁意头伸到陈永面前：“为什么？”
“你发烧了，”陈永看着常宁意红彤彤的脸颊，比红苹果还要红：“别乱动，我送你去医院。”
常宁意摇了摇头：“不要，不要。”
“为什么？”
常宁意安静在他肩头，细软的发磨蹭着陈永脖颈：“我没有钱……”
“我有。”
“我不要！”
“为什么？”
“因为……”常宁意似乎睡着了，梦呓道：“我讨厌你陈永，你为什么还要回来？明明你都已经走了，现在你又回来，你一回来我就舍不得你走了。”
话到最后逐渐染上了哭腔。
“是我的错。”陈永道：“这次我不离开了，好不好？”
骗子。
常宁意看着陈永轻声开口：“陈永，有时候我真的挺讨厌你的。”
陈永刷碗的动作一停，等他开口时语气带着干涩，嗓音也有些颤：“那可能是我做的不够好，反正肯定和你没关系。”
“……”
“就算失忆 你也还是没变。”
陈永没应声，他将碗摆放在橱柜后，走到餐桌拿了几张纸擦手。
常宁意也不急，就那么静悄悄的看着他。
过了会他将纸巾揉成团丢到垃圾桶：“一会我们去趟超市吧，买些食材。”
“？”常宁意：“我还没答应你留在我家吧？！”
陈永眼神巴巴的看着常宁意：“你想让我流浪街头吗？”
陈永本就不是属于阳刚的类型，但也没那么文弱，是那种介于淡系容貌，单眼皮，眼尾下拉，平常没有表情时一股子生人勿近。但此刻他摆出一副可怜模样，下拉的眉眼更显几分落魄，活像一副被主人丢弃了的小狗。
最终她还是妥协：“就两个月，”她看着陈永再次强调：“就两个月，过完年你就走。”
“好。”陈永笑着应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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