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轻竹还是担忧追兵会寻迹找来他们家,她擦干净门前的血迹,又把被血浸透的衣裳与褥子洗净。
那名男子的衣物在包扎伤势时脱下了,布料华贵,即使已经破损,白轻竹也不敢随意处置,洗干净后,整整齐齐地叠放在床头。
第二天下了雨,白轻竹站在屋里,望着外头的细密雨丝,心中松了口气。她知道这场雨会掩盖住自己把男子带回家的印迹。
白轻竹用热水细细地擦净男子面庞上的血污,露出男子的原本样貌来。男子因为失血过多而唇色苍白,却仍能看出其面容琼秀,面白似玉,墨眉似剑。白轻竹从没见过这样好看的公子。
白朔凑在旁边,好奇地看。
“姐姐,这个人应该长得这么好看,穿得这么好,应该很有钱吧。”白朔神往地说,“他会不会因为感激我们,送我们一箱银子?”
白轻竹没忍住笑起来,摸摸白朔的头:“或许吧。”
白轻竹照料了那名男子三天,第一晚那男子无声无息,像是昏死了一般。第二日他就发起了高烧,不过倒是有了动静,偶尔闭着眼说着胡话。
中途何郎中又来看了一次,换了伤药。第三日,男子的烧降下去不少。
男子醒过来时,白轻竹正准备为他擦身。一抬眼,就见到男子睁开了双眼,目光正落在白轻竹身上。
白轻竹连忙来到床榻前:“你醒了。”
男子盯着她。那神态极为古怪,面色灰暗无光,眼眸里布满血丝,虽是二十几岁风华正茂的年纪,眼底静得像一潭死水。
当日在树林里初见,男子虽身负重伤,仍行动果断,言语中有少年的朝气。而此时,他眼神疲惫而空洞,看上去竟像是死过一回。
白轻竹一时间被吓住了,那男子已经缓缓向她伸出手,声音喑哑:“白贵妃……朕死之前还能梦到你,朕心甚慰……”
白轻竹愣住。当朝皇帝早已年过半百,必不可能是眼前这男子。这人为什么自称朕,还唤她作贵妃?
白轻竹怔然,那男子见她不答,眼中本就微弱的光也渐渐黯淡下去,像是泯灭了生的希望。
白轻竹连忙回握住男子的手,低声安抚:“你的伤痊愈的很好,不会死的。”
男子闭了闭眼,眼中仿佛有战火飘摇:“京城已经失守,叛军攻入城内,怕是容不得朕的性命。”
白轻竹心乱如麻,她曾经听说过乡里有人昏迷后醒来,脑袋像是烧坏了,中了邪般胡言乱语。若是单纯的不清醒还好,可这人自称朕,还造谣京城将破,若是被他人听到了,怕是要担上砍头的罪名。
“你走后,朕身边连个能说真心话的人都没有了。朕很思念你。”男子缓缓道。
“我……”
“白贵妃,这些年是朕辜负了你……现在朕也要死了,你……愿意原谅朕吗?”
白轻竹想对他说他认错了人,或者是中了邪压根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可当她对上男子含着悲凉的眼眸,一切都堵在喉咙说不出口了。
白轻竹害怕自己一句“你认错人了”下去,眼前这位本就奄奄一息的男子瞬间失去了生的渴望。
“我……原谅你。”白轻竹不自在地回答。
男子像是骤然舒了口气,眼中染上了释然的温柔。
白轻竹还没反应过来时,男子突然把她拉下身来,柔和的气息拂在白轻竹面庞上。白轻竹一时间僵住,最后时刻才堪堪偏过头,男子的唇瓣像是一片轻飘飘的羽毛,印在白轻竹的脸颊上。
白轻竹宛若一只受惊的兔子,挣脱开男子的手跳起来,白皙的面颊迅速浮现起薄红。
白轻竹捂着脸颊,偷偷去瞄床榻上的男子。他已经重新昏过去了,鸦羽般长长的睫毛垂下,让白轻竹此时满心的羞恼无处发泄。
从小生长在观念老旧的乡里,白轻竹的思维还停留在只要接了吻就要成亲上。方才这个人亲了她的脸颊,难道……难道她要与这个人成亲吗?
白朔推门进来:“姐姐,你的脸怎么这样红?”
“没什么。”白轻竹连忙说。
“我刚刚好像听到你在房间里说话。他醒了吗?”白朔问道。
“嗯。”白轻竹叫住白朔,叮嘱了一句:“他醒是醒了,但是脑子像是烧坏了。”
白朔呆了:“变成傻子了?”
“不是。只是会胡言乱语。”白轻竹说,“到时候他说什么先顺着他的意思,不要刺激到他了。”
说是顺着男子的意思,陪男子胡言乱语,可男子第二次醒来时,已经正常了不少,不像是刚醒来时神神叨叨的模样。
男子坐在床榻上,眼神是清明的,看到白轻竹,露出惊讶的表情,又很好的掩饰住了。
“你……”
白轻竹瞧着男子清醒了,便道:“我叫白轻竹,前几天在树林里为公子所救。后来公子晕倒了,我便私自带公子回来养伤,以报救命之恩。”
“白……姑娘。”男主神情变化莫测,“可否问一下,今年是何年?”
白轻竹心下疑惑,但还是报了今年的年号。
男子听后默默不言,神色几经变化。
虽然男子的反应古怪,可好歹像个正常人了。白轻竹猜想男子中邪的情况大约是好了的,不由得舒了口气,把白粥端上来:“吃点东西吧。”
“这是……你做的?”男子低声询问。
“嗯。”白轻竹道,“家里没有别的配菜了,不知道合不合公子的口味。”
男子接过起白粥,一口一口慢慢地喝。不知是否因为热气扑面,白轻竹看到男子的眼眶渐渐湿润了。
白轻竹看了片刻,移开视线。
那碗白粥朴素又味道寡淡,白轻竹原以为男子过惯了富贵的生活,重伤未愈时又难得有好胃口,喝几口白粥后大概就喝不下了。没想到男子将那一碗白粥干干净净地喝完了,将空碗递还给白轻竹,轻声道了一句“谢谢”。
白轻竹收拾好碗筷,问道:“公子家住何处?需要我去报个平安吗?”
男子沉默良久,道:“我不愿骗你。我叫顾昭,是当朝太子。前些日子因为夺储之争遭人陷害,沦落此间。”
白轻竹:“……”
白轻竹心里叹了口气,果然,这个人脑袋还没好啊。上一次是皇帝,这一次正常一点,变成皇子了,白轻竹也不知自己该不该庆幸,不用担心他因为冒天下之大不韪自称朕而被定罪。
“不过白姑娘不用担心危险。”顾昭说,“再过一段时间,我就会被任命为太子。”
也许刚开始白轻竹心中还有一丝犹豫,相信顾昭说的是真的,等顾昭说出这句话,那一丝犹豫也消失了。哪有人能够预测到以后会发生什么呢?
“原来是太子殿下。”白轻竹配合道。
顾昭观察着白轻竹的表情:“你不相信我。”
当然不相信。白轻竹腹诽,面上微笑着说:“若是我说我是当今丞相的女儿,因为出生母亲抱错了孩子,才在这里当一名普普通通的农家女……你相信吗?”
顾昭却点点头,肃然道:“我相信。”
白轻竹一时间愣了,又哭笑不得,果然是脑子烧坏不清醒了,这种话也能相信。
想到这,白轻竹又是说不出的落寞。顾昭说自己是太子是在胡言乱语,但她所说的自己是丞相之女,可是真的啊。
后路已经被自己亲手斩断,如今就算是落寞也无作用了。白轻竹摒除杂念,问顾昭道:“殿下,今日醒来有没有觉得哪里不舒服?”
“没有。”顾昭正了正神色:“白姑娘是我的救命恩人,不必如此客气,直接喊我的名字便好。”
白轻竹有些好笑,便依言唤道:“顾昭。”又想,顾昭是三皇子的名字,也不知此人的真实姓名是什么。
现在想必是打探不出来的,那人还沉浸在自己虚构的世界里。
顾昭突然道:“白姑娘,那枚玉佩……还在你手上吗?”
白轻竹一惊,骤然看向他:“什么玉佩?”
“代表你身份的玉佩。”顾昭道。
白轻竹内心惊涛骇浪。她确信这枚玉佩的存在只有母亲和她自己知道,顾昭是从何得知的?
“你怎么知道?”白轻竹问。
顾昭眸光一闪,过了片刻,道:“那日在树林里见到姑娘手持一枚玉佩,华贵非凡。联系到姑娘的身世,便猜想或许是从丞相府带来的物件。”
白轻竹心思几番波转,她心想当时夜色漆黑,自己又将玉佩拢在袖中,顾昭是如何瞧见的,又想难道眼前这人如此笃定,莫非其真实身份或与丞相府扯上关系。
“我已经将它卖了。”白轻竹最后道。
“买家是谁?”顾昭问道。
白轻竹只觉得顾昭这句话问的莫名,抬眼看去,即使顾昭面上神态自若,白轻竹还是从他的眼里看出了几分急切。
顾昭似乎也意识到了:“抱歉,是我唐突了,只是私以为如此贵重的物件,应该好好保留才是。”
“没事。这枚玉佩我给了何郎中,换作药钱。”白轻竹摇摇头,“我并没有改变如今生活的打算,只想和弟弟一起生活。那枚玉佩……在这里只不过是用于救急罢了。”
顾昭便笑了笑:“姑娘不慕钱财,令人钦佩。”
顾昭本就生得英俊,这一笑,眉眼舒展开来,眸中有似水的温柔。
白轻竹看的一呆,脑海里忽然想起顾昭刚醒那日两人不经意间的触碰,突然间不自在起来,连忙低下头。
只有白轻竹自己心里明白,她哪里有顾昭说的那样好。她分明对那样尊贵的生活羡慕得紧。越是羡慕,就越是要做出一番毫不在意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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