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风雨夜里,几个男人裹着雨衣挤在甲板边,向海里张望。
船长抓住船舵,调整着方向,将船身缓缓靠向那个飘在海里的人,然后熄灭引擎,以免船尾的波浪太大波及到飘海里的人。
“用绳子套住他!”船长对着他两个儿子在暴雨中大声吼道,“绳子从水面下绕上去,绑紧他的腿。动作轻一点!再绕到他的腰,拉紧!”
“轻轻往上拉!”
“来,把他抬上来,抓住他的肩膀,把他翻过来。轻点!!来!一、二、三,翻!”
几个男人齐心协力将那个人影打捞上来,累得气喘吁吁,站在寒冷的雨夜里汗流浃背,雨水浇在他们的脸上,顺着下颚流到衣领里,狼狈不堪。
他们低头望着这个昏迷不醒的人,一道道阴森诡谲的闪电令他们看清了这个人,是个短发成年男性。
他身上有很浓重的血腥味,但是却不见血迹,海水似乎早已冲刷干净他的伤口,流不出多余的血液了,看起来……他已经死了。
“真是惨不忍睹。”小儿子厄德皱起眉不忍道。
“你之前没见过死人吗?他的手都硬掉了,紧攥着拳头。”络腮胡子查尔斯回应他。
“我的天啊。”伊娜在檐下紧张地看着他们,闻言赶忙在胸口比划着十字。
他们都一时间沉默起来,面色凝重的看着这具尸体,像是在为这个陌生人默哀。
突然,那人的小臂翻了一下。
他们吓得跳起来后退一步。
“Oh!天呐,他的手动了!”
“他还活着!老天爷!”伊娜惊叫起来。
船长指挥着他们将他抬下去,“给他盖条毯子,”随即转身往里面走去拿医药箱,“我马上过来。”
几个小心翼翼地将那个人顺着楼梯抬下去,扫开桌子上的扑克牌和酒杯,将他放平躺好。
沈栀在一片嘈杂声里醒来,走廊外面人影幢幢,不停有人在走来走去,咚咚的脚步声震得她心惶惶不安。
拉开布帘走出去,满地的水湿哒哒从楼梯口蔓延到餐厅里,打湿了一大片。她看见厄德他们正将一个浑身湿透、穿着黑色紧身潜水服的男人平放在桌上,瓶瓶罐罐倒了一地。
伊娜正缩在角落,不敢靠近但又很好奇地看向那边。
“发生什么了?那个男人是谁?”沈栀问她。
“不知道,我们从海里打捞起来的。”她看着沈栀摇摇头,“我们都以为他死了,没想到还有呼吸!”
安吉卡罗船长从侧边急匆匆地穿出来,弓着身子,手里抱着一个很沉重的箱子走向那个昏睡过去的男人。
他急忙将箱子搁在地上,打开后又双手紧张地相互摩挲着,他眼神快速地扫过像再找什么东西,微秃的后脑勺稀疏地搭着几根灰黑的发丝,水滴顺着他额头沿着太阳穴滑下,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汗水。
他突然间想起什么,转头看向沈栀。
“沈小姐,我记得你带了急救医用包?可以带过来搭把手吗?”随即又向剩下的人喊到,“别全都挤在这里,腾出空间来!把餐厅的灯都打开!快回去工作!”
等到他们全都离开了,老船长架好老花眼镜,从里面整齐地拿出一些医用刀具,开始消毒。
沈栀站在桌前,那是一个五官鲜明,面部轮廓较为柔和的短发男人,深邃的眼眶下是紧闭的双眸,脸上一点血色也无,苍白的可怕。
要不是看到他微弱起伏的胸膛,沈栀都觉得这人已经死了。
他递给沈栀一把小刀,刀身细长,只在末端开了浅短的刃,在灯光下反射着金属特有的光泽,很锋利的样子。
“麻烦你割开他的衣服,脱下来,注意不要伤到他。”
潮湿的潜水服看起来很新,漆黑的布料仿佛黑洞一般吞吃了所有靠近它的光线也嚼碎了想要划开它的刀尖。
这布料异常坚韧。沈栀来回用力划开表层紧密的布料纤维,再小心翼翼往下割开,一番功夫过后,才将弹性极佳的衣物破开。
衣物噙满了血,粘连在他的伤口,她轻轻捻起一角,不断用蘸了酒精的棉花来回轻拭,试探着将衣物剥离开来。
在黑色衣物的衬托下,里面的躯体显得白皙而富有力量感,看起来不像那种健美硬汉,但是浑身肌肉非常结实,手臂强壮有力,双腿修长,肌肉线条十分流畅,像是几千年前波留克列特斯雕刻的艺术品。浑身的青紫与瘀伤倒是有种异样的美。
“伤口有两处在背部肩胛骨下方,有一处在小腿,安吉卡罗船长。”
海水已经将伤口冲刷过无数遍,只留下两个指甲盖大小的圆形孔洞,在灯光下可以看到里面模糊的血肉组织以及伤口边沿粘连的肉沫,外围皮肤肿胀不堪,泛出长时间浸水的苍白。
“伤口很整齐。”船长只远远看了一眼就下了结论,“是枪伤。”
枪伤?沈栀有些惊讶。
他低头仔细查看那人小腿上的伤口。
“这个不行,伤口中弹太深,应该伤到了骨头,这个我取不出来。只能先给他止血固定住。”
他不知从哪里找出来一节木板,将那人大腿连着膝盖往下都固定在上面,又把纱布和绷带递给沈栀。
“你给他打针抗生素,包扎一下,要多缠几圈。”
他又佝偻着身子拿着镊子往背部伤口处探看,中弹也比较深,他往下试探着深入似乎能触到子弹末端。但高速运行的子弹产生了高温,灼烧了伤口使得血肉结痂堵在了皮面,不太好操作。
“得要先破开血痂。”
房间里安静下来,安吉卡罗船长凑得很近,鼻尖几乎触到那人的背部。他微微屏住呼吸,手握着刀,小弧度地来回轻割,发出令人牙酸的皮肉分离的声音。
沈栀不敢细看,转头看向一旁分散注意力,视线无意识顺着他流畅的脊背线条缓缓下移,宽阔的肩膀、隆起的背部肌肉、微微下陷的脊椎,白皙的皮肤上还残留着未干的水分,在灯光下闪烁着细碎的光芒,呈现出漂亮的皮肤纹理;肋骨往下,两侧线条蜿蜒收窄又放宽,而后平坦的走势陡然上隆,饱满圆润。
【好翘……】
沈栀努力撇开头。老船长已经取出了一颗子弹,眼镜滑落到他的鼻尖,正皱着鼻子努力不让它掉落,手上用力夹紧另一颗子弹往外扯,血红色糊满了那个金属尾端。
她眨眨眼,又忍不住多看几眼,视线又沿着背部落下,却逐渐被他尾椎骨靠进起伏的一处吸引。流畅的线条在那里变得滞涩,本该平滑的皮肤下有一处异样凸起,其边沿异常规整,像是一个细小的圆柱形状的东西嵌在皮下。
伴随着血肉黏腻拉扯的声音,最后一颗子弹也被取出来了,“叮咚”一声被安吉卡罗船长丢到事前准备好的铁盒子里。
“安吉卡罗船长,快看!他的臀部!有什么东西在他的皮肤下面!”
……
又是一阵划开皮肤肌理的声音,老船长用镊子取出不明物,转身走到里面洗手台冲洗干净那上面的血水,举到灯光下查看。沈栀好奇地凑过去,那是一个小巧的散发着金属光泽的明显非天然的圆柱制品,子弹大小,两端平整。
顶上的灯晃来晃去,老船长眯起眼睛翻来覆去看了半天也没看出什么名堂。
他转身递给沈栀,“我得去翻翻还有没有酒精,给他消消毒,再缝上。”说着他就转身朝更里面的房间里去了。
沈栀接过那个表面光滑的细小圆柱制品,捏在手里,仔细端详,手指摩挲过一端,发现有个细小的凸起。
“好像是个按钮。”她试探着按下去。“咔嚓”一声,随即响起电流运行的细微吱吱声,一道细小的红光自另一端亮起。她眯着眼睛仔细去看那发光的一端,却不小心被强烈的光线晃到了眼睛。
是红外线激光。
她紧闭双眼缓了一会儿,准备放开这个暂时看不出所以然的东西,一抬头不经意间看到激光照射到墙上出现的晦暗模糊的红色符号。
她试着调整方向与距离,让激光里的图案显现得更清晰一些。
终于在某个确定的角度,她看清楚了,是一串阿拉伯数字和一个地址:
0007-1712-014-26
Gemeinschaft Bank
Zurich
共同社区银行
苏黎世
“苏黎世?银行账号吗?为什么要嵌入皮下呢?”沈栀摁掉开光,看着手里的激光器感到一阵莫名其妙。而后转过身子往桌子那边去,结果一抬头就愣在原地:桌子上空空如也!
人呢!!
那个昏迷不醒的男人不见了!!!
窗外响起一声声雷电,炸得她头皮发麻,浑身冷汗!
她正准备喊安吉卡罗船长过来时,余光看见身后有影子在逐渐靠近,她吓得寒毛耸立,下意识转过身就要喊人!
那人没等她出声,从后迅速扑到她身上,将她抵在桌前,狠狠掐住她的脖颈,把她按到桌子上厉声道:
“你对我做了什么!?”是一口流利的英文。
他皱起眉看着她,“你在干什么!我这是在哪里!?”
沈栀被他掐得脸憋得通红,额头青筋暴起,不停捶打着那人的手臂,努力从齿缝中挤出几句话:
“我们救了你……快放开,我快呼吸不过来了!”
他像一头应激的野兽,完全丧失了理智,根本听不进去任何人讲话。随即他似乎是感受到身上剧烈的疼痛,“嘶”了一声。愤怒自他心中燃起。
“该死!”他紧皱着眉又吼道,“这是哪里!?”
他止不住地痛苦呻吟起来。
“地中海!我们救了你!你中枪了……”沈栀感觉快要窒息了,不停用脚往他身上踹。
“中枪了?” 谢天谢地他终于听进去了。
他看起来很困惑,整张脸因疼痛而皱巴巴的,满头大汗。
“是的,你低头看,子弹就在那里!”
身体上的疼痛终于让他找回了理智,也终于放松了对沈栀的桎梏。
沈栀蜷在桌子上猛烈地咳嗽起来。
轰隆隆的雷电一直在炸,仿佛就劈在耳边,震得人脑袋嗡嗡的。
那个男人不停地抽气喘息着,他看起来痛极了,像是有人将他从头劈成两半,哪里都在痛。
他逐渐开始失去力气,摇晃的地板让他昏头昏脑,他无力地撑在桌子上,挣扎着甩了甩头……
“噢!老天……”他叹息一声。
沈栀还没缓过神来,只听一声叹息落在耳边,他那双湖绿色眼眸涣散开来,头颅重重砸在她耳朵旁。
他再度昏迷了过去……
整件事情发生得太过迅速,安吉卡罗船长听见动静慌忙跑来,只来得及将昏迷不醒、未着寸缕的男人从后面架起来。
沈栀赶紧从一侧滑下来坐到地上,不住地喘息。
暴风雨在凌晨慢慢停歇下来。
等他们处理完一切最后再给他打上一针抗生素时,外面快蒙蒙亮了。
沈栀昏昏沉沉地醒来,瞅见墙上的钟表上指针指向七点,她裹好衣服走上甲板。门一开,潮湿的海风就涌了进来,略带腥味的气流携着她的长发糊了她一脸,抬手勾起头发撇向耳后。
暴雨过后正是捕捞的好时机。翻涌的海水将海底的营养物质带到温暖的浅层水域,昨夜躲在岩石缝隙和珊瑚从里的海洋生物统统都出来觅食,还不见清澈的海域也为渔网打了一层掩护。
船长他们都聚集在船尾,甲板上全是刚收网拉上来的鱼获,几个年轻人一边抽烟一边将它们分类,有些需要马上冷冻,有些则需要加工处理一下。烟雾从他们鼻息涌出又被海风吹得打转,缥缈不见。
阴沉沉的天空,海鸥在盘旋。有些不怕人的直接停在护栏上,嗷嗷的叫唤,试图向人类讨一杯羹,还有更大胆的直接落在甲板上,试探着靠近,发现没人理它后,叼起一条鱼展翅欲飞,却被伊娜一把捉住猛拍它的头,最后只好吐出到嘴的鱼。
气温回升了一些,灰蒙蒙的云层却还是不见散开的迹象。沈栀举着望远镜向海面上四处探望了好久,风吹得脸部紧绷绷的,手都快麻木了,还是没有获得那几只罕见花纹豚的踪迹。
就快要靠岸了……
发丝在沈栀颈部飞舞惹起一阵瘙痒,抬手去挠,微微激起一阵刺痛。
午时越来越临近,马赛南部的海岸线越来越清晰,越来越多的船只相会,越来越多的人头攒动,引擎声逐渐歇下,船只终于靠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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