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
这家伙性子这么烈的吗?
在江存二度咬舌、三度撞墙、四度乘人不备往外逃跑后,谢陆尧终于怕了——
但他好像也没有很怕,毕竟当他把那家伙泼醒的时候,看上去神色依旧如初:
“还犟么?”
谢家家仆捆人的手段炉火纯青,江存这小身板,被碰一下都是吃亏。
粗麻绳绑住了手脚,往白白净净的皮肤上勒出了红痕。
越是挣扎,越是收紧,江存被人丢在地上,连爬都难爬起来。
在他跟前,吊儿郎当的谢公子冷下脸,摆出一副不怒自威的模样。
“我见小郎君眼熟,似是我的一位故人——相见即是缘分,所以请小郎君来府上坐坐。”
老将军不在家,他谢陆尧自称大王:
“不知小郎君如何称呼啊?”
明知故问。
江存抬起眼望着他,不知怎的,那眼里头闪烁的泪光忽的叫谢陆尧有些心虚。
“江存。”
好在这小江大人不为难他。
那声音微弱,细细的,好听极了:
“我叫……江存。”
仿佛这个名字难以启齿似的,江存飞快的掠了过去。
他说完后便不再开口,任凭谢陆尧磨破嘴皮,都始终垂着眼不肯作答。
他的眼皮哭得红通通的,发梢上的水珠滴答滴答,淌下来积在地上,分不清是眼泪还是热茶。
谢陆尧说干了嘴。
可惜,茶水被他泼完了,**全浇在了江存头上。
谢陆尧心道,他自己竟然也有今天——毕竟上辈子的说客是江存,他谢陆尧才是那块被人啃的硬骨头。
没想到,时过境迁。
再多说几句,他谢大公子可以打着快板儿,上茶楼里挣茶水钱去了。
打蛇要打七寸,谢陆尧寻思着,想来对江大人也是如此。
但江大人的命门又在哪儿呢?
他不了解,只不过看在方才江存泪汪汪为母寻医的样子,想必江大人曾经也是个孝子。
啧啧啧,真难得!上一辈子的谢陆尧,竟然没听说过这种小事。
他还以为,谢大人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人呢。否则的话,他又怎能在日后做出那般惨绝人寰的事……他怎忍心看别人家骨肉分离?
不过,这辈子的江存还有些良心。
这对现在的谢陆尧来说,是一桩好事啊!
“小郎君你看。”
谢陆尧眼珠子咕噜一转,冒出些不好不坏的心计来:
“虽然你母亲如今重病,可好在我们相逢是缘。不如这样,我替你母亲寻医生来——”
“然后呢?”
江存冷不防的打断他。
那双属于少年人的清澈眼眸望着谢陆尧,不知为何,竟额外沾染了一些悲凉:
“像你们这样的大人们……呵,你要我做什么?”
“你能做什么?”
谢陆尧先是一愣,而后看上去不怎么在乎的轻笑一声:
“得了——与你客气两句,怎么你还当了真?”
就江存这小身板……啧啧,卖去当菜人都得不来几两银子。
也就他谢陆尧知道江存奇货可居!这才肯为他费些心思,想要寻个办法,免得这妖孽真修成了人形,去朝堂上边作恶。
肉痛的谢大公子,从自己的份例银子里摸出些奢侈的本钱。
他打算把江存买下来……
以此绝了这坏家伙的官路:
“算你运气好,今儿个被小爷我看上了。来,把这张卖身契签了,从此你就是我谢家的下人。当然,好处也有——你的母亲我替你养,出了事我罩着你。说说吧,你意下如何?”
谢陆尧冲着江存,高傲的抬了抬下巴。
江存那张清秀的小脸上没什么表情,像极了一块木头。
可他的反应却挺快:
“真的?”
谢陆尧没料到他那么好骗,还当这只小狐狸必要偷奸耍滑,有必要再维持一番人设:
“真的,我是什么人?谢大公子还用得着骗你——”
“我签。”
不想江存竟然真的答应下来:
“拿纸笔来,我签。”
谢陆尧嘀咕了一声“你还会写字”……大约是嘟囔的声音响了些,所以江存紧跟着一怔。
不过谢陆尧做戏做足套,他当即从怀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鬼画符来:
“这儿,姓名,生辰……啧,你写的又是什么东西?”
江存用左手捏着一管毛笔,涂了个不知道什么玩意儿的东西。
谢陆尧挠了挠脑袋,寻思前生的江大人,也用左手写字么?
谢陆尧不记得了——
他只记得江存是文官,打扮得也同个读书人似的。若往鬓边簪朵红花,未必不是人比花娇的模样。
说起来,入朝做官,不外乎文武两条路。
而江大人那两条臂膀似乎也只拎得起笔杆子,所以肯定是个文人。
可是这字嘛……
谢陆尧怕自己再吓坏了小孩子,故而格外温声道:
“你不如还是换回右手写吧。”
江存是趴在地上画的押,那手上还沾着柴房的泥巴灰,看上去脏兮兮的。
他听见了谢陆尧的嘲讽,却也不见得有什么反应。
谢陆尧只见到他的右手攥紧了拳,他的身子也跟着小幅度的发抖,只有脸上还强作镇定,没叫人瞧出别的异样来。
可怜见的,这样子,的确是穷苦人家的出身。
谢陆尧忽的觉得有些乏味:
他是想报复江存……不,也不全是报复。
他想捉弄的是前世的江存:那个不论发生什么,都笑吟吟的、狐狸似的的江大人。让这样的人惊慌失措才好玩儿——毕竟,谢陆尧还没想象过,一身反骨的江存究竟能有多听话。
他以为江大人生下来就伶牙俐齿哩!不屑的笑,打着扇子,轻飘飘的冷嘲。
但如今的江存,还只是一个毛都不齐的小孩子……
他看着江存写的那一句年十五,觉得自己好像是有些个混账东西在身上。
还好。
还好很快,谢陆尧就不那么想了。
江存换了衣裳的当日,就碎碎了谢府的两只茶盏。
像是为了报复谢陆尧把茶水倒在他头上,江存把茶叶沫子全都浇在了谢陆尧的衣摆上。幸好,幸好——
幸好茶水不是滚滚烫,否则的话,谢公子的命根子都要交代在这家伙的手上。
纵使如此,谢公子一身新裁的锦衣,也就这么白白的废了。
谢公子很生气。
谢陆尧气得吱儿哇乱叫,叫得比檐下的燕子还要着急。“江存——江存!”他急红了眼睛,差点儿连骂人的话都要冒出来,“我——你!”
但等不及他太生气,江存这边,又一次出了事情——
倒霉的江存:
他一个不小心,竟然失足跌进了池塘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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