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赛南部,地中海海域。
变幻莫测的天气标志着秋天的尾巴在逐渐消失,西风带渐次覆盖整个海域,气温一点点降低,沈栀的心也跟着低落下来。
她已经在马赛逗留快两个月了,期间断断续续出海十多次,是为了追踪几只海豚。
它们原本应该绝迹了,但是不知为何游进了地中海,并且在这里迷失了方向。
【就是不知道降温后还能不能再找到这些海豚……】
沈栀有些担忧地躺靠在船舱里唯一的软褥椅里,其实也算不得椅子,只是渔民临时用几个箱子堆叠起来,并铺上几层棉絮堆成的卧榻而已。
这里原本是储藏货物的地方,现在被一窗布帘隔开廊道,作为沈栀的卧室。
这是实在没有办法的办法,如果要请专业的人带着她驾着游艇出海那肯定住得够舒服,但是那也意味着要一大笔巨大的开销。
但就连沈栀这次跟着渔船出海也是在港口和那些船员拉扯了好久,几乎是要无功而返的时候,一位好心的老船长才接下这个活。
头上年久失修的灯泡,孤零零地闪烁着微光,昏暗得模糊了周围事物的轮廓,在沈栀眼底糊成一团。
她戴着随身听,躺在床上默默发呆,为了省电,她将音乐声量调至最小。
这是她在远离电子产品的暴风雨夜晚的大海上唯一的娱乐方式了。
若是天气晴朗海上风平浪静的时候,倒是还会有兴趣听那些热情并且拥有丰富海上经验的法国渔民讲他们的故事。而沈栀则会在那几个渔民的奇怪方言里和偶尔几句拗口的法式英语中拼凑出几个富有奇特甚至诡异意味的的故事。
也许这就是文化多样性吧。
逐渐靠近的脚步声拉回了沈栀飘远的思绪,她侧头看向外面明亮的廊道,一道影子幢幢地爬上遮挡的布帘,一双小巧但布满褶皱、鞋底磨损很严重的防水皮筒靴从并不严丝合缝的门帘下边露了出来。
来人敲了敲一旁斑驳的木板,些许细微的灰尘在光线下摇曳。
“沈小姐,出来吃点东西吧。”
是渔船里负责做饭的一个女孩儿——伊娜。
“好的,我马上出去。”
沈栀将随身听塞进背包里,起身捞起一件短款羽绒服,在摇晃的船舱里努力稳住身形,拉开帘子。
伊娜套着一件厚厚的棕色粗线毛衣,外面罩着一件长款硬麻布挂脖围裙,长期的劳作沾染上无法清除的污垢让人辨不出它原本的颜色,只在脖颈位置的布料隐隐约约可以看出似乎是浅色的。
今天辛苦的劳作已经结束,她放下了长长的红发,卷曲的发丝从她脸颊两侧滑下又被她别在耳后,露出她脸颊上可爱的雀斑。
“你还是晕得厉害吗?沈小姐。”
“什么?”
外面的暴雨声噼里啪啦地砸在沈栀的耳廓上,让她没有听清伊娜在说什么。
“你还晕吗?晕船?”伊娜用手比了比自己的脑袋。
沈栀看懂了她的动作笑起来,“不晕了,只是有些乏力。”
“那一定是你吃得太少了的缘故,我从没有见过胃口比你还小的人了,就连卡佩伯爵家里的小姐都比你能吃呢!”
“哈哈哈,这样吗?”。沈栀有些尴尬。
沈栀跟着她穿过狭窄的廊道,船重心的变化让她们也跟着倒向一侧,沈栀及时伸手抵住墙面,却连带着墙壁脱落了一大块因长期冷热交替而逐渐剥离开的漆面,有些还粘在沈栀手心上,她拍了拍手,飘落了一地。
“真的!我以前给卡佩伯爵家送过鱼货,跟那里的厨娘闲谈过,你知道的,那些有钱人还在自顾自袭承爵位,他们进餐依旧有着繁琐的步骤和规矩,吃多少都是有规定的,不能随便来。”她说着又回过头来打量了一下沈栀。
“说真的,我观察你好几天了,沈小姐。你的法语很标准,但是教你的老师一定是里昂人,我猜你在里昂读大学,你的说的话也很像那些上流社会的人,穿的鞋子一看就很贵,而且我从来没有见过马赛哪家小姐保养的头发像你这样有弹性富有光泽。要不是你明显偏东方的面孔我真的都要以为你是哪家偷跑出来的贵族小姐了!”
沈栀歪头挠了挠眉梢,笑,“说不定我就是从东方来的呢?”
“不太像,你给我的感觉不太像。”她走在前面,沈栀见她摇了摇头,声音变得轻缓起来,像是在回忆什么。
“我见过从东边来的人,比印度还要东边的地方,好像是叫什么“Hong Kong”的地方。他们都很精明,头脑灵活,很擅长做生意,到我们这边来进鱼货从来没有人能占他们便宜,而且他们的法语带着浓重的奇怪口音,比起花钱买奢侈品,他们更喜欢存钱买房子,而且他们总是很忙,谁会无所事事天天跟着我们渔船跑。”
“其实我这也是为了赚钱。”
“我是不懂那些……但是……”
前方越来越亮堂了,伊娜披在身后的棕红色长发随着她的身影一晃一晃的,露出她厚厚毛衣背后的红色补丁,在光线里,像开出的红色马齿笕。
她还沉浸在自己的思维里。
“但我仔细观察过了,沈小姐,虽然你的名字很东方,但你肯定不叫这个,有时候用这个名字喊你几遍你都没反应。而且你是混血!你的眼睛在阳光下会变暗呈深蓝色,鼻子虽然小巧但是很挺拔,脸型轮廓也比较立体。啊!我觉得你的父母一定很好看!”
“而且说真的,”她挠了挠头,“我觉得你在逃避什么?你不肯告诉我们你的名字,也从来不会谈起自己的来处,你一直在保护自己的信息,你很谨慎!”
她蓦地想到什么,“难道你是逃婚的有钱人家大小姐!?”她惊讶地跳起来,却不小心撞到了头。
“哎呦!”伊娜捂住头哀嚎。
沈栀忙扶住她,笑道,“我看你是电影看多了吧,还逃婚呢,你整天胡思乱想什么呢!”
餐厅明亮的灯光延伸到他们脚下,是稍显亮堂一点的区域,这里是整艘船里最大的空间了,通体刷上了白色防潮漆,但是随着时间的流逝,白色漆面开始发黄、脱落,露出里面的棕色木板。
北边靠着外面楼梯的地方全是堆放着一些捕鱼用的器具,还有很多渔网和绳子,整齐地沿着八字卷好挂在墙上,有的还打了结。南边靠近更里面的地方摆放着一张较大的长桌,两边侧面墙壁则打了许多架台,上面则放满了瓶瓶罐罐,旁边挂上的大大小小几口锅下面砌着一个灶台,右边水槽里杂乱的叠着几个还没清洗的盘子。
船长的小儿子不到三十岁,叫厄德,是伊娜的丈夫。他正端着盛满食物的盘子,走过去放在那张看不出材质的木桌上,笑得憨厚,招呼她们:“开饭了!”
伊娜快步坐下后拍了拍她身旁的位置回头微笑示意沈栀,并将饭菜递给她一份。
桌前已经围坐了三个男人,年老的是安吉卡罗船长,他将擦拭几遍的刀叉递给她,沈栀笑着接过。
有个光头是船长的大儿子菲力,他不知道从哪里拿出了几个干净的铁杯子,给沈栀斟了杯葡萄酒,最后还给了一个留着络腮胡子的眼睛光头——他的表亲兄弟查尔斯。
他们一家人都是靠捕鱼为生。
晚餐依旧是鱼虾大杂烩,没什么多余的佐料,一律都是煮熟了再撒上了盐巴,淋上酱料,但是新鲜的鱼虾肉质香甜可口,配上他们自己酿造的葡萄酒还有腌制的黄瓜很是美味绝伦。
席间,船长告诉她暴风雨过后,他们就要选择靠岸了,卸下鱼货,顺便修缮一下因为暴风雨而破损的渔船部件。
这就意味着沈栀的追寻之旅又要告一段落了,等到暴雨过后再联系他们出海应该也要一周后了。
沈栀点点头表示知道了,又喝了一大口酒,果香怡人。
最后昏沉沉的沈栀婉拒了他们发起的一起打牌的邀请,踉跄地回到床上,企图在一团浆糊的脑袋里紧紧抓住睡意的朦胧一角,蒙头就睡。
暗沉沉的海上,怒涛汹涌,狂风呼号,一艘脱网渔船在惊涛骇浪中起起落落,挣扎前进。
蓦然“砰”的一声,船舱的门从里面被人打开,屋里延伸出来的幽幽的光线被来人挡在身后,昏暗不明,看不清那人的面容。
这人倚着门框,随着起落的船只踉跄几步走出来,一道阴沉的闪电从翻滚的黑云里交织而下,在稀薄的月色中,短暂地点亮了这一瞬间。
是一个留着络腮胡子男人,幽冷的光线打在他的眼镜上,模糊了他的神色。
他怀抱着一盆不明物体,在踏入雨幕前,将自己的雨衣帽兜扣上,低头在风雨中蹒跚着,小心翼翼地在湿滑的甲板上前进,直到站在船边围栏前,用力扬臂将抱着的东西倒进了海里。
他不经意的往海面上一撇,恍惚间海上不远处似乎有微弱的红光在频繁闪烁,他定睛一看好像还有一团阴影无所归依地飘荡在海面上。
这个轮廓不太像鱼,倒像是……倒像是什么呢……
他努力想要更看清一些。
一簇簇闪电接连而下,像电路接触不良而导致的间歇性闪光照亮了海面上的波涛,也映照在男人的眼里。
雨水不停砸在他的眼镜上又滚落而下,他眯起眼睛。
倒像是……
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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