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歉……”沈澜川垂下眼帘。
“可是这件事我必须要做。”他径直往前进,剑锋抵着的伤口陡然加深,鲜血顺着脖颈流下,浸湿月白衣襟。
他在逼自己放手。
荼熙咬紧牙关。
再往前,便要伤到命脉……
终于,在造成不可逆损伤的前一瞬,竹林里风声止住,荼熙与沈澜川被一股强大力量拉开。
一名男修现身,站在了二人之间。
温雅娴静,墨发白衣,正是三长老狐星竹。
“三长老。”荼熙低头行礼,借机轻轻眨掉眼中湿意。
刚刚若不是狐星竹突然出现,她不知道自己会做什么。自己已然罪孽深重,她实在是怕再亏欠任何人。
沈澜川于她而言亦师亦友,更是前世助她暗中谋事的同盟,是以哪怕知道了他非我族类,荼熙也从来当做不知。
可如若将他与宗门安危放在天平两边衡量,她只会选宗门。
“三长老……”
几乎是反应到来人是谁的瞬间,沈澜川握着折扇的手松开,白玉扇砸在地面上,沾上污泥。
他缓缓闭上眼,面朝狐星竹跪下垂首,是一个缴械投降,任凭发落的姿态。
今夜他以命逼迫师妹让路时,便知瞒不过师尊。
却未曾想这一刻来得这么快。
妖物的阴邪血统,牵扯众多的身份,当年别有用心的拜入宗门,终于要瞒不住了。
解脱之外,又有种种纠缠心绪在他胸口绞动,酸涩疼痛,意味不明。
狐星竹面对这等场面竟也不慌不乱,转头看向荼熙,以灵力托起她垂在身侧的手臂。
看见她沾血指尖微微颤抖,狐星竹不由皱起眉头。
小熙不该反应这么大的。
第一次见掌门时,姬子衿也是这般见血发颤,后来……
狐星竹收回灵力,不再向下想。
转头看向跪在地上的青年,沈澜川还在淌血。
医修的本能,促使他施法疗愈。
沈澜川睫羽轻颤,最后还是没有睁眼。
宗门一切判决,他都接受。
上山十一年,苍岳宗给予他的太多太多,恩情之深,他此生偿还不尽。
伤口渐渐愈合,最后只余一道浅粉色疤痕。
三长老不愧是个情绪稳定的专业医修,门内弟子都自相残杀了,他还不忘开药给医嘱:“祛痕丹,一日三次,一次两粒。”
“不可食辛辣食物。五谷少吃……尽量还是不要吃。”
沈澜川这下不得不睁开眼,接过小药瓶。
眼风扫过神色凝重的两人,狐星竹轻叹口气,终于开口:
“澜川的身份,我与掌门早已知晓,此事牵涉颇多,待你们回宗之后再议。”
“小熙思虑周全,担忧不无道理。因此掌门此次特意命你二人同去。”
“任务:刺杀青衡宗七长老。”
话音刚落,荼熙与沈澜川便齐齐抬头看他,眼中俱是不可置信。
“任何疑问,也等回宗再提。”
荼熙缓过神来:“弟子领命。”
前世青衡宗七长老确实是这个时候仙逝的。
难道前世便是苍岳宗的手笔……
可是,苍岳宗为什么要这么做?
“……弟子领命。”
“明日我会带留在沅城的弟子归宗。你们任务完成直接回苍岳。”
“是。”“是。”
狐星竹最后看二人一眼,化作一道白光朝沅城方向飞去。
沈澜川召回地上折扇,还未起身,便听荼熙直言发问:
“你原本便要杀青衡七长老?”
“是。”
“此前在沅城你是想故意演出重伤给我们看?”
“是。”
“为了防止杀秦风进时真的受伤无法解释?”
“是。”
“你要杀他是因为仙妖之见……”
秦风进毕竟死得太过突然,众人议论的多,荼熙也不免听过一些传闻。
“不。”
“是因为人性之私,”沈澜川唇边勾起自嘲的笑:“我的母亲,出身青衡,是一名修士。”
听到回答的瞬间,荼熙只觉心跳加速。
“夜半了,”沈澜川似不欲再言,折扇朝月亮轻点:“荼师妹,我们还是先别闲谈了。”
荼熙闻言敛起目光,二人御剑而起,直朝青衡宗方向而去。
*
疾行半个时辰,便接近青衡领地边界线,二人来到郊外一处茅草搭就的茶摊。
正值午夜,茶摊已歇,沈澜川本想易容换乘快马,却被荼熙拦下。
“用隐身咒。”荼熙取出朱砂毛笔,借着婆娑月光在自己手腕画符。
“不可。青衡地界到处都被设了禁制,几乎所有隐身咒都会触动警戒。”
青衡宗对于隐身术法向来严加禁止,抓到了会反复盘审,因此惹来牢狱之灾的大有人在。
“这个不会。”
这个隐身咒是荼熙前世入了青衡宗之后,自己依照青衡宗禁制改过的。
辅以口诀结印,便能完美遮掩修士周身灵力波动,未有失手。
荼熙给自己画完,又拉过沈澜川的手于腕上勾勒。
手被猛然抓住,沈澜川下意识要抽回来。
“别动。”他一动荼熙差点走笔,因而抓得更紧。
修士的视力都极好。
沈澜川一低头便见师妹指尖粉红,手指莹白纤长,手背青筋线条流畅。
她的指甲向来修剪得透明圆润,指腹些许薄茧是常年握剑的磨痕。
而此刻师妹和自己的手紧紧交叠在一起。
修界虽不似民间那般看重男女大防,异性之间却也不会随随便便拉手。
确实是过于近了。
沈澜川耳根发热,不敢再看,别过眼去。
*
太康城,距沅城六百八十余里,隶属青衡宗。
七长老名为秦风进,他常年不离宗门,二十年来首次出山,便是为凡间的恩师贺寿。
恩师王通海,九十大寿,宴请八方。
王家作为太康城首富,据传平日里盛蒜泥的容器都是青瓷盘,分餐用的筷子都是象牙白玉。
作为在修界发展的不错的得意门生,秦风进这次出席有两方面原因。
其一是为恩师的连锁医馆打响名头,其二也是为青衡宗与王氏医馆达成长期合作进行洽谈。
对于王通海的铺张奢靡,沈澜川表示:“谁知道他的钱是怎么来的。”
夜已过半,王府后厨里没人。
距离寿辰还有一日,二人本是过来探地形,谁成想王府最大一道锁落在了厨房门上,直接对两人夜探王府之行造成严重误导。
来都来了,不如转转再走。荼熙揭开蒸笼的盖子,拿了个蟹黄豆腐馅的小包子放入口中:
“青衡宗炼出的丹药,他掺些便宜量大的其他药粉再转手卖出去。药到病除,生意可不好嘛。”
青衡宗的人惯会投机取巧,专钻天道法则的空子,她前世便深有体会。
灵芝仙草,玉露琼浆,本身便自带灵性,也有些道行。
修士吃了只当是增益修为,疗愈损伤。凡尘百姓吃了确实也能延年益寿,有的仙丹甚至能做到起死回生,可他们却不知这会折损福报。
千世轮回,魂灵不灭。
作为生命体的最后三世,人们会拥有灵根,机缘到了,便可踏入修界。
而只有功德修至圆满的人,才有机会飞升成神。
修界不向民间出售丹药本是共识,青衡宗此举已是明晃晃要监守自盗了。
“只是可怜百姓,”沈澜川眼中透出些许迷茫:“稀里糊涂损了功德,等不来修炼飞升了。”
荼熙看他一眼,忽然想起妖族作为邪灵,没有轮回,不在飞升范畴之内:
“想这么多做什么。不能飞升的人多了,一千年间能飞升的又有几个?”
“今生吃了仙丹免于病痛便是好事。”
“到了有灵根那一世,修炼个三四百年,活够了就坐地仙逝,化为尘烟。”
“恩怨爱恨一笔勾销,干干净净的走,多好。”
沈澜川闻言笑起来:“小熙说的是。”
他轻抚折扇,半晌斟酌着开口道:“我总觉得你近来活泼好多,不似以往。”
“以往怎样?”荼熙又拿起一笼虾饺想递给沈澜川,却又忽然想起三长老不让他食五谷,转手放回案上。
“以往你总是待在师尊的明烛洞天修炼。”
“茵茵贪玩却又惦记着你,每次下山都要问你有没有什么想要的,你总说没有。”
“吃喝玩乐,从来勾不住你。茵茵一度担心你执念太重,生出心魔。”
荼熙闻言颇为好奇:“茵茵觉得我有什么执念?”
前世今生,她唯一可称得上执着的便是报仇。
前世只有父母血亲之仇,今生又添同门惨死之仇。
这两件事除了她自己没有人知道。
那茵茵所说的执念又是什么?
“她以为是得成大道。”沈澜川无奈摇头。
小师妹总是这样,别人已经开始往胸口捅刀了,她还在扭过头问是不是要动手。
荼熙被逗笑。
姜茵茵是定北候独女,小时候金尊玉贵地长大,七八岁拜入宗门又在师兄师姐的呵护下一路顺风顺水长到少年。
按照杨秋冉师妹的话说,这种人此生吃过最大的苦便是医师开的丹药了。
沈澜川却忽然神色认真,转头望向她:“我也觉得你有执念。”
“从前我觉得你心底藏了事。或许与我相同,”他转眼看向灶旁水缸,里面是两条待宰的鲜活鲫鱼:“也或许不同。”
“你怕自己做不到这件事,所以卯足了劲儿要把修为顶上去,为此年年不间断修炼,总是刚出关又闭关。”
荼熙唇边笑意淡去,她垂下眼帘不语。
“这几天我见你言谈跳脱,心境开阔,想着可能是境界到了,想事情不钻牛角尖了。”
“或许是呢。”荼熙语气轻巧,仿佛内心真的毫无波澜。
“可我又想到那日你问我如何担待时的语气神色。”沈澜川展开折扇,凝望扇面上东升的旭日与连绵不绝的青山。
“所以我猜,你是不是把执念藏得更深了,执念也更重了。”
“既怕担不起肩上的担子,又怕这担子担不好压倒了身边人。”
“你此次闭关不足一月就匆匆出关,直奔我而来。性情举止变化之大,不像是一个月便能有的。”
“引灵爆,火烬蝶,还有能躲过青衡审查的隐身咒。”
“小熙,你是不是,遇上什么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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