沅城地处平原,河网密布,楼阁水榭大多临水而建,烟雨婉丽,向来是令骚客游子魂牵梦萦的温柔水乡。
沈澜川一行人此次下山是为百姓除祟祈福。
同福客栈,沈澜川立在窗边,远望船家穿梭于绿水之间。
“师兄,千丝铃。”一名十二三岁的女童向沈澜川递过一只黄梨木匣。
沈澜川接过,打开看了一眼:“明日城主前来观礼,让大家都注意些。”
苍岳宗历来的规矩,出门在外不可说自己宗门何处,师承何人。
“是。”
楼下忽然响起热情招呼声:“客官,咱们打尖还是住店?”
“三间上好厢房。”女声清冷稳重,让人不自觉便想要信服。
一锭金落入店小二手中,对方顿时喜笑颜开。
“好嘞!小虎子,阳光最足的三间厢房!”
沈澜川转身去看,正撞上少女剔透的眸。
客栈一楼座无虚席,正逢饭点,热腾腾的菜肴配上喧闹交谈声,是最熨帖人心的烟火气。
而天南海北的游人之外,是她眉眼疏冷,青衣仗剑不沾红尘。
许是这一眼太过惊艳,沈澜川竟油然生出岁月不朽之感。
“小熙,”沈澜川目光轻闪,“你出关了。”
言语间荼熙已到二楼:“昨日出关。”
沅城距苍岳宗三百余里,御剑差不多要一日。
这是刚出关便寻来了。
沈澜川看着荼熙不言。
“傅师妹与霍师弟马上便到。师尊卜出沅城有变,派我等前来相助。”
“这水底,住着一只百年鱼妖。”荼熙看向窗外水路。
沈澜川闻言闭目掐诀,冰蓝灵力瞬间覆盖整条河道。
顷刻,他睁眼收回灵力,沉声道:“藏得很深,想必有法器傍身。它手上已沾了人命。”
紧接着他手中出现一块细腻白玉,沈澜川藉此向同行众人传讯:“除祟之事暂且搁置,今夜捉妖。”
*
是夜,夜幕之下,江水沉寂,只一轮皓月高悬。
哔啵哔啵……哔啵哔啵……
忽然,一串细碎水泡浮上水面,又纷纷爆裂开来。
荼熙与霍之尧原本扮作熟睡的守船人,此刻闻声同时睁开眼。
霍之尧双指并起,驱动佩剑缓缓沉入水中。
慢慢有“哗哗”声自水下传来,河面泛起水波。
半晌,他皱起眉对荼熙摇摇头。
荼熙见状不再犹豫,金色灵力裹缠紫色闪电破开水面,折寒紧随其后直朝水底刺去。
一阵铿锵铁石撞击音之后,血腥味夹杂鱼腥味传出来。
荼熙额上渐渐冒出细密汗珠,霍之尧见状抽出丹府灵力注入荼熙身体。
良久,水面冒出大大小小的气泡,似是沸腾。
突然,一尾巨大的红色鲤鱼跃出河面,冲着荼熙而来。
它的鱼身淌血,剑伤遍布,显然已经被激起了怒气。
隐在暗处的沈澜川现身掐诀,顿时冰封河面,鱼妖见状想再躲进河底也丧失可能。
它明白中计,却也只能硬着头皮上。
荼熙与沈澜川左右夹击,鱼妖渐渐难以应对。
傅黎与霍之尧在后方设阵,率领其余所有弟子祭剑成网,从鱼妖后方包抄。
过于顺利,荼熙心中隐隐不安。
果然,就在荼熙即将一剑刺入鱼心时,它却不躲,反而直直迎上剑尖。
“小熙小心!”
沈澜川瞬移挡在荼熙身前,就在这时虚空中凝出一柄同折寒一模一样的红剑直朝二人心口而来。
荼熙瞳孔瞬间放大,她下意识调出丹田所有灵力凝成一团掷上红剑炸开。
红剑转瞬碎成齑粉,逸散开的灵波带起狂风,周边楼阁屋瓦被吹落,岸边柳树也遭腰斩。
荼熙灵力耗尽,自半空跌落。
沈澜川忙御剑载起荼熙,将她送至众弟子旁,紧接着展开折扇,敛住四溢狂风。
再向前看,哪还有鱼妖身影?
他回头看向荼熙,眼中神色晦暗难言。
禁术。
师妹怎么会青衡宗的禁术?
荼熙同他对视,同样思绪翻涌。
那一剑,沈澜川明明可以在拉开她的同时躲开。
可他却挡在了她身前。
他故意要受伤。
这时,一旁霍之尧的传讯符玉闪动,他低头看了眼:“傅师姐已经追上了。”
灵力枯竭的滋味并不好受,荼熙唇色发白道:“鱼妖身受重伤,唯一的法宝也没了,傅师妹完全可以制住它。你带其余弟子前去接应。”
“我先送小熙回客栈。”荼熙已然站不稳,沈澜川见状扶上她的胳膊。
*
同福客栈。
沈澜川点起蜡烛,厢房顿时被暖黄烛光照亮。
“是置魂秤。”荼熙坐在椅子上缓缓开口:“只不过是妖域制出的仿品,只能用一次。”
沈澜川闻言动作一顿,转瞬又轻笑起来:“原来如此,我们小熙果真见多识广。”
荼熙看他一眼不再言语。
若不是她带着前世的记忆,怎么也不会想到沈澜川出身妖域,是一只半妖。
真要论起来,这些东西沈澜川应该比她熟悉得多。
拿起杯盏,低头抿了口热茶。
荼熙状似不经意发问:“师兄今日怎么不扯着我退开,反倒挡在前面?”
“一时心急,”沈澜川似是赧颜:“师尊若是在场,可以把我当成反例年年讲了。”
“还望小熙替师兄保密,让师兄不至于颜面扫地。”他唇边带笑,冲着荼熙眨眨眼,仿佛真在为了这事伏低做小。
“自然。”荼熙露出个恰到好处的礼貌微笑。
*
第二日清晨,青石长桥。
翠湖烟波氤氲,水中残荷三两,文人墨客向来喜欢在此折柳送别。
荼熙三人本就是为了鱼妖而来,眼下事毕,傅黎与霍之尧向众人辞行。
“我们先行一步,盼师姐师兄早日归来。”傅黎拱手。
天边两道身影渐渐缩小成两个黑点,沈澜川转头看向荼熙。
荼熙感受到目光,回以对视:“师兄不想让我留下?”
沈澜川挑眉,他总觉得他这师妹哪里不一样了:
“怎么会。只是觉得小熙刚刚耗尽灵力,还是需要好好修养。”
“凡尘热闹归热闹,终究不及宗内灵气充裕。”
荼熙见状伸手,一颗拇指大小的珠子静静躺在她掌心,珠子中央是一朵小巧菊花:
“师兄不必担心,我带了聚灵珠。”
沈澜川:“可以是可以,只不过效果不太明……”
“一袋。”荼熙伸出另一只手,锦囊中满满当当全是聚灵珠,内嵌各种花朵。
行,很好,可以。
沈澜川老实闭嘴。
荼熙敛眸看向掌心。
前世困在梁州的四年,体内有一丁点灵力都要被抽走。
他们怕她有反抗逃走的机会,因而依据阵法图建了一整座城主府,又将她锁在阵眼,时时巡守,严加看管。
*
除祟祈福,很多宗门都有这项仪式。
千丝铃先勾出阴暗潮湿之处滋生积攒的暗灵怨气,浩荡剑气再穿城而过,邪祟顷刻便被撞散消弭。
百姓不懂这些,只看祭祀舞剑神圣动人,便认为这是在向上天求福。
可上天如果真的怜爱苍生,前世她的师弟师妹们,又何至于个个惨死?
荼熙坐在街边二楼包厢,眺望窗外,远处是沈澜川他们在跳祈福舞。
每个人脸上都戴了面具,身着白衣,头戴冠帽,手中的剑旋了一圈又一圈。
沈澜川在最前,一手舞动长剑的同时,另一只手还要摇动千丝铃。
或许是因他身段颀长,这放在别人身上略显滑稽的动作,由他做来却有高华之气。
百姓们只热热闹闹说说笑笑当看戏,一边敬畏一边又心生怀疑。
只有修道者能看见醇厚灵力随剑气荡开,整座沅城上空升起轻轻薄薄的黑烟。
远处房脊上是卧着一只猫吗。
荼熙定睛去看。
那是一只长毛三花猫,墨绿的瞳仁,看人时矜贵高傲,不可一世。
淳一宫主?
此刻那猫正紧盯沈澜川一行人,肌肉紧绷,似是做足了准备要围剿猎物。
片刻,那猫似是泄了气,终于有空转过头来与荼熙对视。
荼熙想起些什么,掐诀传音过去:“傅黎师妹不在,今晨已经回宗了。”
淳一闻言深深看她一眼,化作一阵烟雾消失。
*
入夜,厢房中未燃烛火,荼熙闭眼在塌上打坐。
一片黑暗中忽然亮起火光。
荼熙睁眼,置于桌上的符纸燃烧又熄灭,带有余温的灰烬幻化做一只黑色的蝶,向窗外飞去。
她召出折寒,御剑跟上。
一路来到一片竹林,黑蝶不再向前飞。
风声萧萧,竹叶飒飒作响。
气息断在此处。
被发现了。
荼熙落于地面,握紧折寒。
忽然背后风声多了一息,她瞬间回身迎上,直直撞入沈澜川深不见底的眸。
“小熙怎会深夜在此?”
“这话,该是我问师兄才对吧?”
一息之间,二人已过百招。
双方皆知此事再难糊弄过去,也明白撕开表面的和平,下面暗潮汹涌。
真心还是假意,忠诚还是背叛。
今晚过后,可能再也回不到过去。
而在此之前,哪怕拼尽全力,也要较个高低。
最终,沈澜川的折扇只差荼熙胸口一指,而荼熙的剑已在他脖颈上划出一道血痕。
“小熙的剑法又精进了。”
“承让。”
寒暄过后,没有人松手。
“沈师兄夜半三更是要去哪里?”
“我也想问问小熙,昨日的引灵爆、今夜的火烬蝶,荼师妹又都是从何处习来?”
沉默良久。
“沈师兄不说便罢。大不了今夜我们耗在此处,师兄要办的事也不必办了。”
“……”
僵持不下,终究是急的人先开口:“……我只能告诉你,此事与苍岳宗无关。”
“就算是真的,如若波及宗门,沈师兄又担待得起吗?”
沈澜川顿住,半晌终于道:“我以道心起誓,绝无危害宗门……”
不待他说完,荼熙便开口打断:“我亦可以道心起誓。”
“可是师兄,我说的是:出了事师兄要如何担待。不是问师兄如何自罚。懂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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