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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 1 章

白轻竹十五岁时,才知道自己不是穷苦农妇的女儿,而是丞相府林家的千金。

那时候母亲病了,很严重。

白轻竹寻来村里的郎中,抓药,治病。钱流水一般花出去,母亲的身体却越来越瘦削,开始还能缓慢地行走,坚持劳作,可到后来,却是连床都下不去了。

父亲已经逝世多年,这些年来,白轻竹与母亲,还有一位年幼的弟弟相依为命。家里原本就没有多少积蓄,只够三人勉强饱腹,哪能撑得起昂贵的药材。

母亲临终前,双目浑浊,两颊凹陷。房间里弥漫着像是永远无法散去的药味。

她用最后的力气,吩咐白轻竹从衣柜的最底下的格子里,取出一个被粗布重重包裹住的物件。布条被一层层剥开,露出其中的一枚玉佩。

玉佩白玉无瑕,致密细润,看上去华贵非凡,不像是普通农妇家所能拥有的。白轻竹看得呆了。

白轻竹就在破旧不堪的房间里,听着母亲虚弱嘶哑的声音,得知了自己的真正身世。

十五年前,白轻竹的亲生父亲——林琼还未官至丞相,因为朝廷变数,携孕妻回乡,在白家暂住一夜。彼时的林夫人临近分娩,在白家诞下一女。

凑巧的是,这家的农妇也在那日生下一女。

林家离开时行色匆忙,竟抱错了孩子。后来,农妇在照料婴儿时,襁褓中落下这枚玉佩,农妇才意识到出了差错。

“带着这块玉佩,去丞相府认亲吧。”母亲粗糙的手掌抚摸着白轻竹的脸,叹道:“这十几年,委屈你了。”

白轻竹怔怔地听着:“可是……朔儿他……”

白朔是她的弟弟,今年才十岁。她若是走了,白朔自己一个人如何生存下去……

白轻竹一家在城北还有几家亲戚,若自己走了,恐怕只能将白朔托付给他们。一夜间失了母亲与姐姐,还要寄人篱下,这滋味怎么能好受。

母亲虽然没说出这一切,给了白轻竹选择的机会,但白轻竹读懂了母亲浑浊目光下的期盼。

“我不走,我会好好照顾朔儿。”白轻竹最后说。

母亲舒了口气,阖上眼。

当晚,母亲便咽了气。

先前为母亲看病,已经花尽了家中所有的积蓄。

为白母治病的郎中一家同情白轻竹姐弟,借了银两给他们办理后事。

后事办完,已是半个月后。白轻竹重新翻出包着玉佩的布条,凝视着躺在自己的手心的温润的白玉。

白轻竹还是进了城。

丞相府邸,院墙高大肃穆,碧瓦飞甍,雍容富贵。白轻竹远远地站在墙下,仰望那宅邸,白轻竹自幼生长与田间,未见过世面,只觉得皇宫宫殿也莫过于此。

忽然朱红色的大门从里面开了,鱼贯而出几位衣冠楚楚的秀丽少女,白轻竹心中一跳,猜想这或许是她的几位姐姐。

可很快后面一位女子被人簇拥着出来了,她衣饰华贵,神态自有久居上位的娇蛮。前几位少女很快迎回去,恭恭敬敬的,原来她们不过是府里的丫鬟。白轻竹没想到丞相府的丫鬟也这么漂亮,也这么气质不凡。

白轻竹听到丫鬟们喊中间那名女子“二小姐”,她一瞬就明白了,这正是那位取代了自己的“假千金”。若没有乌龙,本应该被众人高高捧着的人,是她自己。

白轻竹想着便失了神,她攥紧了手中的玉佩,手心的汗几乎要浸润玉佩。那边的女子很快发现了白轻竹呆愣的目光,她拉过身边的丫鬟,吩咐了几句。

白轻竹听见了,她说的是:“那个人好脏,赶走她”。

白轻竹惊醒一般,收回视线。她几乎有些狼狈地低头看看自己,粗布织成的衣裳,破旧的布鞋上沾着泥点,双手因为常年劳作而并不如贵族子女娇嫩。

白轻竹感到无地自容,她匆匆地低下头离开,身后传来阵阵的笑声如同针尖刺入自己心底。

白轻竹失魂落魄地回到了家。

白朔很快发现了姐姐的不对劲,他知道姐姐今日去城里帮郎中进购药材。现在姐弟俩在郎中一家帮工,一方面是还清母亲的药钱,一方面,郎中膝下无子,见两人乖巧,也起了收养照顾的念头。

“姐姐,城里遇到什么了吗?”白朔担忧地问道。

白轻竹回过神,把手里的玉佩藏好,道:“没什么。”

白轻竹挑着沿途中的热闹景象与弟弟说了一番,把白朔逗得笑起来,不再担忧。白轻竹看着弟弟对自己依恋的神情,内心酸涩。

她几乎有些怨母亲把身世告诉自己了。

在白轻竹不知晓这些事之前,她父母恩爱,对自己和幼弟疼爱有加,虽然日子过得清贫,但内心是快乐满足的。若母亲没有告诉她这一切,如今的白轻竹会与弟弟相互扶持,过着和以往一样朴素而充实的日子,会因为简单的事情展露笑颜,而不是像现在这般患得患失。

母亲是疼爱自己的,她也希望白轻竹能过上好日子,才会在临终前把玉佩交给她。但白轻竹自小孝顺,她不可能不顾父母的养育恩情,也不可能放下弟弟。

白轻竹这一夜辗转反侧,她不止一次想到了,如果当时自己在丞相府前,没有匆匆逃走,而是上前递上玉佩,如今的她,是不是不用回到这破旧不堪的小屋,不用面对这看不到希望的未来了。

白轻竹一翻身坐起来,她飞快地把床底的玉佩再次翻找出来。走出房门时,白轻竹回头看了看白朔,白朔睡得很安稳,还打着小小的呼噜。

白轻竹来到了田野后方的小树林里。她下了很大的决心,决定回归原来的生活,她要把这枚扰乱她心绪的玉佩埋了,埋在一个自己永远找不到的地方。

深夜的寒风冷冽,白轻竹有点冷,打了个哆嗦,裹紧了身上的衣服。

树林里的枝叶影影绰绰,黑云掩盖了月光,万籁俱寂。白轻竹小心翼翼地踩着泥土往前走,没来由地觉得不安。

但这片小树林是自己常来的,白轻竹还是放平心态,继续向深处走。

等绕过一小丛灌木,眼前出现了一片空地,白轻竹的脚步倏地停住了。

空地上,横七竖八地陈列着几具尸体,穿着黑色的劲装,死状凄惨,血已经流干了,空气中刺鼻的血腥味激得人反胃。

白轻竹从未见过这种场面,惊得倒退三步,那一瞬间几乎要惊呼出声,喉咙里却发不出声音来。

就在这时,尖锐的风声划破黑暗,一只黑影从草丛跃出,袖子中银光一闪,便朝白轻竹脖子抹去。

白轻竹知道自己撞破了凶杀现场,现在怕是要被杀人灭口。

白轻竹惊惶地闭上眼,预想中的死亡却没有到来,她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那人拦住了黑衣人的招式,把白轻竹往外推了推:“姑娘快走!”

这人一身血腥与肃杀,声音却温润如玉。

黑衣人见那人现身,便换了攻击目标。白轻竹跌跌撞撞地往远处跑,那人一直拦在她和黑衣人中间周旋,黑衣人渐渐察觉了那人想护住白轻竹的心思,下一势突然越过那人,持刀扑向白轻竹。

那一瞬兔起鹘落,等白轻竹反应过来,黑衣人已经被长剑贯穿胸膛,无力地栽倒在地。

白轻竹下意识去看救了她的那人,那人的面容笼罩在阴影里,看不真切,接着他的身形晃了晃,也摔倒在地。

树林间肃杀之声重归平静。

白轻竹吓得僵了好一会,才缓缓靠近:“你……没事吧?”

没有回应,白轻竹想去扶那人起来,手落在那人背后,却摸了一手的血。白轻竹心跳几乎暂停,用手指颤巍巍地去探那人呼吸——还有呼吸。

这个人是为了救她受伤的。

危机过后的白轻竹大脑一片空白,脑海里只剩下这一个念头。她强忍着害怕,拖着那人的手把他背起来,吃力地往家里走。

这个人身份是什么,带回家是否会招来灾祸,白轻竹已经想不到了,她只想这个人不要死。

男子的体重不轻,白轻竹将他背回家,几乎脱力。白朔被门口的响动吵醒了,跑出来看,被一身是血的白轻竹和背上陌生的男子吓到了。

“快……快去请何郎中。”白轻竹道。

“姐……姐姐……”白朔脸色苍白,简直要哭出声来。

“我没受伤,是他的血。”

白朔冷静下来,飞快地跑出门。

白轻竹费力地把男子搬到床上,借着灯光,才看清那人背上的伤,几乎横跨整个脊背,皮肉翻卷,血还在源源不断地渗出。

男子的衣物虽以被鲜血染透,可依旧能够看出其华贵布料。这是一位上层人士,或许是哪一位世家贵族的公子。

意识到这一点,白轻竹呆呆地想:他为何要救自己这个普通的农家女?

如果不是因为救自己而现身,他或许不会重伤至此吧。

何郎中匆匆忙忙地随着白朔赶来,看到男子,吃了一惊:“这人是?”

白轻竹魂不守舍:“他救了我性命。”

何郎中忙了大半夜,白轻竹与白朔就守在门外,递热水和递纱布。

终于,何郎中擦着汗出来了。

“怎么样?”白轻竹立刻问。

“命大概是保住了。”何郎中说,又问白轻竹:“到底是怎么回事?”

白轻竹又想起那块还没被自己埋了的玉佩,踌躇半晌,说:“我想我娘了,就出去走了走……”

又把树林里遇到的事说了一遍。

“你这女娃子。”何郎中骂她,“他不是救你,你无辜被牵扯进去,原本就是无妄之灾,救你是应该的。”

白轻竹只道:“若不是他,我就死了。”

何郎中叹气:“等他醒来后赶紧把他送走吧,别牵扯了什么危险。”

白轻竹垂着头,不答话,心里只想着他伤得这么重,没人照顾怎么办,万一还有别的黑衣人来追杀,他又该怎么活下去……

何郎中见她这样就知道她没听进去,只是知道白轻竹向来性格如此,又叹了口气。离开前,想了想,又隐晦地问了一句:“这人的药钱……”

身旁的白朔比白轻竹还敏感,马上说:“记在我们账上。等我们有钱了,立即还给先生!”

白轻竹心里估算着,加上母亲的药钱,欠何郎中一家的估计一时半会还不清了。何郎中也是个穷郎中,接济他们姐弟多了,自家就要收紧腰包过日子。

白轻竹犹豫了一下,一咬牙,把何郎中拉出门,从怀里摸出那枚被她怀揣了一天一夜的玉佩。

“这个是……我母亲留给我的。”白轻竹含糊地描述玉佩的来历,“能够抵消掉这些时间的药钱吗?”

左右也是把玉佩埋了,不如直接用于改善姐弟二人的生活。只是……白轻竹当回丞相府千金的道路,就完完全全地被她亲手斩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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